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让侄子宇文护接掌国政,本意是想造就另一个周公旦、重演“周公辅政”的佳话。

宇文泰控制的西魏,后来改名“周”,史称北周。古代的王朝取名绝非毫无依据、空穴来风。

顾名思义,宇文鲜卑之所以拿“周”为国号,不仅因为他的统治中心——关中是先秦时期周王朝的龙兴之地,更因为它向周王朝寻求自己的政治理论依据,那就是周礼。

西魏在宇文泰执政期间建立的六官制度(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其根源就来自周礼,由儒生苏绰、卢辩接力编订;

宇文泰在思想层面崇尚儒学,在京师长安设立国子学,拜一众大儒为师,从而培养了一代代打上了儒家思想烙印的士大夫,成为维系政权运行的支柱。

可以说,宇文泰采取了一种“托古改制”的思路,无论是政治制度还是学术思想,都以先秦的周王朝为榜样。这种做法有特殊的时代原因。

宇文泰、高欢两大军事集团西、东并立,相对于继承了北魏主体遗产的东魏,宇文泰的综合实力处于绝对下风,无论是经济、文化、人口都难以与高欢匹敌;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起初双方的军政骨干都是六镇军人,但这一当时的最强军事力量绝大部分都归在高欢麾下,西进关中的少之又少,客观上逼迫宇文泰必须加速与关陇地区汉族豪强的合作,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快速的汉化。

而当初北魏改革的结果证明,魏晋以来的门第之见、清谈之风实属时代的一大倒退,绝对不是汉化的理想模板。宇文泰转而向先秦寻求理论依据,并结合鲜卑旧俗与时俱进,不失为一种务实的思路。其后的隋唐在此基础上创造了空前辉煌,证明了宇文泰的巨大贡献。

而当面对继承人的问题时,宇文泰也选择了向周王朝学习。

当初的周武王还未伐纣时,弟弟姬旦就协助兄长处理事务;武王克殷、建立周朝后,第二年就撒手西去,儿子周成王年幼,周公旦(姬旦)就承担起替侄子处理政务的重任。主政期间,周公旦镇压内外叛乱、分封诸侯、营建洛邑、制礼作乐,系统性地为周王朝打下基础。待到周成王成年后,周公旦毅然还政、激流勇退。周公辅政的往事,成为后世代代相传的佳话,周公旦也被历代统治者和学者视为圣人。

宇文泰和宇文护的情况,与周武王、周公旦也颇有相似。

宇文泰于公元530年跟随贺拔岳进入关中,下一年19岁的侄子前来投奔。而当时的宇文泰也年仅24岁,儿子们都很年幼,于是便委托宇文护管理家务。

随后的20年内,宇文护跟着叔叔活跃在军政一线,表现极为出色,文武双全、屡立战功,宇文泰曾夸奖他很像自己。

公元556年,宇文泰病重,而嫡长子宇文觉年仅14岁,鉴于外有北齐、南朝梁两大强敌环伺机,宇文泰托孤与成熟稳重、经验丰富、颇有声望的侄子宇文护。当时他留给宇文护的遗嘱是:“诸子幼小,寇贼未宁,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勉力以成吾志 ”。

显然,宇文泰寄希望于宇文护成为另一个周公旦(虽然他俩是叔侄,但实际年龄更像是兄弟)。而从客观上来说,宇文护确实有功于北周。

宇文泰死后,西魏人心浮动,宇文护有条不紊、从容镇定,妥善处理内外大事、安抚文武百官,让西魏顺利完成权力过渡。

公元557年,宇文护完成了宇文泰的未竟之业,迫使西魏恭帝禅位于宇文泰嫡长子宇文觉(孝闵帝),北周建立。宇文护则官拜大司马、封晋国公,是北周的实际掌权者。

同年,宇文护以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地摆平了不服自己权威的赵贵、独孤信(二人都位列“八柱国”,是西魏的元勋),保持了北周的稳定。

然而,随着宇文护权势渐长,自然也引起了孝闵帝的忌惮与戒备,而宇文护则采取了与当初周公旦完全相反的应对措施。

就在公元557年,得知孝闵帝准备铲除自己,宇文护先下手为强,派兵逼迫孝闵帝退位、将其幽禁,随后除掉了那些反对自己的大臣,不久后连孝闵帝也一并杀死,随后迎立宇文泰的庶长子宇文毓为帝,是为北周明帝。

然而,周明帝性格聪慧、有胆有识,让试图长期专权的宇文护非常不满。于是,在公元560年,宇文护派人将周明帝毒死,随后拥立宇文泰的第四子宇文邕为帝,是为北周武帝。

就这样,在连续杀害两位堂弟后,宇文护彻底巩固了权力,北周军政大权尽在掌握,事无大小,他都先行决断随后才象征性地上报。

但周武帝也不是软柿子。两位兄弟的惨烈教训,教会了他在虚与委蛇、忍辱负重的同时默默积蓄力量。整整12年后,即公元572年,宇文邕安排宇文护在皇宫拜见皇太后,趁其低头诵读《酒诰》的机会,从身后将其击倒,随后命手下将其砍杀。紧接着,宇文邕以霹雳手段迅速地将宇文护党羽全部诛杀,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权力。

如吕思勉评价的那样:“宇文护虽跋扈,亦不可谓无才,其居相位时,政事亦似未大坏。” 宇文护虽然没有成为宇文泰期待中的另一个周公旦,但对北周确实有功。但所谓“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公然连续弑君、践踏皇权,注定了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