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
《老残游记》

在人人都崇尚清廉大老爷的过去,刘鹗为什么一反常态,不但不赞许清官,反而恶评尤盛?这都是因为本文的主角,一身清廉的毓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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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贤,内务府汉军正黄旗人,捐监生出身。和清末的大多数官员不一样的是,毓贤为官非常清廉。从他出仕为官到最后因罪被斩的二十多年中,从未贪没一两银子,一心只想着报效朝廷。

注:“捐监生”指通过纳粮报捐入国子监为监生,获取功名以及出仕为官的资格。

也正是因为毓贤不同流合污,他的仕途并不通畅。光绪十五年,已在山东摸爬滚打十来年的毓贤,才获取署理(暂代)曹州知府一职。年近半百的毓贤,觉得时不我待,想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尽快建功立业。

因此毓贤瞄准了一个升迁的捷径 -- “治盗”,也开启了他残忍的人生。

毓贤上任后,不分良莠轻重大量捕杀有“盗匪”嫌疑的人。为了让嫌犯尽快招供认罪,毓贤对他们滥用酷刑。诸如打杖条、轧杠子、跑铁链子、跪铁蒺藜、站铁鏊、站木笼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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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州任上毓贤曾创下三个月处死两千多人的纪录,他也因此被冠以“屠伯”的称号。不过鲜血也让他获得了“善治盗”的名声,并帮他染红了顶戴。

光绪二十一年毓贤升任山东兖沂曹济道,二十二年补山东按察使,奉命镇压曹县、单县大刀会起义。之前练就的残忍手段为他换来了更大的成绩,光绪二十五年被授山东巡抚。

在此期间毓贤也感受到了全新的威胁 – 洋人和教会。毓贤和大部分满清士大夫一样,并没有意识到满清自身的腐朽和落后,视洋人为带来灾祸的妖孽,觉得应当将他们全部消灭或者驱逐出去。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随着教会传教范围的增大,新兴的教会势力和地方民众间的矛盾日益增多,山东境内各种民间集社也纷纷组织民众对抗教会。义和拳是其中发展最快,同时也是最为激进的一个,常攻击教会和地方府衙。

注:因为基督教的观念(反对偶像崇拜、天主之下众生平等)与当时社会伦理冲突严重,民众大多视教民为背叛传统和祖宗的叛逆,非常仇视。

朝廷担心山东有民变的可能,传令毓贤予以镇压。对于义和拳,毓贤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义和拳和教会的冲突,让毓贤又觉得“民心可用”。几年“治盗”的经历,让毓贤有了借义和拳为朝廷灭洋的决心、狠心以及权力。

因此毓贤没有像以往对付“盗匪”那样赶尽杀绝,而是采取了“惩首解从”的政策。将头目、不好控制的镇压,其余的收编为己所用。攻击地方府衙的就是“不好控制”、“不听话”,只对抗教会的则是可收编的对象。

由于毓贤的政策,山东地区的拳民不但没有被打压下去,反而发展得更快,而且与教会的冲突也愈发激烈。朝廷怕激起教案,引发列强武力干涉,遂将毓贤革职以袁世凯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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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朝廷刚刚经历戊戌变法,虽然慈禧为首的后党将光绪软禁于瀛台,掌握了朝廷大权。但是列强并不买账,各国公使明确表示支持光绪。慈禧废黜光绪另立新帝的计划,也正是因为列强的压力而取消。

这让本就仇视洋人的朝廷权贵们更加敌视洋人,他们只是苦于没有对付洋人的力量。

同时朝廷因之前镇压太平天国向地方督抚释放了大量权力,聚集在慈禧周围的满族权贵们也希望收回这些权柄。但是手上实力不足,自然无法撼动有钱、有兵的各督抚

毓贤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时机,借觐见慈禧的机会详细说明了他的策略,并恳请招抚义和拳,收为朝廷所用。最终慈禧被打动,采纳了毓贤的建议。朝廷发出上谕,改拳为“团”。刚被解职的毓贤也因有功于朝廷,被升任为山西巡抚

注:团指团练,即朝廷许可并接受朝廷管辖的地方武装。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六月十九日,自觉已经准备充分的清廷向列强发出通牒,限他们在一日内撤离京师,否则后果自负。第二日,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清军章京恩海枪杀,同日清军和拳民开始围攻东交民巷。二十一日慈禧以光绪的名义向十一国发布了宣战诏书,局势开始变得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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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国联军占领天津后,清廷强硬的态度开始动摇。加上东南督抚联名拒奉《宣战诏书》(李鸿章称之为“此乱命也,粤不奉诏”),并上疏朝廷要求议和。清廷遂暂停了对东交民巷的围攻,并与各国公使开始书信来往。此时联军因兵力不足等原因也不愿意北上,局势一度出现了缓和的契机。

不过远在山西的毓贤,却比朝廷有着更大的抱负 -- 消灭教会和洋人。为了方便自己挥舞屠刀,他故意曲解并篡改了朝廷的谕旨。

7月1日清廷向各督抚发布谕旨称:

现在朝廷招抚义和团民,各以忠义相勉,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因念教民亦食毛践土之伦,岂真甘心异类,自取诸夷。果能革面洗心,不妨网开一面,著各省督抚通饬各地方官,通行晓谕,教民中有能悔悟前非,到官自首者,均准予以自新,不必追其既往。前谕知民间凡有教民之处,准其报明该地方官,听候妥定章程,分别办理。现在中外既已开衅,各国教士应一律驱遣回国,免致勾留生事,仍于沿途设法保护为要。

而毓贤以奉旨为名发布的通告是:

由地方官查明境内教堂几处,洋人几名,立即按名驱遣回国,毋任逗留生事,倘不遵通饬留住不去,设被义和团杀害,咎由自取,悔莫能追。至从教民人,皆系朝廷赤子,但能悔悟,诚心出教,即予自新,决不究其既往;倘仍听信洋人,勾结聚众滋事,即属甘心异类,应即立正典刑,断难宽贷。

谕旨要求将传教士驱逐出境但沿途要设法保护,毓贤则是去掉了“沿途设法保护为要”,加上了“倘不遵通饬留住不去,设被义和团杀害,咎由自取”。这样被杀都可以被冠以自己不走,咎由自取。

对于教民,谕旨要求给予他们悔过自新的机会,毓贤将悔过自新定义为“诚心出教”。更重要的是他加上谕旨没有地“立正典刑,断难宽贷”,也就是说教民不叛教,立杀!

虽然封疆大吏们在不违背朝廷原则的基础上有相当大的自主权,但是毓贤这种刻意升级的做法,明显是违背朝廷不主动扩大矛盾的本意的。如果朝廷最终胜了,还好说;败了,就不光是他自己的麻烦了。

准备好屠刀后,毓贤以保护传教士安全为借口,将太原地区的传教士及家属骗入太原城猪头巷客馆并全部监禁起来。

7月9日,毓贤在巡抚衙门西辕门一次性处死大小男女洋人46名和教民17名(含11名儿童)。出于对教会的仇视,毓贤本人也亲自参与了杀戮并剖心示众。7月14日,又遣巡捕执令箭一次性处死教民41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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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nest Pond Atwater与Jennie Pond Atwater夫妇的孩子,前排两位7月9日死于太原,另外两个8月15日于汾州被杀

在毓贤的煽动下,山西境内掀起了灭“洋”狂潮。事后统计山西全省杀害传教士及亲属191人(整个庚子国变洋人一共被杀231人)、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1万多人,焚毁教堂、医院225所,烧拆房屋两万余间。

毓贤的行为让列强和清廷之间本就紧张的关系再无缓和的余地,可以说是导致“庚子国变”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八国联军甚至准备进军山西进行报复,因扩大战争的意愿不统一加上英国传教士李提摩太的劝阻才作罢。但在《辛丑条约》中特别规定山西除每年承担116万两白银的庚子赔款,还需要额外支付263万两白银赔偿山西教会的生命财产损失。

注:李提摩太后游说诸国指出问题的根源是民智未开,在他的劝说下各国同意每年五万两、十年为期,从赔款中拿出五十万两白银在太原创建一所大学堂(山西大学前身),“专为开导晋人知识、教导有用之学”。

1900年9月26日“罪首”毓贤被清廷革职并发配新疆。1901年2月13日,朝廷下令加重对“首祸诸臣”之惩处。诏书在甘肃追上了前往新疆的毓贤,22日毓贤被斩于兰州。这既是罪有应得,也是为朝廷出最后一把力 –

现在再回看刘鹗的话就能明白他为什么怒斥这种清官“小则杀人,大则误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