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11日,是美国黑色幽默文学大师库尔特·冯内古特的诞辰,恰逢100周年之际,读客文化推出其经典代表作《五号屠场》,再一次在国内掀起了一场“冯内古特热”。冯内古特在55年的写作生涯里,创作了超过15部长篇、3部剧本、不计其数的短篇小说,在1960年代美国大学校园里,他的小说人手一册,被称为“几代美国青年的偶像”。
纵观冯内古特的一生,很少有作家像他这样,透彻而不浪漫地爱人类。他见到了人类真实的样子,却依旧热爱。为此,他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在小说里用“地狱笑话”抨击社会的病态和时代的荒诞,试图唤醒人心,挽回将倾的大厦。
绞刑架上的幽默大师,他用“地狱笑话”疗愈了一个时代
当谈论对冯内古特的印象时,大部分熟悉他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对一切都保持着愤怒的斗士。他反对战争、反对科技的滥用、反对工作对人的摧残……他仿佛一生都在战斗,而他最大的武器就是他的“地狱笑话”。
在布什挑起伊拉克战争时,他说:“布什和希特勒唯一的区别是,希特勒是通过民选上台的。”在比尔·盖茨对机器比人更关心时,他说:“你应该多想想你能成为什么,而不是那该死的电脑。”在人们滥用资源,破坏环境时,他说:“我认为地球的免疫系统正试图消灭我们,它早该这么做了。”
冯内古特看透了人们对生活的伪饰,直言:“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是一场可怕的磨难……他们尴尬不堪,他们失去尊严,他们担惊受怕。”正因如此,他以笔为刀,刻下普通人的艰辛与坎坷,却坚持用笑话化解痛楚,抚慰人心。“我写的都是笑话集。”冯内古特曾这样总结自己,但笑话并不意味着轻浮,“最大的笑声,建立在最大的失望和痛苦上。”唯有直面失望与痛苦,才能更清醒、勇敢、坚定地走向希望中的未来。
在冯内古特的作品里,同样蕴含着类似的力量。他近乎半自传的代表作《五号屠场》,在出版后引发了广泛的争议,在这部作品里,冯内古特用一种极度戏谑、幽默的方式,揭露了战争的残酷真相。即便是对于这本自己最重要的作品,冯内古特都能以“地狱笑话”的方式讲出来:“整个星球只有一个人从这场战争中获益,那就是我——我从每个死人身上赚了3美元。”尽管这部作品诞生的初衷是为了帮助自己离开战争的阴霾,却在50年间拯救了无数读者。
2007年,这个酷老头离开了这个他永远愤怒,却无比热爱的世界。他这一生经历了大萧条、二战、经济泡沫、伊拉克战争,他轮回般地目睹了人类的屡教不改,尽管失望至极,却还是为自己在《五号屠场》中的化身比利写下墓志铭:“一切曾经美好,没有痛苦。”而仿佛是对这个愤怒而温柔的斗士的一种回应,在冯内古特离去时,曾经有过这样一句评论:“少了他的骂,也许美国人会很寂寞。”
村上春树的偶像,被半个文学圈奉为灵魂导师
冯内古特这种“在最大的痛苦之上,发出最大的笑声”的风格,以及这种风格在他作品中表现出的幽默和消解极具感染力,影响了几乎半个文学圈的文学大师。
约翰·欧文是他的得意弟子,阿特伍德通宵看完《五号屠场》,格雷厄姆·格林更是直白地称赞:“冯内古特是美国当代最有才能的作家。”多丽丝·莱辛、斯蒂芬·金、大江健三郎等作者都终生拥护他。村上春树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官网首页,并罕见地承认:“假如没有冯内古特,也许就没有我的处女作《且听风吟》。”
电影《降临》原著作者特德·姜更是用其作品《你一生的故事》对冯内古特的《五号屠场》发出最直接的致敬。他化用了《五号屠场》的核心设定,即当一个人预知了自己的一生,他会如何继续自己的生命。在作品中,他还直接引用《五号屠场》原句“你的未来将会来到你面前,像只小狗一样躺在你脚边,无论你是什么样,它都会理解你,爱你。”
事实上,冯内古特的作品因其惊人的设定和天马行空的文风,影响的不仅仅是文学作者,对其他领域的很多创作者同样影响深远。曹保平、徐磊等一众黑色幽默片导演受他影响,日本著名导演今敏曾表示《未麻的部屋》和《千年女优》的灵感都来自《五号屠场》,并称赞“这本杰作很了不起,而且非常有趣”。朴赞郁更是数次想改编《五号屠场》,终究未能成行。
轰炸中1/7的幸存者,“地狱笑话大师”的传奇一生
冯内古特成就辉煌,文字幽默风趣,但其实他的人生几乎可以用“地狱”来形容,因此很多人称他为“绞刑架上的幽默大师”。1984年自杀未遂后,他在封笔作《时震》中写道:“我本就没让人把我生下来。”
如果用战争把他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他的前半段人生几乎都是在大萧条的阴影中度过的。彼时他的母亲还因为精神疾病自杀,他自己则因为德裔的身份在一战后备受歧视。成年后,他被迫放弃热爱但无用的文学,选择康奈尔大学化学专业,后退学参军,走上那个成为自己一生梦魇的二战战场。
在这里,冯内古特第一次踏足“地狱”。年仅23岁的他被德军俘虏后,囚禁于德累斯顿,遭遇了二战“最高效率”的轰炸之一——德累斯顿大轰炸。1945年2月,美英空军出动轰炸机1200余架次,杀死数万平民,一夜之间摧毁了这座欧洲文化古城。冯内古特正好躲在屠场的地下室内,成为幸存的7名美国战俘之一。在自传《没有国家的人》里,冯内古特忆及此事时写道:“空袭刚过,我回到地面,城市已经不复存在……什么是地狱?我见过那东西,我就是从地狱里出来的。”
事实上,冯内古特不久后就回国了,但在他剩下的人生中,将自己关进了心灵的炼狱,反复受到战后创伤的折磨。在工作、经商、教书之余,他笔耕不辍,但直至大轰炸整整25年后,他才找到一种极端幽默、极端荒诞的方式写出这种创伤——这就是轰动世界文坛的《五号屠场》。
开创“黑色幽默”文学,他影响了世界文学近半个世纪
在评价《五号屠场》这部作品时,作家阿来曾经说过,“谈到灾难,我们要么是塑造英雄形象,要么是哭天抹泪地诉苦,好像没有第三种讲述灾难的方式。”而冯内古特则是“在大家已经熟悉的语言空间当中开拓一个新的疆土,他就像创造了一个新的国家一样”。
其实在《五号屠场》出版之前,整个美国社会都有一种“美化战争”的倾向。人们认为参与战争是保家卫国,战争归来的人会被视作享有荣誉的英雄。冯内古特刚开始着手写《五号屠场》时也是把它当作一部英雄史诗。直到他被自己战友妻子的一句话惊醒:“你们那时只不过是孩子,假装自己是韦恩和辛纳屈(战争英雄的扮演者)是不合理的,这也是对未来几代人的不公,因为你们美化了战争。”
醒悟后,他把写过的5000页初稿都撕掉了。用了足足25年的时间,他消化、思考和再现,终于找到了一种极端幽默、极端荒诞的方式重述被掩蔽的历史,把读者引向一个饱受战争创伤折磨的小人物,引向战争背后人类始终热衷于自毁的本质问题。
小说扫除了所有浪漫色彩,开创性地用俏皮的文字叙述灾难,幽默犀利地讽刺了战争的荒诞性和非正义性,一举推翻先前所有英雄主义式的战争颂歌,为美国的“新战争小说”定下了批判性的基调。
冯内古特塑造的主角比利是一个面对灾难无能为力的反英雄角色,他患了战后创伤应激症,记忆不断闪回在战场和战后的日常生活中。幽默荒诞的行文放大了比利的生存困境,深刻表现了一个心灵受到创伤的人会多么扭曲、多么狼狈。作家用冒着冷气的幽默,把被政治操纵的士兵的命运表现得栩栩如生。
冯内古特开辟了这样一个以黑色幽默描绘时代荒谬的文学流派,率先用滑稽荒诞的语言展现战争的非正义性,为美国的“新战争小说”定下了批判性的基调。当暴力、愚蠢、冷漠、仇恨四处弥漫时,绝望的人们遭受到无法愈合的创伤。幽默的笑声之下,是冯内古特对全人类深切的关爱和疗愈。
被列为世界禁书TOP1,却逆袭成为文学畅销经典
《五号屠场》是冯内古特最具自传性质的小说,也是他首次在作品里完整地谈起自己的战争经历。它被誉为“终结了越战的神作”,史无前例地在《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上停留了 16 周,同时入选《时代》周刊“百大永恒经典”、美国现代图书馆“百大永恒经典”。
但很多人不会想到,这本书的出版命运其实一波三折,刚面世时反复被禁至少18次,被列为《世界百部禁书》榜首。时至今日,位于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冯内古特纪念馆每年仍要举办一次“禁书周”活动,抗议其在半个世纪以来遭受的不公平封禁,支持《五号屠场》的全球出版。
究其被封禁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它对美国历史、文化、价值观提出了空前绝后的挑战与质疑。德累斯顿大轰炸的悲剧一直极富争议,是一段长期被封锁的历史,直到《五号屠场》横空出世,美国政府和军方才不得不解密。冯内古特是该事件最有影响的批判者之一。由于他亲历了德累斯顿轰炸,也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个。《五号屠场》就是他的回答。这一座被誉为“易北河上的翡冷翠”的文化古城内,没有驻军和军事工业,只有前来避难的战争难民。大多历史学家、军事学家都认为德累斯顿轰炸没有军事价值,纯粹是对人类文化遗产的摧毁和对平民的屠杀。有人甚至用“恐怖主义”定性,认为这是战争罪行。
小说出版时正值越战,瞬间引爆了美国民众的反战情绪,即使不断遭禁,也挡不住人们阅读的激情,当时美国大学校园里人手一册,由此冯内古特成为反战领袖,几乎凭一己之力,终结了越战。(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田可新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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