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平川

南玛都台风原本走着正经的路径,到了台湾东岸,像听到某种召唤似的,径直往日本国奔去,并在九州岛上空慢悠悠地玩儿。福州城雨也不曾见得一滴,又是连续几天的晴热天气。

夜半醒来,看到中秋的月依然在天上挂着。

月仍是好月。只是受到时间的侵蚀,原本月饼也似的一轮圆月,被流水般的时间冲刷成镰刀状的下弦月,月色也暗淡了不少。

月光下,露水瀼瀼,紫薇花湿,留下沉沉的阴影。

在看不见的时空中,北方的寒潮列队南下,草丛里夜虫变得激昂,鸣声一阵紧似一阵,大抵它们是在彼此相告,天气眼看着就要变凉了。

晴热的天气已经持续数日。如果怡好遇到寒潮,气温也恰好降到20℃左右,满城的桂花也该绽放了。

01

明日秋分,24节气已经到了第十六个节气了。

秋分之“分”,是平分、各半的意思。这一日,太阳几乎直射赤道,全球各地,昼夜等长,阴阳(寒暑)各半。秋三月,到了秋分,使命完成了一半。

秋分日后,太阳光直射位置继续南移。北半球昼短夜长,昼夜温差加大,气温逐日下降。秋分之后十五天,便是晚秋的寒露节气了。

秋分三候:一候雷始收、二候蛰虫坯(pī,细土)户、三候水始固。

古人通过对物候变化的观察,发现雷是在二月(农历)阳中发声的,到了八月(农历)秋分后,阴气开始旺盛,阳光随之衰微。雷始收,是说雷入地收声,此后,慢慢的便不会再有雷声了。

蛰虫坯户的“坯”,在这里是指细土。

王安石有句诗说,忽忽远枝空,寒虫欲坯户。秋深了,木叶凋零,虫类受到寒气驱逐,入地用细土封塞巢穴,提前告别残秋,准备冬眠。

过了寒露,基本上就听不到虫鸣了。

其实很少有秋虫能度过冬季。只有产卵之后,它们在地下的卵,到了来年的惊蛰,当气温再度回升,才能够平安地破土而出,像是它们再次醒来。

水始涸,讲的是水的变化。

因为水气的影响,春夏水长,秋冬干涸。古人说秋天,说的最多的还是水气的变化。

白露,水土湿气凝而为露。寒露,露气重而稠,稠而将凝。霜降,露凝为霜降。待到细雨生寒,木叶青黄,秋天也就走到尽头。

一点禅灯半轮月,今宵寒比昨宵多。那时的天地之间,便是一派冬日的景象了。

02

虽然古人关注秋天,多是观察水气的变化,但我喜欢的却是秋虫。

《诗经·豳风·七月》写道: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斯螽,指直翅目螽斯科昆虫,北方叫蝈蝈,在我的家乡,统称它们蚱蜢、草蜢。莎鸡是中型斯螽,俗称纺织娘。蟋蟀是直翅目蟋蟀科昆虫,民间多叫蛐蛐、灶鸡、促织。

古人的观察是细腻的。

从五月到仲秋,乡野中的草蜢一直是昆虫界的主角,到处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草蜢的个头相对较大,靠一对覆翅的相互摩擦,形成的美妙的鸣声。

六月,纺织娘开始高潮了。

夜深人静的晚上,它们还在发出轧织、轧织的声响,像在织布,以示勤劳。

八月,是直翅目昆虫的音乐季,几乎所有的直翅目昆虫,都会悉数登场。紧接着,最早出场的草蜢、以及纺织娘,都会渐次退场,将舞台留给蟋蟀(包括黄蛉、金蛉子等)。

秋分后,一场秋雨一场寒。迟来的蟋蟀,也感受到秋的凉意,到屋檐下躲藏。

九月,蟋蟀施施然地进屋。等到十月莅临,凉意变成寒意,蟋蟀得寸进尺,干脆就藏到温暖的床底下去了。

虫鸣的喧闹与冷清,形成强烈的反差,也因此引起古人感物伤时。晚明学者、浙江海盐人彭孙贻借虫声写羁旅愁思:

“一夕秋怀乱,闲阶幽巷中。愁吟无起止,梧响各西东。永夜寒钟送,离声细雨工。羁人心历历,啼尽五更风。”

03

秋分,是一个很有乡村气息的节气。

在漫长的农耕时代,秋分与春分一样,是最早被作为耕种标志确立的节气。

这时节,正是南方稻谷收获的时候。

阵阵秋风,吹拂着南方的田野,伴着稻谷与泥土的芳香,把成熟和秋气传送到远方,仿佛在催促农人快快收割。

只不过,如今福州周边,很少能看到稻田了。

三秋大忙,都在一个早字。秋分之后,北方吹来的冷空气,和南方暖湿的空气相遇,就会产生降水,气温逐日下降。收割要趁早,冬作物播种也要趁早,否则,接下来阴雨和早霜,是会影响到后面的收成的。

有人却不担心这样的阴雨。

比如白蛇传中,被坏和尚法海骗得团团转的许仙。这多变的天气,意想不到的雨,在往昔的戏剧中,会成为才子佳人永结同心的契缘。

还有西晋的那位武将周浚。

西晋灭吴后,周浚任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相当于扬州的最高军事长官。一次带着随从们出去打猎,途中天空中飘起了雨,他看到路边有户人家,就进去避雨。

这一顿的饭菜,丰盛又精细。

周浚好奇,就悄悄地到厨房去看,只见一个漂亮女子和婢女在忙忙碌碌,一切井井有条,毫不慌乱。周浚一下子就坠入了情网,于是赖着不走,后来婚事遂成。

酒壮怂人胆。雨水也可以让男人脸皮厚如城墙,是男人,就不能怕雨,越是遇雨,机会越多。

04

在古代,秋分不仅是一个节气,也是传统的祭月节。

《礼记》中说,“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夕是黄昏,月亮在黄昏时出现,在黄昏时祭月,所以叫“夕月”。

实际上,中秋节就是源自秋分的祭月习俗。

祭月需要好看的月亮(圆月)。而秋分有时会逢不到好看的的月亮(比如今年),于是,古人就把祭月的时间,固定在有圆月的八月十五。

一年四季循环中,春播夏长,秋收冬藏。

秋是收成的季节。此时,南方的土地上,收获过的田亩,恬静而又寥阔。饱经风雨之后,秋雨将空气中的游尘洗青了,路边的叶子,似乎更吐着无边的清气。

秋到秋分,光阴里不再有春的喧哗,夏的膨胀,只有一粥一饭的平淡,和风风雨雨陪伴的温暖。

中国古代历法,有黄帝历、颛顼历、夏历、殷历、周历、鲁历,合称古六历。

夏历以春为岁首,殷历、周历以冬为岁首。

直至西汉,汉武帝实行太初历,历法才基本固定下来(将原来以冬十月为岁首,恢复为夏历正月为岁首)。

如果继续以冬为岁首,那么,秋天便是一个脱胎换骨、走向新生的转折。

秋将一个结束与一个开始联结在一起,在一年四季中,承担了最沉重的负荷。就像那些犹在尽情欢歌的寒虫,激越长鸣,然后坯户入地,将那歌声,涅槃为来年的新生。

心闲天地远,安坐过秋分。

落叶流风,夜色倍凉。所谓秋分,便是将秋日的时光对折,一半送给白露,一半留予寒凉。秋愈是深了,心愈是不会潦草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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