01
秦伟明带着妻子刘清到乡下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咽了气。
“嫂子，你们总算来了，怎么这么慢？”
刘清心里咯噔一下，想白她一眼，忍住了。
老人被白血病折磨了好几个月，四肢纤细，骨瘦如柴。
纸板子围在老人的尸体旁边，头部被红布包裹着……
“爸！”
秦伟明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
刘清也哭了，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老头子是当天下午走的，晚上来的都是些本家人，秦伟明托兄弟秦伟国先到乡下来，将院子里的泥巴和杂草杂树全部挖了，铺上了一层混凝土，好设酒席，方便给老人办事。
据刘清的小姑子秦萍说，老爷子昨天开始口部生了许多泡泡，吃不下东西，频频呕血，秦萍对老爷子说，“爸，你嘴里长了好多泡泡。”
老爷子点头，含糊不清道，“长了泡就是要出火气了，把火气出了就好了。”
这病治了三十万了，医生也说没得救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大家都寻思将老头子先出院了送到乡下去，人走了方便办事。
总不能死在医院里，不好！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院，老爷子就已经咽了气。
老二秦伟国生怕老爷子死在外面对本家不吉利，请医生想办法留一口气，抢救过来，提着一口气，插着管子，从城里到乡下十余年未住的老家，又坚持了一个小时，刚刚放在床上，老爷子就咽了气。
02
哭一场后，商量老人的后事，老人临死前取了所有存款出来，总计六十万，但该怎么分配，还没有来得及交代，走得太突然。
老太太杨云早已经哭得双目猩红，两只眼皮耷拉了下来，跨着脸，坐在老爷子边上，看着他的遗体。
老二秦伟国看了看秦伟明，又看了一眼杨云，过去扶她，“妈，你进去休息吧，你不能倒了，爸倒了你不能倒啊！”
刘清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妈，你去休息吧，我们在这看着爸，你别太伤心了。”
杨云点了点头，由两个媳妇扶着进了房间里，吃了药，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秦伟国抽了一根烟，踢了踢围着老人的纸板子，“大哥，怎么说？”
“现在负担是没有了，之前治病我们一家出了十五万，现在没有旁人，我们把这件事先解决了。”
“不着急，先把后事办了，看后事一场下来花多少，大家一起摊。”秦伟明眼睛还有点肿，擦了擦眼泪。
秦伟国叹了一口气，“我就跟你透个底，我这边已经没钱了，爸病了这么久，我该凑的都凑了，你现在要我跟你平摊拿钱办他的事，我手里没钱。”
“那你有什么想法。”
“大哥，我能有什么想法，我这不是问你吗？你是大哥，当然听你的。”
“我的意思是，把爸的事情先办了，办好了，我们再谈其他的。”
彼此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灵堂前哪里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03
秦伟国点了一根烟，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人，“办好了再谈我没意见，但这笔钱我现在拿不出来，你先垫。”
刘清有点听不下去了，本来男人家的事她是不应该开口的，但说到钱，便是敏感的，生怕自家男人吃了亏。
“伟国，办个事一人出几万就办完了，几万块钱你有什么拿不出来的？”
“嫂子，你别忘了，羽杰成了家，羽成还单着……现在疫情赚钱不容易，很多时候我们还要倒贴，爸这个病，两家加起来前前后后花了三十万，光是我们家，就出了十五万，我还经常到医院给爸送吃的，我买的都是些好的，黄鳝，甲鱼，你以为不要钱吗？”
“也不止你一个人送，我也送了吃的过去。”
秦伟明叹了一口气，“伟国，你就说说你的意思吧，你想怎么办。”
秦伟国不让了，蹙了蹙眉，“我的意思，先把六十万分了，分了钱我们再来办，不然没钱办。”
秦伟明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难看，老爷子刚咽气不久，后脚就分钱，传出去不像话。
“伟国，垫钱的事我先来垫，等爸这件事办完了，我们再来谈钱的事。”
这时候杨云出来了，“妈……”
“妈……”
老太太在屋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你们把你爸的事情办完，给你爸买个墓地，我就这一个要求。”
此话一出，整个堂屋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爷子和老太太剩了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现在老爷子前脚刚走，老太太竟然提出要买墓地。
04
一个墓地十来万啊，不是小数目。
秦伟国抽着烟，“妈，你先进去，爸的后事我们两个儿子来办，你就负责吃好喝好，把自己照顾好，别跟我们当子女的添负担。”
“是啊妈，你快进去吧。”
秦伟国的媳妇田世兰连忙去拉杨云，不让她再说话了。
老太太不走，“你爸要埋在墓地里面，这老家空了十多年，荒芜了，吓人，不能让你爸呆在这。”
“我们进城过了十多年了，不能到死了又回到乡下来。”
杨云的话被田世兰自动忽略，“妈，你说什么呀！真是的，落叶要归根，买什么墓地？”
“老糊涂了，脑梗，说的话不经过头脑。”秦伟国和田世兰一唱一和。
“世兰，你让妈说吧，让她说说自己的想法。”
田世兰叹气，“嫂子你不知道，妈今天哭久了，哭得脑袋晕了，她的话怎么作数，让她睡一觉起来明天说吧。”
杨云知道明天说就晚了，老太太只是老了，不是傻了，“你们要给你们爸凑钱，买个墓地，要在城里，以后我老了去了，也要在城里。”
意思是说，买了老头子的墓地，以后老太太百年了，还要买一个墓地……
“哎呀，家里乱成一锅粥，你还来插一脚。世兰，让妈快去睡一觉。”
老大还在这，老二秦伟国倒做起主来了，“世兰，扶妈进去，嫂子，你帮忙搭把手。”
刘清看着丈夫秦伟明，只见秦伟明也没吭声，生怕明面上把弟弟秦伟国得罪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05
确定好了先办事再来讨论分钱，大家都放心了。
次日天刚刚亮，杨云就起来了，喊来两兄弟，再次重复昨晚的话，“你们要给你们爸买个墓地，以后年年都去拜。”
“妈，你真的老糊涂了！”
“脑梗嘛，脑梗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今天的人多数都到齐了，在外务工的晚辈和在本地上班的晚辈都来了。
秦家三兄弟，秦伟明是老大，秦伟国老二，还有个老三秦萍，都在城里买了房，日子越过越好。
秦老爷子还健在的时候，经常让三家聚在一起吃饭，聚会，促进感情，大家明面上相互帮忙，实际上早就开始窝里斗了。
三家在城里买房，秦老爷子一家出了五万，每年还给三个子女和伴侣叫社保，全是他一个人出。
前几年又拿了一笔钱，一家六千，给孙辈们一人一样纪念品，很是讲究。
大家心里都惦记着老爷子手里的钱，相互猜忌。
老二秦伟国猜，老爷子肯定把钱给老大家花了很多，给他花的少。
老大秦伟明又猜，老爷子肯定是比较偏心小儿子，把钱都给老二家花了。
老三秦萍又猜，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老爷子肯定是给两个哥哥花的多。
就这样猜来猜去，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也过来了，这次老爷子生病，两个儿子出钱，老三秦萍负责照顾老人。
说起容易，其实也并不轻松，老人病到后期动也动不了，天天大小便失禁，又有传染病，三家都苦不堪言。
06
花钱的嫌花的钱多，出力的嫌出的力多，好在老爷子走的前几天把钱全都取出来了，给大家吃了个定心丸。
如此一来，大家都可以任劳任怨了。
只是好景不长，老爷子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走得那样快。
杨云提出买墓地，没人支持她。
刘清昨夜和丈夫秦伟明躺在一起说话，她觉得老太太可怜，老爷子既然留了六十万，那就先把之前给老人家治病的医药费先分了，再给老人买个墓地，剩下的钱再来分了，无所谓的。
她一儿一女，儿子已经结了婚了，还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女儿大了不需要她花多少钱，这点钱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她早就见不惯老二家那副见钱走不动道的恶心嘴脸。
尤其是妯娌田世兰，天天在老人面前演戏。
让她伺候人做饭洗衣的时候，她就推脱，到了一家子坐在一起谈天的时候，她就哭，“爸妈，儿媳不孝啊！儿媳妇没有本事让你们住更好的医院，没有给你们更好的条件……”
“爸妈，儿媳不孝！”
将她的好吃懒做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与之相比，刘清又出钱又出力，反倒落不到什么好，功劳都被妯娌抢走了。
没她会演，也没她会哭，有什么办法呢？
刘清想支持老人买墓地的，但这次，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秦伟国和田世兰，还有小姑子秦萍，“爸妈辛苦了一辈子，勤俭节约一辈子，到老了省出来的钱你给他买个墓地，他到死都不得安宁的……”
刘清沉默了，看着一屋子人，杨云垮着脸，“你爸前几年跟我说了以后想埋在墓地，要是埋在乡下，再过一代人就没人来看他了。”
秦伟国嘿嘿笑，“脑梗，脑梗了，妈，你吃点药，赶紧去休息，事情交给我和大哥来办！你放心。”
大家都想着多分点钱，刘清也明白，装糊涂对她来说最有利，谁会跟钱过不起呢？
但她看到老太太抹眼泪，心里一酸，自己要是过几年老了，子孙后辈这样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伟国，我觉得应该支持妈买墓地。”
刘清拉着杨云的手，老太太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田世兰不干了，“大嫂啊，妈都老糊涂了，你还跟她起哄，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大哥，你扶着嫂子进去睡一觉吧！”
刘清拧眉，“世兰，伟国，妈的要求不过分，既然爸临死前想埋在墓地，那我们给他买个墓地有什么难的，爸的钱都在这儿了，又不要你们掏钱。”
田世兰摇了摇头，“大嫂，我是真的看不懂了，爸还在这，尸体刚放进冰棺里，你就惦记着他的钱了，妈，你听听看，这是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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