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愧于中国举重队,有愧于祖国。”

“有愧于所有关心我的人,对不起大家。”

这个在镜头前强忍着泪水频频鞠躬的男人叫做吴景彪,这是他在2012年伦敦奥运会男子举重56公斤级决赛后的采访画面。

此时的伦敦已是凌晨,这个年轻的小伙因为羞愧涨红了整张脸,眼眶里噙满泪水,身体因为激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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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彪前前后后一共鞠躬道歉了三次,他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一声声“对不起”,在激烈的奥运会赛场的一角,却让人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伤悲。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于心不忍,采访他的记者放下手里的话筒上前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似乎在他耳边给他安慰和鼓励,可是吴景彪的伤心却久久未能平复……

是什么让这个国家举重运动员泣不成声?赛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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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金牌

原来在刚刚结束的决赛中吴景彪只斩获了银牌,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在这场激烈的比赛中,吴景彪的抓举一如既然地发挥出色,拿下了133公斤的好成绩。

可惜吴景彪在最后挑战161公斤时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当时23岁的吴景彪与他挑战133公斤时的如鱼得水形成剧烈反差,吴景彪颤抖的身体伴着脚下的踉跄,虽然看得出他已经拼尽全力,但还是与成功失之交臂。

吴景彪痛苦又沮丧地跌落在地上,抱着头发出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嚎叫,身体上和心灵上的痛苦双重折磨着他。

随着这一次跌落,他的骄傲、肩上承载的期许仿佛也一同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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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四次将161高高举起,可这一次他却失了手。他整整准备了12年,一路过关斩将,还赢下了龙清泉,满身荣耀地来到他梦寐以求12年的赛场。

可是,这一瞬间,12年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沮丧、失望、惋惜、悲伤瞬间朝他袭来,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向所有人道歉,让人心酸。

是的。吴景彪最终没能站上最高领奖台,他胸前的奖牌只是银色,可他那几句沉甸甸的道歉,谁配收下呢?谁说银牌不值得骄傲呢?难道亚军就不配被记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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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举重之路

1989年1月10日,福建南平的一个普通家庭一个男婴呱呱落地。在这个泛着寒气的初春,吴景彪的出生让这一天变得暖和了起来。吴景彪的父母如获至宝一般将他捧在手里,似乎也比别的婴儿要多些分量。

此刻的他们不会想到,这个在襁褓里嗷嗷哭泣的男婴,日后会用他厚重的肩膀,将国家的荣誉重重地举起。

吴景彪从小个头就不高,很多年少无知的小男生会因为他的个头而取笑他,给他取了“小不点”、“小毛豆”等绰号。起初,性格温和的吴景彪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次忍无可忍,他直接把带头取笑他的小男生给举了起来。要知道这个小男生可比吴景彪足足高上10公分,可吴景彪惊人的臂力让所有小朋友都惊呆了。被举起来的男孩在半空中手足无措地向吴景彪求饶,吴景彪才给他放了下来。整个过程吴景彪甚至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可他在这群孩子心里忽然从“小不点”变成了“大力士”,顿时收获了好几个小迷弟,他们都觉得吴景彪是有功夫的世外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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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彪从那会便展现了他惊人的体育天赋,每次家里的电视放到体育频道,里面运动员酣畅淋漓的模样总令小小的他心驰神往。

学校里的每一节体育课都是吴景彪的舞台,篮球、田径、跳远他都拿手。你绝对想不到让吴景彪和举重结缘的,居然是他的跳远成绩。

当时的吴景彪才10岁出头,身高还没有1米4,可他在体育课上的立定跳远成绩居然有两米,体育老师当时像发现了宝藏似的,力荐吴景彪去学习举重。

一般人可能觉得举重运动员不是只需要臂力和力量吗?和跳得远不远有什么关系。实际上每一个举重运动员他们的爆发力、弹跳力、柔韧性都是所有职业运动员里最出色的。就比如龙清泉,身高1米56、体重56公斤,作为56公斤级选手中307公斤世界纪录保持者,他可以完成助跑后双手抓框,一流的弹跳力和爆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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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2月,11岁的吴景彪正式走上了举重之路,这一举,便是十几年。

2003年9月吴景彪进入福建省体育学院。他得天独厚的天赋加上比别人更刻苦地训练,一年后,吴景彪获得全国少年举重赛冠军。

此时的他是体坛里闪亮的新星,所有父母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教练也对他格外重视。不过这时才15岁的吴景彪就已经认识到,藏在荣耀背后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是天赋异禀的举重之星,可这条举重之路真如他想象中一样,那么一帆风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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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敌亦友

2007年,吴景彪一路举进了国家队,当他迈进训练室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离体育频道里那些闪闪发亮的体坛明星越来越近。

可随之而来的压力也让他产生了自我怀疑和茫然。

要知道以前在体校,吴景彪是最优秀的一个,可国家队里聚集了太多优秀的体育人才,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同样是最优秀的运动员。渐渐地,吴景彪发现自己的天赋完全不值一提。虽然他依然刻苦练习,可因为先天力量不强,他的举挺上升的速度很迟缓。

在之后的训练里,吴景彪认识了很多厉害的伙伴,这其中就有307公斤世界纪录保持者——龙清泉,而当时的龙清泉是举重队里最耀眼的存在。

在吴景彪心里,对于龙清泉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和其他举重运动员一样,非常羡慕龙清泉惊人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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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清泉加入国家队仅仅四个月,便站在了北京奥运会的舞台上,一举便斩获了冠军。吴景彪看着站在最高领奖台的龙清泉,沐浴着荣耀和喜悦,享受着鲜花和掌声。从那一刻起,曾经茫然的吴景彪突然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把龙清泉视作偶像也视作目标,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赢过龙清泉。龙清泉站过的位置,他在未来四年也要站一站,这是他拼尽全力也要抵达的终点。

有了目标,每一天的日子在他的汗水和泪水中都过得很快,他无时无刻都在为筹备四年后的奥运会而努力,他和龙清泉之间的竞争虽然在进一步加剧,可二人朝夕相伴地练习和互相的鼓励打气,也让本该是对手的二人成了密切的好友。

时间飞逝,很快就到了2012年,这一年也成为了这两位好友很特别的一年。龙清泉在2012年里遭遇了职业的瓶颈,训练状态飞速下滑。而吴景彪则不一样,在他坚持不懈的苦练后,他的成绩则是稳中有升,这也激励了他自己,之后他便开启了更为疯狂的训练模式。除了吃饭喝水,剩余的时间都在练习举重,无论别人举重几次,他永远比别人多一次,“拼命”是他独一无二的的训练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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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吴景彪内心也知道,龙清泉只是一时的低迷,就算低迷,龙清泉依然是一个强者。他对于吴景彪来说是特别的,是好友,是敌人,是偶像,也是榜样,他下定决心战胜的不是低迷时期的龙清泉,他希望超越的是那个闪闪发亮强大的龙清泉,也是击败吴景彪心里那个茫然的自己。

他们两人之间的每次比拼其实也在激励着对方不断前行,他们在互相追逐中共同成长,互相成就,这其中的汗水和泪水,早已成了他们俩青春独有的底色。

在2011年的队内演讲比赛上,这也是吴景彪第一次卯足了勇气向龙清泉喊话:“小龙,咱们是队友,咱们是好朋友,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一定要战胜你!我要代表国家去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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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说完,除了龙清泉大家都很震惊,所有人转过头去看龙清泉,而龙清泉只是对着吴景彪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吴景彪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否改写他人生的剧本?他能否战胜那个耀眼的龙清泉?

起起落落

曾经的吴景彪觉得战胜龙清泉的目标是很遥远的,可是在没日没夜汗水的堆积下,他最终如愿。当初放下的狠话,也终于成了真。

2012年4月,全国男子举重锦标赛暨伦敦奥运选拔赛,吴景彪以抓举137公斤、挺举163公斤、总成绩300公斤超亚洲纪录的成绩获得冠军。他终于拿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伦敦奥运会的参赛资格,而此时的吴景彪也无法克制地流下了眼泪。

他等了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无数次抓举和挺举,夜里无数次因为伤痛而辗转反侧,吴景彪的汗水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如愿踏上了伦敦的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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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伦敦奥运会的句号,并不如他预想中的那样圆满。他站在他憧憬了多年的舞台上,在离他梦想最近的地方,倒下了。他无数次幻想要站上最高领奖台,就像当年的龙清泉一样。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说感谢的话,可最终却化成了一句句哽咽的道歉。

2012年他的道歉让全国观众都记住了他,他在镜头面前的泣不成声反而让所有人感到心酸。虽然面对强劲的朝鲜对手严润哲,吴景彪还是输了。可谁又有资格接受他的道歉呢?他12年来没日没夜地训练,为国家勇夺银牌,居然还要道歉?

吴景彪哭着道歉让大家都陷入了思考,我们是否对这些国家运动健儿过于严苛了?难道只有金牌才值得被铭记,被夸赞吗?面对赛场上运动员的失利,我们应不应该有更多的同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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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块金牌太过于沉重,是的,我们熟悉很多夺冠的运动员的名字,可很多拿了第二名好成绩的运动员却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们背后付出的努力、挥洒的汗水也许比第一名还要多,可他们却只能被第一名的光辉掩盖,甚至还要接受所谓的批评。

很多观众缺乏自我价值认同,把自己的荣誉、得失和情绪起伏都放在别人身上。当年刘翔因伤退赛,却被网友调侃为“刘跑跑”。许多人责怪他,跑到刘翔的账号下留言骂他、攻击他,俨然将刘翔曾经夺得的荣耀抛之脑后。

“刘翔跑得太快了,以至于部分国人素质无法跟上。”因为刘翔取得的成绩太耀眼了,吸引了很多不关注田径甚至不关注体育的人,而这些认根本不了解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各种比赛,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奥运会。他们看不到刘翔雅典奥运会以外的接近六十次的冠军,只看到了后两次奥运会上的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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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病痛或是赛场失利,这都不是运动员自身能控制或者想看到的。我从来不觉得刘翔有错,他只是跑得太快飞得太高。一个为国家拿下荣誉,一次次给观众带来奇迹的人,居然饱受了多年的网暴,让人觉得过于荒谬。

那些沉重的期许是否变相成为了枷锁?没有人能永远第一,神话也会有下滑、衰老的一天。

我们需要记住的,是他们为国争光的蓬勃模样,是他们的汗水和英姿,而不是一次偶然的失利。

放下包袱

让人欣慰的是,面对重重的压力和沉重的期许,吴景彪和自己和解了。

2012年的伦敦奥运,他含泪鞠躬道歉;2014年的仁川亚运,他满面笑容。吴景彪拿过太多太多次冠军,唯独站在万众瞩目的奥运会上,他仅仅斩获银牌。

可这一切,并没有压垮吴景彪,在伦敦赛场上痛哭之后,他一切都想明白了,他拿过冠军,他战胜过茫然弱小的自己,他赢过遥不可及的龙清泉,他早就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所有人了。

胸前的奖牌是银或者是金又有何关系,在自己的心里,拼尽全力的模样才是最值得骄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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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的仁川亚运,吴景彪再次面对朝鲜的老对手严润哲。

吴景彪与严润哲在56公斤举重的较量被称为“复仇之战”,到了挺举阶段,吴景彪和严润哲不断加大重量。可惜人生不是电影不是小说,严润哲在朝鲜观众的热情鼓励中,越发兴奋,在挺举中顺利征服了170公斤的重量,一举打破世界纪录,并成功问鼎冠军,吴景彪还是输给了严润哲。可这次他对面记者的采访却不再哭泣,他向对手表示尊重,面对访谈侃侃而谈,看来两年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心理包袱早已放下,一切都已经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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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能力不如别人,拿不到金牌也正常。这举重嘛,毕竟没有常胜将军,我们赢了正常,他们赢了也正常。多找找自身原因,还得努力。”

不过事情还正如吴景彪口中所说,有了有趣的改变。

2016年,龙清泉惊天一举在奥运会上赢下严润哲,勇夺冠军。当天,吴景彪接受了平台的邀请,解说了龙清泉的这场比赛。

“我特别特别特别敬佩龙清泉,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级别,所以我更清楚他创下的成绩有多么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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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吴景彪击败龙清泉拿到奥运会参赛资格,遗憾的是在赛场上输给了严润哲。四年后,那个被吴景彪击败的龙清泉,用他的惊天一举战胜了严润哲。这就是体育竞技的魅力所在,它不止是一块单纯的奖牌,不仅仅只有成功的喜悦。是它背后顽强蓬勃的生命力,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的毅力,是让人不仅能迎接胜利,也能大大方方地拥抱失败。

龙清泉战胜了他自己,实现了超越,这一刻,也让作为好友的吴景彪感动了。他不再懊恼、不再遗憾,他感谢举重带给他的坚韧,也学会了抗争。因为举重他收获了荣耀,也收获了情谊。他不仅仅能举起赛场上的重,更能扛起生活里的重。

2018年4月19日,吴景彪在全国男子举重锦标赛上以133公斤的成绩夺得冠军,这也是他退役前的最后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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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奥运会上的失利并没有压垮他,他依然在其他的舞台上发光发热,拿了不少冠军也输过不少比赛。他不再灰心,不再道歉,他在失败中一次次汲取经验,最终也实现了他的惊艳之举,他将他的骄傲、刻苦、荣耀高高举过了头顶。

退役后的吴景彪依然热爱着举重,从事着举重相关的工作。他锁骨上厚厚的老茧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他对举重的爱,只不过他再也不是那个在赛场上泣不成声的少年了,此刻的他挂着自信和从容的笑容,将每一天都过得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