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云海

关于法国大革命的起因，历来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乔纳森·伊斯雷尔在《法国大革命思想史》一书中，梳理了大革命前后的公开资料后，发现当时的知识界都把大革命的主要起因归结为“精神上的大革命”，认为18世纪80年代的法国社会，被两股巨大的文化力量撕裂：一边是拥有大多数法国民众的顽固的传统和宗教，一边是受到《百科全书》感召的国民所信奉的“启蒙哲学”，双方一道触发并塑造了法国大革命。

被誉为“启蒙运动圣经”的《百科全书》，之所以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原因就在于该书通过把独立思考以及反对世界上的“暴君、压迫者、宗教狂徒和偏执狂”的方法传授给读者，在读者的头脑中引发了一次“革命”。而《百科全书》的主编，正是法国18世纪著名的无神论者、启蒙哲学家、作家、百科全书派代表人物狄德罗（Denis Diderot，1713-1784）。

狄德罗的一生，可以说是天才的一生。他与卢梭惺惺相惜、互相倾慕。“思想之王”伏尔泰称他为“万事通”，临死之前不顾85岁高龄，都要到法国与通信了29年的狄德罗见上一面。狄德罗的一生，也是受到压制的一生。1749年发表无神论作品《论盲人的书简》后，随即给他惹来牢狱之灾，此后三十年，他都没有公开发表过这类反宗教的作品，尽管期间他仍然笔耕不缀。

安德鲁· S. 柯伦在传记作品《狄德罗与自由思考的艺术》一书中，回顾了狄德罗从充满理想的年轻教士，到巴黎求学时期成为怀疑主义者，进而成为无神论者，以及18世纪最著名的百科全书派的“离经叛道”的一生。

出生于刀匠之家的狄德罗，从小接受耶稣会教育，12岁就成为神父，并立志接替担任要职的舅父的法政牧师职位。然而，1728年，当地教区拒绝了这一任人唯亲的计划。愿望落空的狄德罗只能离开家乡另谋出路，于当年年末远赴巴黎继续进修哲学。五年的宗教深造以后，狄德罗始终没有成功投身神职事业，但也没有投身其他任何一种正常职业。直到18世纪40年代，狄德罗都是依靠数学家教和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挣钱。

1742年，狄德罗遇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让-雅克·卢梭（另一人是妻子图瓦妮特）。尽管两人性格迥异，狄德罗是一个极度积极乐观、强势的谈话艺术家，卢梭则较为内向，但两人也有着非常多的共同点：热爱下棋、阅读、音乐、戏剧、哲学和文学，而且都拒绝了平稳、安定的职业。这对哲人的友谊一直维持了16年。直到1757年，在得知卢梭爱上了两人共同好友圣朗贝尔侯爵的情妇后，狄德罗苦劝卢梭坦白并结束这段风流韵事，并在不久后向到访的侯爵提及此事。这彻底激怒了卢梭，直接导致了1758年卢梭与哲人圈子、百科全书派和狄德罗的决裂。

在混迹巴黎的几年，尽管生活困苦，前途未卜，但这段时光却充满欢乐。狄德罗不仅深入研读了数学、物理和博物学，而且自学了英语和意大利语。自学英语给他带来了《古希腊史》和《医学词典》的翻译工作。期间，他还跟随伏尔泰的脚步，阅读培根、洛克和牛顿的作品。这三位学者主张，想要解开自然界的奥秘，就必须依靠观察和实验，而非宗教的幻想。

在巴黎的自由思想者和怀疑论者的影响下，狄德罗对天主教的质疑越来越深。在他看来，宗教并没有将人类团结在一起，而是使信仰不同宗教的人们将对方视为异教徒而必须被彻底消灭，由此导致了历史上一系列的流血事件。1746年，狄德罗发表了怀疑主义的《哲学思想录》，该书向宗教发起了深刻且犀利的挑战，很快就遭到了巴黎最高法院的销毁和宗教作家的反击，结果反而让该书大卖。此后，狄德罗作为思想家的名声越来越被公众所知晓。

1749年，狄德罗进一步试探巴黎当局的容忍底线，发表了经过精心打磨的《论盲人的书简》，这部“精妙、深刻”（伏尔泰语）的著作更加有力地否定了上帝的存在。然而，这一次，狄德罗就没有那么走运了，而是被扔进了监狱，度过了三个月的囚禁生活。为了重获自由，狄德罗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并在此后的33年间，不再发表类似的任何作品，从而终结了他作为一个大胆的、独立发表作品的作家的公众事业。而这场牢狱之灾，也让狄德罗成为了法国国内宣扬自由思想和无神主义最危险的“布道者”之一。

出狱以后，狄德罗决心将传播自由思想的渠道转向《科学、艺术或工艺百科全书》，并将余生的大部分心力都耗费在了《百科全书》的编撰工作上。该书无论是影响力还是重要性，都远超狄德罗此前独立创作的作品。而该书的印刷商之所以最后选定狄德罗作为两位主编之一，一方面是看中了狄德罗刻苦耐劳的特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狄德罗习惯于用文字挑战宗教思想。在此后的十几年间，狄德罗顶住了各方的压力，编撰完成了十卷篇幅浩瀚的《百科全书》。

在书中，作者还重点介绍了狄德罗进行自我言论控制之后创作的一系列未曾出版的著作，如《拉摩的侄儿》等等。狄德罗创作的这些作品，要到他死后几十年才逐渐浮出水面，其交给女儿的最为完整的手抄本，则一直到1948年，才得以全部重见天日。这些书籍和散文涉题惊人地宽广，思想不可思议地现代，按法国人的说法是“要藏在小抽屉里”。

难怪作者指出，这些作品不仅让我们看到了狄德罗的创造力，也让我们了解了狄德罗为什么是他那个时代最值得关注的思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