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城隍

司马崧,字松山,宜章人,是当地的知名人士。赴省考途中,夜晚停船在耒阳。夜深人静之时,岸上传来读书声。于是上岸寻找,看到一间破屋,里面灯火闪烁。窥视,里面有一个人在认真读书,好像还夹杂着哭声。他上前敲门,屋里人请他进去,自称叫陈十洲,是县里的秀才,屡试不第。司马崧就约他去赴省考,回答说没有路费。司马崧慨然解囊,于是二人一起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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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出发,三天后到了省城,二人同吃同住。司马崧忙忙碌碌的准备考试,而陈十洲终日昏睡,晚上不时对着墙角哭泣。他所读的书,也都是古人充满哀怨的作品,比如《招魂》、《山鬼》、《古战场》、《祭十二郎文》等等。司马崧对他说:“快考试了,人人都在做准备,你为什么这样?”陈十洲说:“我病了,不能参加科考了。”司马崧也勉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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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场考完,陈生说:“老弟的文章可以拔得头筹,接着就说出了文章中的好句子。”司马崧很惊讶。但是陈生又说到:“但是我看主考之人,头顶上秽气熏人,恐怕不能赏识你的好文采。”发榜的日子,司马崧果然名落孙山。陈生非常替他痛心,司马崧也郁郁寡欢,说道:“落榜,还不如兄台生病缺考呢。文章不能作为进取的依据,我的命这么不好。”互相安慰,又同路而归,到了耒阳,陈生告辞,约好春天前去拜访。二人依依惜别,怅然若失。

司马崧回到家,过了十个月陈生也没有来,天天盼望,作了两首绝句表达心情。

《岁暮怀人》二绝:

不见耒阳陈十洲,霜花千点故人秋。当时几树萧疏柳,难绾江心离别舟。

相逢不啻十年交,杯酒论文客意消。何事雁回湘水上,教人懒听五更潮。

有一天,陈生终于来了,还带着一个叫许伯端的朋友,也是一个文采斐然的书生。三人吟诗作画,非常默契,摘录一首许生的诗如下:

尔我三人上画图,阿谁俊逸阿清癯。美人君子知何许,漫向山中忆大夫。

有一天,陈、许二人忽然说有事要出去,半夜回来后,好像在偷着合计什么。司马崧问他们,不肯说,再三询问,陈生说道:“说了怕你嫌弃,我们二人其实是鬼,生前同失意于考场,郁郁而终。现在冥府也要开一次科考,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考中,也得偿生前所愿。”司马崧听后,并不害怕,反而为二人庆幸。

到了那天,陈、许二人不见了,三天后返回。三人讨论了一会冥府试题,陈、许都信心满满,非常高兴。到了半夜,二人再次出去,不一会儿,陈生独自回来,说道:“许伯端第二名,我落榜了!”说完,泪如雨下。司马崧安慰到:“沉沉浮浮,都是梦幻,得之何喜,失之何忧,咱们为了许伯端高兴吧,不要这么放不开。”陈生说:“我怀揣梦想,五十年了,苦心孤诣,什么都没得到。以至穷困潦倒而死,在地下也没有放弃。历经多少磨难,才遇到这个机会,竟然也是一场空。可悲呀,真是人不可和命争。现在许伯端榜上有名,也算给我们这些老秀才出了一口气,但我心里妒忌,不想见他。”说完哭了好久,忽然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

有一天,许伯端带着官帽来了,叙旧后,问起了陈生,司马崧告诉了他缘故。许说:“唉!官员想礼贤下士,却没有机会,十洲没听说这句话吗!我被任命为泗州城隍,即日赴任。从此与君相见无期,我马上派人去找十洲,和我同往泗州。你以后会榜上有名,但是还得受几次考场挫折。”司马崧说无意仕途了。许说天意不可违,然后告辞而去。

后来,司马崧五十岁中举,任职县令,后来升任泗州太守。到了当地的城隍庙,和许伯端见了面,谈到没有陈十洲的下落,感慨叹息。他在官署中单独准备了一个屋子,晚上,许城隍就来这里喝酒。当地的大小政务,都能从城隍这里提前知道,处理的井井有条,当地人都叫他司马青天。去世时,百姓深深的哀悼,就像失去了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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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有司马崧者,字松山。宜章人,知名之士。赴省试,泊舟耒阳。夜静,闻岸上有书声,慕之,舍舟而徙。见一破屋,四围败堵,棂间灯火闪烁。崧窥视,一人岸帻危坐,呕呕苦读,相间似哭。崧心动,叩门请见。生延入,通姓氏。自言陈十洲,邑庠生,偃蹇场屋。崧曰:“长沙之行何时?”生对以乏资。崧慨然自任,促其同往。陈即卷书整箧,阖户反关,与崧登舟。

辰发,三日抵省,共栖止焉。崧匆匆场事。生则终日寝,夜起向隅而泣。所读多非时艺,皆古人哀怨之作,如《招魂》、《山鬼》、《古战场》、《祭十二郎文》,尤为三复不辍。崧谓陈曰:“将届试期,人皆殷然,子独漠然,何也?”陈曰:“我疾作,不可以战。”崧不能强。三场毕,陈谓崧曰:“松山高第矣。”崧曰:“何以言之?”陈曰:“首艺绝佳,用‘高辛才子’八人,对以‘宁王世弟’八人,可谓工力悉敌,前茅必拔。”崧愕然。陈曰:“我观主文衡者,皆无根行实际。视其顶上,常出秽气熏人,恐不能不颠倒误人耳。”揭晓,竟落孙山,陈为之大痛。崧曰:“我之被放,诚不如兄之抱病也。文固不足凭,而命竟何如乎?”相与慰藉。崧乃治任,属陈同行,陈诺。舟中二人茶铛酒碗,颇不寂寞。至耒阳,陈告归,崧订后期。陈曰:“小春当造庐耳。”生握别,依依灞岸,如有所失。

崧归,至十月而陈不至,崧如望岁。有《岁暮怀人》二绝云:

不见耒阳陈十洲,霜花千点故人秋。当时几树萧疏柳,难绾江心离别舟。

相逢不啻十年交,杯酒论文客意消。何事雁回湘水上,教人懒听五更潮。

一日,陈生忽至,又偕一友来。崧喜,各道离思。又问友人姓氏,陈曰:“此山东许伯端也。吾于伯端之文,师之也;于诗歌,则友之而已矣。”许笑曰:“陈良,楚产也,奈何从许子之道哉?”陈曰:“兄北方之学,莫之先者。”相与狂喜。遂亦与崧通款曲。崧见许如澄波千顷,汪汪大度,愈加钦佩。于是三人跫然足音,鼎峙而立,有缺一不可之势。崧乃额其斋曰“岁寒知晚轩”。轩外旧有松一本,自取为号者;更植梅花竹树,复为图以纪之。所谓相遇不疏,以相与于有成也,名曰“三友图”。许有诗曰:

尔我三人上画图,阿谁俊逸阿清癯。美人君子知何许,漫向山中忆大夫。

陈有诗曰:

冰霜非幸事,各抱岁寒情。身外无馀想,图中好共盟。

忘年风更雨,要久死同生。漫赋嘤鸣句,区区求友声。

崧有诗曰:

千古论文结契真,每逢摇落倍精神。相与阅历寒中味,同是萧条雪里身。

觌面未须伤晚节,素心端许说前因。莫愁吾道孤无侣,寂寞香魂更有邻。

忽一日,陈、许托故出。夜归,二人若相私语。崧诘之,不肯言。固问,陈曰:“言之恐见异耳。我二人非人也,实鬼耳。生前淹滞名场,郁郁而没,无可告语。伯端与我有同情也,今冥中加科取士,名曰‘敦宿科’。盖以新进多无实学,凡有游魂幽彦、耗鬼闇修,其年分深远者,令造具历册以闻。此千载一遇,倘得一撷青紫,亦足偿我二人困顿之苦。”崧闻言,深为庆幸,更无疑异。至期二人遂杳,三日后始返。崧为慰劳,问以何题,许曰:“善为吏树德、不善为吏树怨论。”二人颇自负。至深更,许、陈出。半晌,陈独归,谓崧曰:“许伯端擢第二,我落榜矣。”言罢,泪落如雨。崧曰:“升沉变态,悉如梦幻。得何足喜,丧不足忧。固当为伯端幸,亦何必不自达观耶?”陈曰:“我挟此区区之志,五十年来,苦心孤诣,不获一售。至潦倒淹忽,终不灰颓。宁复计几经磨蝎,逢此机缘,竟成画饼。呜呼!悲哉,诚不可与命争也!今伯端扶摇直上,足为老儒吐气。我有褊心,不愿见之。”崧亦为之凄然。呜咽之顷,而十洲顿失所在。崧急相招,其人已杳,从此数日寂然。崧离索之感,大难为情。

一日,许峨冠至。见崧,深道喜幸。问陈,崧告之故。许曰:“相需殷者遇偏疏,十洲其老于无闻乎!”又告崧曰:“我已授泗州城隍,即日赴任。从此远别,相见无期。我当遣人觅十洲同我往泗也。君后当发,但场厄未满,犹须踬挫数科。”崧告以不愿求进。许曰:“此天定之数,不可逃也。”门外车马填溢,许遂别崧而行。

后“岁寒轩”中,寂寥寡偶。每一念及,吊影伤情,未尝不嗟悼于室迩人遐也。崧五十岁中乡榜,截取五河令,升泗州牧。抵泗之日,崧宿庙见许,并询无十洲下落,相为凄惋。廨中崧独营一室,夜则许来谈宴。一切民隐舆情,无不预闻,故崧于泗有司马青天之目。凡民间鹅鸭之争,雀鼠之讼,诚有不敢渎我神君清听者。后许告崧曰:“兄可营后事,将不永于年。”十日前,清厘案牍无馀,遂卒于官。百姓哀之,如婴儿之失父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