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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热窝街头,一座有着弹痕的建筑。/unsplash

2019年4月,巴尔干半岛春风料峭。

一个清晨,我和朋友从塞尔维亚的首都贝尔格莱德出发,坐大巴前往萨拉热窝。我们想看看,这个“点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又被欧洲遗忘的“巴尔干火药桶”,到底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贝尔格莱德到萨拉热窝的车程一共400多公里,需要近7个小时的时长。除了沿途要在一些小镇停靠,崎岖的山路以及山间变化多端的气候,让驾驶速度变得颇为缓慢。

山间连绵的大雾,村庄消逝其间,有《寂静岭》的阴冷、恐怖,又好像回荡了来自战争的悲伤低语——在这个多民族的交汇之地,来自上世纪的民族恩怨还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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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多民族的交汇之地,来自上世纪的民族恩怨还未远去。/piaxabay

到了萨拉热窝大巴站,我们的Uber司机——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人在小雨中等着我们,他的脸部有些凹陷,驼背而拘谨,和热情洋溢的西欧人截然不同。

萨拉热窝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城市,人口仅有30万人。当出租车从山顶上的大巴站缓缓驶下,两旁的房子立即吸引了我的注意——这些房子大多都有大火烧灼的痕迹,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弹孔,司机告诉我,这些房子都是前南斯拉夫内战的“遗物”,战争开始的时候,他正在读小学。

当目的地靠近,一座巨大的墓园出其不意地进入我的视野。雪白的墓碑漫山遍野,齐整得触目惊心。出租车经停的半秒内,我们发现,几乎所有的墓碑都是尖顶四棱柱形,统一的规格、统一的材质,而墓碑上的每一个名字后的“时间”都结束于1992—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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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墓碑漫山遍野,齐整得触目惊心。/pexels

之前,我从未在任何一座城市的主城区看到过如此庞大的墓园,阴雨也丝毫不能使它们变得黯淡。

这些墓碑,提醒着我们发生于上世纪末的一场战争。1991年,南斯拉夫解体后,波黑(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从南斯拉夫独立建国,但却迎来了一场持续了近4年的民族独立战争——430万人口中有一半沦为了难民。

其中,首都萨拉热窝遭到“围城”1125天,死亡13952人,从1992年4月至1996年2月结束,这是现代战争史上时间最长的围城战役。

这也意味着,在萨拉热窝,历史没有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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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热窝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城市。/unsplash

和司机道谢时,我们才发现,他的右耳缺失了半角,眼镜框架在残余的耳廓上,显得格外沉重。也许每位旅客都会心照不宣,他缺失的耳朵,也是这场战争遗留下的伤痕。

此后的3天里,我曾在萨拉热窝的街头小巷遇到过好几位伤残的居民,有瘸腿的女人,也有失去了两只眼球的男人,也有脸部有大面积创伤、五官变形的老人,他们大多面容平静,不露声色。

每一次,我都极力压住我眼里的好奇与同情。但我想知道,一个普通的萨拉热窝人,通常会用什么样“得体”的目光看向这些被战争残酷屠戮的受害者。又或许,20多年过去,“凝视”已经不会给他们的心灵带来额外的折磨?

身处萨拉热窝的市区,我时常感受到时空的错乱。东方和西方,历史和当下,在这里穿插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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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痕累累的房子。/pixabay

在老城区巴西查尔西亚,你能碰到身着长袍的穆斯林,他们匆匆前往Gazi Husrev-beg清真寺祷告。这是一座始建于16世纪奥斯曼时期的清真寺,即使地处繁华的景区,但却奇妙地形成了一个宁静的真空——走到跟前,你可以听到教徒们的诵经声,庄重、肃穆,这一刻,你身处古老而神秘的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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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zi Husrev-beg清真寺。/pexels

但当你经过萨拉热窝市政厅时,你又会为这座暖黄色的欧式建筑轻快起来——市政厅的外墙条纹相间,杂糅了新古典主义和安达卢西亚风格,在米莉亚茨河边活泼俏皮。

而这座建筑,正是19世纪奥匈帝国旗下的“作品”。

“萨拉热窝是一座纬度上的城市。”波黑著名建筑师阿米尔·武克-泽茨(Amir Vuk-Zec)曾经说。从南到北,甚至从西至东,城市都有着不同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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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热窝市政厅。/unsplash

萨拉热窝的新城区,被一种简单、整齐的社会主义美学所统领——混凝土公寓楼、宽敞规整的马路,都建于铁托时代。

无论走进萨拉热窝的哪个角落,它们都串联了一段共同的记忆——始于1992年的那场战争,无论是社会主义风格的大楼,还是奥匈帝国时期装饰豪华的建筑,都布满了累累的弹痕。

因为普通的子弹不足以射穿钢筋混凝土建筑,于是,围攻萨拉热窝的塞族士兵,使用的往往都是用来袭击飞机的大口径子弹。而这种杀伤力极强的子弹,也时常会用来袭击无辜的行人。

在主城区,被染成血色的炮弹坑延续了整条街道,这些炮弹坑被命名为“萨拉热窝玫瑰”,而每一朵“玫瑰”都代表着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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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朵“玫瑰”都代表着在战争中逝去的生命。/Wiki commons

然而,在萨拉热窝被围剿的4年里,文化和艺术却从未完全停息。

1993年,美国著名作家苏珊·桑塔格前往萨拉热窝,指导了话剧《等待戈多》,以声援这座炮火中的城市——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和演员们在微弱的烛光下排练;战争期间的圣诞节,曾经的艺术乐团会在已经被烧毁的电视台大楼里悄悄地举行新年音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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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电影剧照

对于热爱艺术的市民而言,每一次外出,都有可能是一趟死亡之旅。

为什么萨拉热窝人从未放弃艺术?也许桑塔格已经在她的随笔里给出了答案:“文化,是人类尊严的一种表达。”萨拉热窝人在战火中失去了“生而为人”的生存尊严——当衣食住行都成了一项极为艰巨和冒险的挑战,文化和艺术,也许能够在另一个时空里给予他们高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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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在萨拉热窝。

也许,谈论起萨拉热窝,我们所有人都会本能地忆起那座点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导火索”的城市,又或是在二战里饱经创伤的城市。

但离我们最近的那场战争却常常被我们所忽略。或许,是时候应该重新想起这座城市——它的创伤、耻辱和残缺让我们记得:战争,那么远,却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