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病床的男人，左手输液，右手接听电话：“王总您好！您有什么指示您说？对，我这儿正住院呢。没事，就是要做个手术，不过不耽误干活。我拿着电脑呢，除了去不了现场，啥都能干。”
左边病床的男人胖胖的，黑黑的，目测有200斤。戴了一幅黑边眼镜。刚来第一天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个笔记本电脑。说实话，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外科住院的人还挺少见的。那是得多忙啊。可单从他的形象上看，倒真难看出是个职场精英。
他住进来四天了，每天检查、输液、吃药，都在为后面的手术做准备。但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嗓门很大，晚上睡觉的呼噜声也震天响。
男人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电脑上办公。怕打字不方便，他让护士把输液用的留置针扎在左手。到三天该换针了，他就让护士在左手另找一个血管继续扎。
男人打电话的声音很大，三人间的病房经常充斥着他的大嗓门。真不是成心想偷听，实在是想不听都难。直往耳朵里灌。
男人大概是一个工程承包商，有客户找他，他听取需求，介绍市场行情，再给联系合适的下家，从中收取一定的手续费。工程项目体量都挺大的，千万级别的都是“小项目”，听上去不太愿意接的意思。
他跟其中一个客户通电话，对方应该是想跟他约酒，他笑着说：
“酒最近是喝不了，我这儿出了点小问题，住院了。不过我带着电脑呢，实在有需要，我可以找我下面一个人跟您对接，然后咱仨视频会议。有什么事儿我帮您看看怎么弄，前期出方案都没问题。我这儿都能弄。也不耽误。但具体执行我让小伙子去跑。您看行吗？”
看得出来，男人在工程方面经验很丰富，基本上对于客户的提问都能对答如流，客户也很信得过他。
问他要多久才能出院，他叹了口气说道：“这回长了，稍微有点麻烦，手术可能挺复杂，估计世界杯结束之后见了。到时候我第一时间约您啊”。
虽然跟客户通话和颜悦色，极尽耐心，可他对下属却是另外一个态度。训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没我在，你们就不干活了？这都几天了？一个个大撒把了是吧？等着喝西北风呢？我给小李发信息，发了多少条了，也没回应，不想干了吧？赶紧让他给我打过来。10分钟之内没打过来，以后就别让我在公司看见他了。”
医生定了手术日期，在跟他进行术前讲解，他手边的手机一遍遍地响铃。医生让他先接，说万一有急事呢，他看了眼电话号码说，没事儿，单位的人，让他等会儿。
等医生前脚刚走，他马上回拨电话：“说，什么事？我知道了，我现在弄，半小时后发给你。我下午要进手术室了。一直到晚上都未必能看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有事儿第二天再说。”
医生问他家属能来签字吗？他说不用让他们跑来了。“老人岁数大了，怕他们听您讲那些风险提示害怕。老婆单位事儿多，也过不来。我自己签就行。没事儿，我之前也做过手术，都知道。”
医生问他手术后谁来陪护，他说“没人，您帮我找个护工吧。”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容易”二字。网上有人将孤独划分了十个等级，而一个人做手术是第十级。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这样的界定，大概是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年轻人吧。
人到中年，总想事业上有些起色，未必是有多大的野心，而是必须担起的责任，心里装着一家老小的生活。忙碌起来，根本顾不上自己，自然也没工夫体会什么孤独。
很多事，能自己扛下来，就不去麻烦家人，能藏得住的心酸，就根本不叫事儿。饭局上的觥筹交错，并不是贪图那一瓶酒，而是酒过三巡之后的“言归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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