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部队里理发,都是自己解决。你给我理,我给你理。战士一样,干部也一样,没有去理发店的道理。

给大家理发也是“学雷锋”的一种表现,在追求“进步”问题上属于加分项。

在高炮连,头几年大都是柱子给我理发。柱子和我是老乡,同来自J市,也同样是入伍前就在工厂里有了两年工龄的。

柱子长得五大三粗,属于身大力不亏的那种,如果胳膊脊梁再刺个龙画个虎什么的,就像个道儿上的人了,恐怕没人敢惹。

我们入伍的第二年也就是1974年,柱子就提了副班长,而我直到第四年才混到这个职务。所以论发展基础,我显然不如柱子。

我一直没学会理发,也没打算学。所以柱子给我理发是没有等量回报的,他自己理发还要去找别人。但他心甘情愿乐意帮我理,因我比较文弱嘛,而且柱子又和我小姨一个厂的,因而对我一直有保护欲。

柱子1975年底退伍。说是1975年底,实际是1976年初,但从档案认定啊什么但凡涉及到相关政策程序的问题上,通常是会默认年底这个节点的。比如,我是1980年初退伍,但认定为1979年底。后来在地方党政机关“以工代干”转正工作中,有一个条件要求就是“1979年底前从事‘以工代干’工作的”。故而在此问题上我就没有遇到麻烦,顺利忝列党政干部队伍。

柱子退伍后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工厂,也曾红红火火风风光光过,干过很长时间的厂办主任。但最后也和大多数企业职工一样,拿到的养老金很不如人意。

柱子之所以早早地离队而去,是不愿忍受窝囊气。

我们团我们那批新兵中,J市兵与T县兵的数量对比大体是1:3+,我们处于绝对劣势。这种不均衡的实力对比直接导致“内卷”的不公平交锋。

入伍第二年尤其第三年,T县兵基本占据了绝大多数班长及党小组长的位置。在“进步”问题上,我们完全没有话语权。

“回家就有工资拿,还想再镀个金,好事儿都是恁的?想得美!”

按说柱子第二年就当了副班长,起点不低。但也没用,在要紧的这件事儿上,处处受制,连连碰壁。

柱子是何等的暴脾气,黑旋风李逵似的人物:去恁老的个屌,老子不干了!走人。

柱子走的时候,我们连队已到了农场接替步兵连种水稻,估计这也是加速柱子决意退伍的催化剂。

送柱子他们离队的那天,我追着汽车跑了几步,还掉了泪。这几滴泪滋润了柱子骨子里最柔软的那几根神经,后来每次见面几乎都要提到这一茬。

柱子退伍后,每次再理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柱子给我理发的过往。当然,最常想起的,时时撩拨得心里翻翻腾腾的,还是最难忘的那一次。

那是1974年底去潍北靶场打靶,我们住在淄博矿务局农场,与前来“学农”的矿务局子弟中学的小姑娘们住在同一片宿舍区。

宿舍是平房,整整齐齐,左右好几列,前后好几排,中间隔着一条甬道,我们住在东边,她们住在西边。

小丫头们活泼俏皮,整天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尤其喜欢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朝我们这边指指画画,然后明显是有意夸张地捧腹大笑。常常弄得我们懵懵地摸不着头脑,担心是着装还是哪里出了“糗”,忙不迭地低头扭脸,浑身上下转着圈儿地左瞅右看。发现并无问题后,也扭头冲她们傻乐,借机大大方方地欣赏她们青春姣好的容貌,清脆婉丽的笑声,任凭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

有天,柱子给我理发,可能扎着白围布玉面书生似的我,与五大三粗张屠夫似的柱子凑在一起,很有那种强烈对比的喜剧效果吧,又成了她们指画的对象。在一片带有戏谑的嘻笑中,低着头的我,突然感觉到有两束异常炽热的目光射向我,遂一抬脸,恰好与她的眼神迎面撞上。

多少年后我一直固执地认为,那是一种彼此都懂的眼神。

她显然不是和同学一样叽叽喳喳的性格,之所以与她们站成一团,是为了有一个合法的理由能大方地实施她的观察与欣赏。

当然,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她那潭水般沉静却又似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却紧紧攫住了我的心,以至于多少年之后,还不时地想起她,并在脑子里不断幻化着各种剧情与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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