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洁

站在西安的大雁塔上向西而望,仿佛能够听见从遥远的鸣沙山飘来一阕唐朝歌女轻逸悠远的歌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凝神仔细再听,却又似换了一曲古朴粗犷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那片令无数古人“唱彻阳关三叠”的地方,就是敦煌。

如果说嘉峪关作为西部边界的要塞在明清朝崛起,作为陆上丝绸之路明珠的敦煌,则是汉唐文化留在西部荒野的一块墓碑,也是遗落在苍茫历史长河的一颗璀璨明珠。

从云层上方向下俯瞰,河西走廊犹如一道狭长的绿色桥梁,向东可达中原华夏文明的核心区,向西越过沙漠可抵若羌、和田等南疆地域,向北则是蒙古高原,向南便是青藏高原。走廊的最西端,天山、阿尔金山、祁连山三面环绕,党河与疏勒河为这片土地注入绿色的生命线。两河交汇形成的哈拉湖早已干涸,但两千多年前,这里碧波盈盈,花草烂漫。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征服匈奴后,在此设立敦煌郡,修筑长城和烽燧,并设阳关、玉门关,自此,军队商贾往来有序,络绎不绝,一部敦煌史便是丝路的兴衰史。

西凉与汉唐时代的煊赫繁华,因航海时代的到来而衰落,今天的兰新铁路、连霍高速也在无意间将敦煌遗漏在外。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千年光阴倏然过,渭城的朝雨将空气洗涤一新,陌上柳絮纷飞,阳关关城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些断壁残垣在绵延起伏的沙浪中兀立,不再是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是等待着千百年重返此地的“故人”。

沿着疏勒河的古道行走,一座黄土夯筑的城堡,古朴的土色映衬着天之苍苍,似乎在说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奥义。它就是天下闻名的玉门关,当然早已不复昔日雄壮,几度迁移后,甚至如同海市蜃楼,只在历史的蛛丝马迹中恍惚闪现。而那在唐诗中总是姗姗来迟的春风,已遍布关外的绿洲、沙漠、雪山和烟波浩渺的人造湖。

鼎沸的车马声淹没在茫茫沙海,但若轻轻拂去时间之镜的尘埃便会发现,正如荒凉壮阔的沙漠中蕴藏着圣洁的月牙泉,作为失落的“咽喉锁钥”,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敦煌,依然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作为中原与西域文化深度交锋交汇之地,关于敦煌的历史与诗篇,有烽火狼烟、四面胡笳的壮士悲歌,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奇异胜景,更有博大精深的儒、道、佛文化在此交融荟萃,相互激荡,迸发出的光彩,留下绚烂的宝贵遗产。

季羡林曾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而这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中国的敦煌和新疆地区,再没有第二个。”曾经富丽堂皇的莫高窟,就是这些文化汇流的胜地。

初见莫高窟,沧桑之感扑面而来,裸露的山崖上可见零星的洞窟。据说佛门子弟、商贾百姓、达官贵人都曾参与过石窟的开凿,历经数百上千年,方建成七百三十五个洞窟。走进石窟,仿佛瞬间便脱离了现在的时空,随着蜿蜒的路径浏览,便是踏上重返汉唐之旅,便是走进一个个前世美梦之中。

汉唐雄风的热烈奔放、飘逸灵动吹拂着莫高窟,精美的构图、流畅的线条、艳丽的色彩,佛像雍容大度,仙人吴带当风。其中的大卧佛为吐蕃时期所造,凝练的线条勾勒出法相的庄严,涅槃时有天人在上空遍撒七宝、香花与珍珠,神姿仙态、流光溢彩。西域的民族风情为莫高窟增添着旎旎多彩,丝路的驼铃回荡在莫高窟中。随着“胡风东渐”的影响,壁画和雕像的服饰与妆容多姿多彩。《敦煌太后歌庭曲》云:“城头月出星满天,曲房置酒张锦筵。美人红妆色正艳,侧垂高髻插金钿。”壁画中的胡人带着西域的各种奇珍异宝,犀牛、孔雀等珍禽异兽,往来的商旅驼队驮着精美的皮毛、香料、玻璃制品等物品……

在移步换景之中渐渐目眩神迷,似乎穿越了千年之后,河西走廊昔日的那些人马并未远去,只是换成了今天的游人。我们也成了时间之海中的一粒尘沙,参与了它的喧嚣与沉默。

莫高窟外,烈日下的沙丘一面金光闪闪,一面阴暗无光,明暗变幻交织出抑扬顿挫的律动,像石窟内溢出的梵音和仙乐。风过沙丘,沙粒嘤嘤鸣响,犹如巨龙的回应,也如每个人内心的回响,这就是鸣沙山。山脚一弯月牙泉,在黄沙飞舞中光洁如镜,宛如《红楼梦》中渺渺真人和茫茫大士途经大荒山青埂峰下拾起的那块美玉,历经尘世荣枯悲喜,依旧鲜明洁净如初。

幽静的夏夜,满天星河浮在月牙泉水面,轻轻荡漾着我们的凝视与畅想,在如梦的驼铃声中,催我们乘上车马,绕过鸣沙山,跟随古人的脚步重返敦煌的光辉路途。

本文选自2022年9月21日《文化艺术报》A07版

 丝路沧海寻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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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王越美

审 核 | 吴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