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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是好东西。

尽管我没啥酒量,平时在家基本不喝酒,但我还是喜欢酒。因为,在我艰难的时候,是酒给我带来了欢乐。对此,我不能忘却。

六九年我在塞北深山里插队,干农活很累,生活也很艰苦。一年到头,很难吃到肉,上顿下顿能喝上高梁米粥,就算好日子了。我是第一批知青,到那后,一个人被分到一个生产队里。粮站供应几个月粮,秋天新粮上场,就跟社员一样,夹着口袋去场上排队分粮,任何特殊的待遇都没有。

村里有个代销店,黑柜上有个酒缸子,里面装着薯干酒。常见一些馋酒的社员在酒坛子前转来转去,鼻子不停地吸着。用鸡蛋换盐和灯油,都是女人亲自来,怕的是男人忍不住换酒喝。有人打了一瓶灯油往家走,在井沿边被人截住,认为是酒,抱过去仰脖就是一大口,好几天张嘴就是油灯味儿。

我苦干一年,入冬该分五十二块钱,生产队长给了我五十块,说那两块钱买酒,晚上去他家喝酒,让他媳妇儿炒几个菜。一想到晚上能喝酒,我很高兴。在那以前,我只喝过啤酒,白酒一盅也喝不下去,太辣。但那天我想喝,我知道那是我用汗水换来的酒,我得享受一下劳动的果实。

冬天日短,夜幕来得极快。由于有这顿酒在召唤,干活都觉得轻松。队长家里叮当作响热气腾腾,队长的孩子告诉我说,他妈在切肉,要炒菜给我吃。我的血立刻就往脑门子上涌,强作斯文,和队长面对面盘腿坐在热炕上,当中是一个小方桌。队长回身,从炕梢的被垛里取出一瓶子酒,跟我说:“放柜上,怕孩子给打了。喝吧,最好的薯干酒。”

最好的薯干酒是啥味道?第一盘炒白菜端到油灯下,我和队长碰碰酒盅,咕嘟就干下一盅。好像一把干柴烈火扔到肚子里,赶紧夹口菜吃,菜里有硬梆梆的东西,不用说是肉。我使劲嚼,却怎么也嚼不烂,但知道是肉,便生咽下去。队长媳妇又端上一盘炒白菜说:“那肉不错吧,头年宰猪留下的。”好家伙,风干了一年的肉,简直就是柴禾!

随后,奇迹发生了:几盅酒下肚,浑身发热,脑袋迷迷乎乎,肚子里也不那么烧的慌,风干肉也嚼出香味儿来。我和队长喝着聊着,一年里受的那些累,此刻都变成很轻松的话题。说起来年,队长说要多种红薯,一定要让社员把肚子填饱,我说太好了,没粮食的日子,让人过得太揪心啦。

四盘子炒白菜吃光,油灯又添了一回,孩子在锅台旁早吃饱,躺下睡了,我们把一瓶薯干酒全喝光。我想下地,两腿却轻飘飘不知如何动作,身子沉沉地直往后倒。队长媳妇说别走了,在这睡吧。我说不行。我一个男子,跟人家一家男女睡在一铺炕上,成何体统。但此时身不由己,虽然脑袋里那么想,但人已躺了下去,一床被子盖在身上,片刻即入梦乡。

那是我下乡以来最愉快的一个夜晚。自从那起,我就打点酒放在自己的家中,高兴或烦闷了就喝上一盅。有一种枣酒,非常好喝,到了嘴里甜滋滋的。我打了一瓶,每天中午饭前用小铝碗放在灶口的炭火上热一热。记得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天气异常寒冷,我炒了两个鸡蛋,把瓶里剩下的酒全倒在铝碗里热着,准备美美地享受一番。可将鸡蛋盛到碗里往屋里端时,脚下不留神碰着烧火棍,烧火棍一滚,不偏不斜正打着小铝碗,碗倒了,酒流到热灰里,冒了一股气。一顿美餐没了,气得我使劲把烧火棍折成两截,扔进灶里。

再往后的日子好了些,知青们聚到一起总要弄点酒喝。喝完便躺在炕上唱样板戏,把全村的狗吓得汪汪叫。第二天,支书来跟我们说:“昨天晚上你们闹得比狼还欢,社员有意见咧。”这时的我们酒劲早已过了,连忙承认错误,保证以后不再犯。可过些时候聚到一起,照闹不误,闹罢赶紧给支书送瓶酒,支书最好喝,收下后跟社员说知青离家大老远不容易,闹就让他们闹一宿,也丢不了猪少不了鸡的。酒啊,真是好东西。

再往后地方酒风大起,愈演愈烈,怎么刹也刹不住。我闹胃病,特怕喝酒,但到了县里乡里,无酒不成席,顿顿都得喝,就喝成了负担。这二年情况大有转变,许多人都不“大”喝了,自言喝“残废”啦。于是,就讲究少喝点,喝点好酒。特别是文人相聚,更不愿意喝得醉醺醺,都挺有节制的。九六年冬在京西宾馆开作代会,餐桌上摆着“酒鬼”和“湘泉”,好多人竟然不识货。我此时胃病已好,顿顿热情宣传,联络一帮人喝酒。我是怎么知道“酒鬼”的好呢?在那年秋天,我和朋友去三峡,在宜昌市的宴会上,当地文联主席就拿出“酒鬼”招待我们。我们当中有能喝的,拿茶杯喝,连着喝了好几瓶。我偷偷打听了一下价钱,吓了一跳,赶紧劝几位嘴下留情,“酒鬼”是好酒,别大杯干,得慢慢喝,才能喝出滋味儿。

去年一天我请几个朋友喝酒,席间一位说要请我们喝“酒鬼”。大家都说好。可这位打那往后一见面就抱歉,说没有时间。一晃一年多过去了,他还没请,估计他可能就有一瓶,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