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寂大师要还俗了。

枯寂大师才25岁,已是天下公认的第一禅师,也是禅宗钟屏寺的下一任方丈。在这个尚禅的国家里,他就是未来地位显赫的国师。

枯寂大师讲法布道,无不是王公拭案、亲王铺经、听众数万。普通信徒目光越过幡角偷偷瞻仰时,看到的仿佛是另一个皇帝。

就这样一位禅宗大师却要还俗。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一时间说法四起,真假难辨。

两个月前,皇帝的亲弟弟庄亲王携家眷前往钟屏寺上香祈福。现任方丈率众僧在寺门相迎,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将一众人请到了大雄宝殿。

庄亲王虔诚请香,对着大殿正中一尊金碧辉煌的大佛三拜九叩。他的女儿——薛玉兰,一个活泼漂亮的姑娘——却不乐意,嘴翘得老高。

庄亲王皱眉:“小女顽劣,还请方丈宽容。今日怎不见枯寂大师?”

“枯寂今日静修,不知见客否。”

“劳为一问。”

不多时,从偏殿后转入一位翩翩少年,素袍玉面,五官仙琢,特别是那双眼,盼顾时众生有情,凝眸处秋水依依——好一个极乐净土来的美男。

庄亲王表现得无比谦逊,作了一个比本家弟子还虔诚地揖:“学生薛庄,特来拜会枯寂大师。”

枯寂还礼,目光落到了玉兰身上。

关于枯寂大师的盛名,玉兰的耳朵早已听出了茧子,在今天之前,她都有些厌恶这个和尚。

然而此时的玉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枯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庄亲王轻咳一声。

玉兰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作礼:“玉兰见过……枯寂大师。”

枯寂微微点头。

日暮的红云飘上了玉兰的脸颊:今天妆还好?刚刚他没看见吧?糟了,作礼好像错了……

庄亲王亲热地挽着枯寂:“大师,学生有许多疑难,还请指点。”于是薛庄随枯寂去了禅房,谦卑地请教起了问题,并且不失时机地发出了邀请:“蒙大师指点迷津,如拨云见日。请大师改日光临寒舍,学生不胜荣耀。”

夜里,枯寂在佛前久久徘徊,时而长叹,时而摇头。

半月后,玉兰独自一人来到钟屏寺。

枯寂在偏殿,她就专门在偏殿请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为了什么。枯寂在殿外种了一株红豆,准备还俗了。

方丈劝:“枯寂一去,人不见佛。”

僧侣劝:“和尚去了,千张嘴千种说法,陷入刀口舌剑中。”

俗世朋友劝:“钟屏寺的方丈、皇帝的国师,顶大的名声,天大的荣华,为了个娘们儿,说不要就不要?”

枯寂没有回答,只是在那个早晨敲响了庄亲王府的门。

“咚,咚咚......”

朱红的门,漆铜的门环,换了俗家衣服的枯寂一敲一个响。

“你是?”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管家。

“枯寂,前来赴约。”

“还俗了的和尚,还当自己是国师呢?!不见!”王府的门关得很快,枯寂根本反应不过来。

官家高墙,任凭玉兰哭哑声音也传不到枯寂耳里;官家门前来往多,每个人都在说:枯寂堕入邪道,垂涎庄亲王女儿。

下雨了,抬头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灰,宛如垂暮之年老人眼底的色彩。

枯寂在雨中,盘腿坐下,面朝朱红大门。

冷雨后,枯寂仍是那副姿势。

路过的顽皮小孩轻推了一下,那具身体就僵硬地倒下,再也不曾站起。

“妖僧倒咯,妖僧倒咯。”

钟屏寺内,庄亲王亲热地挽着继任方丈的手,笑吟吟地说道:“大师佛法、德行俱胜枯寂十倍不止,学生有些疑惑,还望大师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