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滂沱,原本干净明亮的玻璃溅上了数不清的水珠,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昏暗。

我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着茶,姥姥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脸上震惊的表情像是遇上了极为荒诞的事情。

她问我,我房间墙壁上贴着的素描画怎么都不见了。

我淡淡地回答一句,烧了。

她的目光变得更加疑惑,我又补了一句,那些画留着实在无用,所以烧了。

父母在客厅里又吵起来了,我麻木又漠然地看着他们唾沫横飞,然后走进房间锁住房门,堵住自己的耳朵,企图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没有硝烟的安静小屋。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房间不隔音,他们粗鄙不堪的辱骂声一句不落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好在我早就习以为常,忍忍也就过去了。

幼时的我总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安静地画画,以此来打发漫长又无聊的每一天。

我好像很喜欢大自然的风景,山川河流、草木枯荣皆能成为我笔下秀丽又雅致的景色。

母亲也曾夸过我的画好看,我便付出更多的努力来画画给母亲看。

不幸的是,父母离婚了,母亲把我丢给姥姥姥爷照顾,我见到母亲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姥姥告诉我,母亲和别人又有了一个家。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秒,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抬起头,在姥姥慈祥的注视里看到了自己亮莹莹的双眼,仿佛氤氲着水光。

从此我不再画物,只画人。

我用深深浅浅的线条勾勒出母亲牵着我的手对我微笑的美好画面,我还画了很多张类似的画,画里有我记忆里的母亲,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这些画好像都一样,千篇一律,又好像都不一样。

我将它们贴满整个房间,床头也不曾落下,这样我每天回到房间都可以看到母亲。

临睡前我会用手指轻轻摩挲那些画,眼神眷念又温柔,就好像我从未失去过母亲。

而我,也在对母亲日复一日的思念和对母爱卑微的渴求中慢慢长大。

时光飞逝,转眼我就上了大学。

我在学校里认识了一个男孩。

虽然和他不是一个专业,但是我们选了相同的选修课——素描课。

他最初看到我的画,眸中的惊奇和感叹几乎要溢出眼眶,随即而来的是他毫不吝啬的赞美,简直要把我夸上天去。

我在他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中,接受了他的虚心求教。

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我内敛,他阳光。

没想到的是,我们不仅选修课一样,体育课也选了同一个老师的羽毛球。

课上,老师让我们两两组队。看着别的同学都和自己的朋友熟络地攀谈,我杵在原地站着不动。

因为我不擅交际,没有朋友和我选相同的课。

正当我出神之际,他已迈着步子走过来和我热情地打招呼。

他说他找不到朋友组队,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我答应了。

炽亮的日光下,他脸上带着璀璨的笑意,灵活的手臂让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孤线,我和他相互配合打得非常好。

后来偶然听到他朋友说,他原先是和他的朋友一起选的羽毛球课,后来在课上看到我,就丢下他的朋友,跑来和我组队。

知道这些后,我竟然有些小开心。

在星光绚烂的一个晚上,他手捧一簇满天星跟我告白。我后退几步向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我转身离开,没有去看他失落的神情,只是夜晚的喧闹没能盖住花束坠地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痛。

但我仍然决绝地转身走了。

幼年家庭的破裂在我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我在很早之前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都不结婚。

既然决定不结婚,又何必谈恋爱耽误别人呢?

为了保护自己,我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将自己的心锁在里面,然后一遍遍地告诉它,只要它不离开囚笼,便不会被外面的荆棘所伤。

自卑的我选择了固步自封。

毕业之后,我努力工作十余年买了房,买了车,给姥姥姥爷带来了更好的生活。

日子过得越来越安稳舒适,我闲暇时经常会去咖啡馆里喝下午茶。

一天,我一手晃悠着手里温热的咖啡,一手悠然自得地翻弄着桌上古色古香的书籍,时光在书卷的熏陶下变得温柔又绵长。

这时,几个小男孩相互打闹,其中一个撞到了我身上,杯中棕色的液体撒了我们两人一身,苦涩又带有几分香甜的气息在我们周身蔓延开来。

我有些生气,正欲张口责怪小男孩,他倒先哭了起来,嘴里还喊着奶奶奶奶。

一个中年妇女冲过来把他护在身后,冲我嚷嚷:“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孩子计较。”

她的出现让我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她显然没有认出我。

她早已不再是画中的模样,但我仍然是画里的人。

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是怎样的一个笑话。

回到家中,我不顾一切地撕掉房间里所有的画。

如此疯狂的举动,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狂热又缺失的情感找一个宣泄口。

我用那低到尘埃里的素描画,来祭奠此生最卑微的感情。

看着一张张白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我多年来的执念也随着那些不复存在的画面一同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