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风折大旗”的不祥之兆,怀着重重心事,晁盖带领五千人马渡水出征了。

他们的目标是曾头市。

曾头市位于凌州西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里的主人是曾长者,他有五个武艺高强的儿子,聚集了六七千人马,是一支强大的地主武装。

晁盖的人马在曾头市的对面安下营寨后,便带领众头领来观察地形,正与曾家的四儿子曾魁相遇,他高声叫骂——两军对敌,高声叫骂是常态,礼貌客气才是意外。

但晁盖似乎还没从下山时的不祥之兆中走出,也不适应这种方式。人家一骂,他立刻就“大怒”起来。

从准备出征曾头市开始,晁盖就一直在生气,时不时就大怒。

在梁山泊聚义厅中,听到戴宗转述曾头市口号,他“心中大怒”;他要亲自下山征讨,宋江不让他去,他坚决拒绝了,然后“忿怒”地点起人马……

在遭遇战的第二天,梁山人马在曾头市口平川旷野之地摆开阵势,擂鼓呐喊挑战。对方除了曾长者之外,也精锐尽出,曾家五个儿子和两个教师史文恭和苏定全都立马阵前。当曾涂再一次叫骂,晁盖又忍不住了,再次“大怒”。怒得他也不等别人了,干脆自己挺枪来战……

战争是双方实力的较量,是智慧权谋的比拼。个人的英勇善战根本无济于事,怒火满胸只能让人失去冷静与思考,无助于克敌制胜。

一仗不胜,晁盖意识到人家曾头市真的实力不凡,他不再“大怒”了,转而“心中甚忧”、“郁郁不乐”——他想不出任何有效办法,只能每天让(带)人到阵前挑战,但曾头市不再应战,他连逞匹夫之勇的机会都没有了。

除了大怒就是忧虑,一军主帅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努力寻求突破的办法,只在坐等天上掉馅饼,又何如能胜利?晁盖的失败已经注定,只是如何失败而已。

正在晁盖一筹莫展之际,天上竟然真的掉馅饼了。

第四天忽然来了两个和尚,他们自称是曾头市东边法华寺的,平素常受曾头市欺负,这次特意来送情报,请晁盖当夜去偷营劫寨,必能一举攻破,他们甚至愿意为之带路。

这俩和尚来历不明,很多头领都深感怀疑,但他们与晁盖交情不深,面对充满情绪化的统帅,不便劝也不敢劝,唯有林冲说了出来。在晁盖拒绝接受后,又提出,愿意自己带兵前去劫寨,让晁盖在外接应。

但晁盖依旧坚决拒绝,他说我必须身先士卒,一定要亲自带兵前去。

林冲不知道,此时的晁盖已经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唯有赌一把了。

他没有攻克曾头市的办法,又不能长期在这儿耗着——在人家的地盘上,粮草跟不上啊,吃饭从来都是最重要的问题;他也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那不让宋江和吴用看笑话吗?以后他这个梁山老大更加没法当了。

现在,两个和尚给他带来一线希望,他迫切需要证明自己,万一自己赌对了呢?他就能够一战扬眉吐气,彻底解决自己在梁山日益危机的问题(事实上,梁山的领导问题纠缠已久,晁盖便是一战胜利也未必就能解决,但此刻他不这么想)。

当然,最终结局,晁盖赌输了。

部队不仅在黑夜里中了曾头市的埋伏,大败而归,他自己也在混战中被对方一箭射中落马,差一点就没回来。

被救回营寨的晁盖不知道什么情绪,他是继续“大怒”,还是接着“忧愁”,抑或深深追悔?这是一支刻着“史文恭”名字的毒箭,晁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失去了主帅、更失去了斗志的梁山军马在曾头市的乘胜追击下唯有夺路逃跑,在惨重损失后退回了梁山泊。

回到梁山的晁天王,“已经水米不能入口,饮食不进,浑身虚肿”,只剩下了一口气。

面对这样的晁盖,宋江吴用等人内心纵有千般言语,也都说不出口了。他们只能守在晁盖床前,胃药灌汤、哭泣流泪。晁盖昏昏沉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当夜三更,他忽然就睁开眼睛,转头找到宋江,以异常清晰、冷静地口吻对他说,“贤弟保重。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

一语说罢,便瞑目而逝……

多少意气飞扬的峥嵘岁月,多少东溪村初见时的美好激情,多少梁山岁月里积攒的愤懑憋气,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随风而逝。

梁山泊第二代首领归天了。

说来也是令人唏嘘。在征讨方腊之前,凡是能在梁山上做一把交椅的好汉,全都自带主角光环,全都“不死”。死的只有两个人,都是最高领袖,第一个是王伦,第二个就是晁盖。

他们都死得很不开心。王伦被林冲所杀自不必说,晁盖也是怀着满腔愤怒和不甘死去的。便是临死之前,他还是在赌气,他不想让排在第二位的宋江接掌梁山,所以才留着这样一个遗言,成心要难为宋江。

嗯,他以为宋江武艺低微,绝无可能捉住或者杀死史文恭,所以,梁山泊主必然落不到宋江身上。

晁盖还真是天真至死,他以为的难题根本就难不倒宋江。而且,宋江根本就不必自己想办法,甚至连暗示都用不着,只有人主动、公开来“劝进”。

你们猜,第一个站出来请宋江上位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