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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的内心始终有阴影。阴影的源头,正是爱他胜过一切的父母。

待人处事的礼节、学习习惯、生活起居……父母不允许他有一点点越矩。

当然作为有教养的知识分子,不会滥用打骂等粗暴方式。

一旦阿波犯错,父母先说他一通,再抛给他失望的表情和眼神,随后把他晾在一边,好像房间里不存在这个身高1米80的小伙子。

人都渴望被关注、被爱,被冷落、被边缘的感觉很可怕。哪怕是被打、被骂,也比被视作空气要好受很多。

未踏入社会前,他只能从父母身上收获存在感,只能变成父母期望的模样。

他有过强烈的抗争。

刚进高中,曾喜欢上隔壁的班花。情窦初开的少年,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在美丽异性面前彻底释放出来。

无奈老师横加阻拦,外加父母思想传统,自然不能容忍这段离经叛道的早恋

“阿波,你太让我们失望。”母亲说话永远那么直接。

“作为大学老师,如果连自己的子女也教育不好,真是最大的失败。”父亲用自责的方式,婉转地表达出愤怒。

以往听到这些话,阿波会妥协、会屈服、会认错。这次,他用坚毅的眼神看着父母,仿佛在说这个女生我要定,你们爱咋咋地。

孩子终于无可救药地进入叛逆期,父母深深地叹息一声,走了。

桌上可口的饭菜,变成难以下咽的残羹冷炙。

尽管很饿,阿波心里未尝想到退缩。绝食持续了三天。好不容易遇到喜欢的女孩子,不坚持一把对不住体内不断沸腾的雄性荷尔蒙。

无奈女生那边顶不住,放学后主动跑过来说:“阿波,我们断了吧。”

初恋就此夭折,阿波只能重新回到正轨。

每天复习、预习、认真听课、完成作业。期盼高中三年尽快过去,大学是他向往的地方。那里有只存在于梦境中的自由和潇洒,可以肆意挥霍时间,可以放纵性情,可以我的人生我做主。

就连洒在校园内草坪上的阳光,都洋溢着自由的气息。眼下,他只能忍受无休无止的炼狱。

离开晚自习还有半小时,阿波把书包中的复习资料全部倒出来。堆满一桌的参考书,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想好了,只要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立刻把这些复习资料变成白花花的碎纸片。

他要像往届学生那样,用撕书这种极端的方式,向苦大仇深的高中生活彻底告别。

20分钟前,父母在阿波离家时又叮嘱一番。他就读寄宿制高中,为了便于监控,父母让他每天上完课后赶回家吃晚饭,稍作休整去学校晚自习。

为了不耽误晚自习,晚饭时间常常被控制在五分钟之内。

比预定时间提早一刻钟到达学校,离开晚自习还有半小时,他不想看书,反正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去对付这些资料。该如何消磨多出来的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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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走进电子游艺机房,阿波的眼神中是好奇、是慌张。

作为好学生,首次进入专属于学渣的领地,每一样东西都是新鲜的。

记得小时候逛商场,偶尔途经类似的场所,都会被父母迅速带走,仿佛这里藏着置人于死地的瘟疫。

要是父母知道自己来这种场所,还不把自己活剥了?

但是不来,会被班里那几个“挑衅”自己的人看不起。

阿波很要面子,除了学习上永争第一,其他方面也不愿意落在别人下风。

当听到带头挑衅自己的大军,语言轻佻地揶揄阿波:“他就是个书呆子,肯定不敢去电子游艺机房。真可怜,可怜到眼里只剩下读书和考试。”

阿波一时兴起,抬着头嚷嚷“老子今天就要去电子游艺机房闯闯。”

“老夫聊发少年狂”,自诩为“老夫”的阿波,一时豪情万丈,热度过后却一阵焦虑。

他不仅对父母没法交代,感觉连自己内心这关都过不去。

随着游戏界面的开启,伴随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些忧虑和惊恐,统统被抛诸脑后。

身旁的游戏币一枚枚地减少。随着最后一枚游戏币投入投币口,属于阿波的游戏时间进入倒计时阶段。

终于,他倒在冲锋的路上,屏幕上出现“GAME OVER”的字样。

就这样回去上晚自习吗?绝不!

虚拟世界开启了阿波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他希望从这个世界收获更多东西,野心、权势、暴力美学……种种重口味元素,是以前埋头苦读无法获得的。

身边没钱,他就没有资格进入那个光怪陆离、充满机遇与挑战的世界。

问身边的同学借,被不耐烦地赶开。把钱借给他,意味着减少自己的娱乐时间。

上哪里去弄钱?问父母要完全不可行,阿波茫然地走出游艺机房,像一只迷失方向的羔羊,徘徊在这条有些静谧的小路上。

没多久,眼前出现一个高档的别墅小区。这里的住户,至少是腰缠万贯的主儿,不然肯定无法负担动辄几千万的购房款,还有不菲的小区物业管理费。

按理说,进入这样的小区前需要刷门禁卡。可是这天,不知是什么缘故,阿波竟然顺利地进入。

这条路的两旁,是长得郁郁葱葱的灌木丛。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告诉阿波附近有一条小河,从小区的中央蜿蜒穿过。

月光洒在水面上,如静静泄下的牛乳,安静、恬淡。但阿波的内心,和眼前的幽静形成鲜明反差。他想着钱,必须尽快弄到钱。

哗哗的流水,从洗手间的水龙头流出。镜子中那双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阿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沾染到无穷无尽的罪恶。

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快到下一秒或许就要从体内飞出来。强行命令自己安静下来,冰冷的水珠从脸上流淌而过,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的频率。

阿波没有再去游艺机房,而是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100元钱,像见到鬼一般,迅速放回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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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100元,阿波始终没敢花出去。

那晚后,他整个人像被抽筋剥骨,终日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因为精神恍惚,有一次他不小心在放学回家路上失足落水。污浊不堪的河水进入呼吸道,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要命的是阿波不会游泳,这条小河有2米多深。他上下胡乱扑腾,力气越来越弱,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朦胧中,他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无数个夜晚的梦魇中,这个声音伴随可怕的画面同时出现。他想赶走那个声音,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

幸好他的呼救声,引来附近散步的一位好心人跳水相救。

每个在医院的夜晚,阿波还会看到那个影子。他对那个影子哀求,乞求原谅,对方冷笑一声,说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为了躲避可怕的魅影,阿波在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时出院。

出院后,阿波对父母说自己压力太大,想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那时离高考还剩下不到半年时间,正是冲刺的关键节点,父母觉得儿子逃避压力。

他们特意买了一大堆人物传记和励志书,希望用这些“鸡汤”唤醒儿子体内向上的动力。

除此之外,父母还和阿波谈了很长时间,用自身经历教育他,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压力,每个人都要面对压力。

只有战胜压力和困难,才能离心中的目标更近一步。

父母的教诲和几大碗鸡汤,无法阻止阿波继续行走在下降通道。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从原先年级前十名,迅速下滑到100名开外。

又经过两次模拟开始,他连预估的本科线都难以企及。父母这次是彻底怒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打了他。

打骂,从来只是父母无能的表现,起不到任何积极的作用。阿波最终考上一所大专,三年后还差点没法毕业。

毕业后,他在三年时间里换了不下十份工作。最长的一份工作,不过干了半年时间。

阿波原以为,这辈子不会有女孩子会看上自己这样的屌丝。

缘分来了什么也挡不住,一次行业会议上,阿波遇到了对他一见钟情的莉莉。

莉莉人长得一般,心眼不是一般的好。她对阿波百般的温柔体贴,总算将阿波布满阴云的天空撕开一条口子,温暖的阳光顺着口子射进来。

每次面对莉莉的要求,阿波总是躲避。不能满足欲望,莉莉失望得很,甚至怀疑阿波是不是在外面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抑或是不爱自己这个人。

阿波对天起誓,心善的莉莉不再怀疑。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两人在相识不到一年领证结婚。

莉莉怀疑阿波有那方面问题,带着他去医院,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这下子,两人的关系又开始趋于紧张。终于在一次阿波喝醉酒,在醉醺醺的状态下,他终于和女友有了肉体上的接触。

莉莉兴奋地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阿波。

我要做爸爸了?阿波的脸上刚泛过一阵愉悦,迅速被忧愁代替。

莉莉有些懵,天下哪有男人不喜欢孩子的?除非他?她又开始往那个坏的方面想。阿波接下来的言行,进一步验证内心的忧虑。

他坚持要求莉莉打掉腹中的孩子。

“这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对他?”莉莉咆哮着说。

“我知道这是我的孩子,但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他出生后,只会受苦。”阿波很痛苦地说。

“怎么会受苦?尽管我们经济条件不好,但我们还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要肯吃苦,以后会给孩子幸福的生活。”莉莉一把抓住阿波的胳膊,恳求这个男人能留下这个孩子。

“不行!”阿波拒绝得斩钉截铁。

“他是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分毫。”莉莉的眼中喷出噬人的凶光,每个母亲都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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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下楼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他急匆匆赶到医院,期盼医生的嘴中宣布那个决定。

天不遂人愿,肚子里的孩子生命力如此顽强,却没有在这次“意外事件”后流产。

虽然一度对这个小生命如此厌恶,但是儿子降临这个世界后,他像很多父亲那样陪在妻儿身边,哄孩子睡觉,摸摸小家伙可爱的小脸蛋。

孩子醒了,他轻轻地说:“儿子,你以后可不能像爸爸这样。”

“你说什么?什么怎么样?”刚才还在小憩的莉莉,突然睁圆了眼睛看着他。

“没什么,我希望儿子以后有出息,不像我现在这样没用。”他胡乱地说着。

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日日夜夜纠缠自己的灵魂,刚才差点在话中流露出来。要是妻子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妻子没有继续盘问,这关算是搪塞过去。

阿波总觉得妻子对自己起了疑心,总说他有事瞒着自己。阿波一次次编织谎言,但一次说谎需要一百次说谎来弥补。

阿波忍受不了这种“烧脑”行为,干脆离开家找到以前的同学阿德。

阿德就是那天挑唆阿波去网吧。自己怎么会去找这个给自己带来后来一系列厄运的人?

阿波无法给出符合逻辑的解释。他只想着逃离,逃离莉莉的盘问和狐疑的眼神。

他被这种怀疑压得喘不过气来,和十多年前的情况差不多,他需要找个地方宣泄压抑的情绪。

就是阿德,让他染上了赌瘾。一开始他还略有盈余,后来就是不停输钱。莉莉把钱看得很严,阿波输光了私房钱,又开始动气歪脑子。

因为扒窃行为,他先后被拘留十多次。

夜深人静时,看了一眼熟睡的莉莉,还有呼吸均匀的儿子,阿波坐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狠命抽烟。

他痛恨现在的自己,无能、败家、不能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如此混蛋的自己,莉莉为什么不离开自己?

她跟着自己只会受苦,这个傻女人,为什么还不同意离开我?对她提过几次离婚,她一直不答应。

或许是孩子的缘故吧,她不希望儿子有个残缺的家庭,希望在他成长过程中父爱不会缺席。可是自己嗜赌如命,这和无父亲有什么区别?

烟灰缸里有一大堆冰冷的烟蒂,与此相伴的是阿波寒冷彻骨的内心。

高中同学聚会,阿波本来不想去参加。但是阿德执意要去,还说同学中有大老板,说不定能搞到钱。

听到钱,阿波的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他最缺的就是这玩意儿,面子算什么,只要能搞到钱,就是脸面全无也没什么关系。

同学们混得都不错,有的是企业老总,有的是业界精英,还有著作等身的作家,只有他和阿德,吊儿郎当,浑浑噩噩地度此残生。

好在这混出模样的老同学还念及旧情,答应在合适的时候帮衬阿波一把。

阿波像一条狗,紧紧贴在这几个可能带来幸福生活的老同学。

他不停敬酒,喝得有些微醺。酒足饭饱,那位开公司的同学还觉得不过瘾,又邀请他去家里做客。

阿波的心里怦怦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步步走近那个高档别墅小区,这就是十几年前见证他罪恶的地方。

更让阿波没想到的是,那位同学的家居然是当年凶案发生的那栋别墅。

或许同学不知道当年那起凶案,狡黠的卖家和中介当然不会据实相告。

刚踏进房门,酒精正在慢慢起作用,他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你来了,我等你很长时间了。”这声音,鬼魅、悠长,仿佛是从岁月的缝隙里抽丝剥茧出来。

阿波想撤步、逃离,双脚根本不听使唤,像一棵大树牢牢地钉在地板上。他的身体开始抽搐,眼前的一切也开始扭曲、变形。

那个可怕的女人,一步步走近他,露出獠牙,发出阴阳怪气的笑,这笑里分明藏着一把杀人的刀。

“你终于来了,该到了算账的时候。”女人捋了捋散乱的头发,双手伸过来。

身边的同学呢?阿波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灯光也是忽明忽暗。他彻底晕过去。

阿波醒了,情绪激动,一直说有个人缠着他。莉莉陪在他身边,却无法安抚被恐惧裹挟的心。

只有说出藏在心里十多年的罪恶,才能让良心得到安宁。病榻前,阿波说出了那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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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阿波在游艺机房花光了身上仅有的零花钱。他想着尽快搞到钱,这样能继续在虚拟世界释放那颗被压抑已久的心灵。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敢有任何举动。他不是那种胆大妄为的人,希望偷偷摸摸地实现心中的目的。

出人意料的是,他进入小区时竟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觉。在小区里晃悠一圈,终于在东北角靠近人工湖的地方发现目标。

这幢别墅的房门虚掩,里面的灯暗着。可能是主人疏忽,睡觉居然忘了锁门。

他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里面光线昏暗,不小心撞到客厅的沙发,发出还算不是很响的声音。

钱会藏在哪里呢?他胡乱在客厅里翻着,收获并不算大,只在客厅的茶几下面发现100元钱。

100元钱,够他玩上一两个小时。就在他准备离开,突然发现被一双手死死抓住。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一张中年女性几近变形的脸:“你来这里做什么?”阿波更加恐惧,他用力甩开那双手,只想尽快逃离现场。

女人却不打算放他出门,又一次拽住他的衣角,慌乱中,两人纠缠在一起。

为了尽快摆脱女人,他无意间用手掐住女人的脖子。很快,那股挣扎的力量慢慢消失。

女人倒在地上,阿波用手在她鼻翼间探了探,像一股烟窜出这间屋子。

从此以后,这个女人的冤魂就在晚上开始纠缠他。

近三个月时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看到她来索命。因为睡眠不充足,精神恍惚,阿波的成绩下滑得惊人。

哪怕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他还是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只要看到警察,或者听到警笛声,他就会本能地哆嗦。

至于他不想让妻子生孩子,机关算尽故意让妻子流产,就是不希望孩子来到这个世界受苦。

看守所里,阿波倒显得很平静。这些年的恐惧、惊慌,终于在真相大白后释然。

100元,卷走了这个原本成绩优秀、有前途的孩子的人生。这个悲剧,或许是他的冲动,或许是他父母的教育方式,或许是……

文/禾尤山

【本文系本号作者原创,侵权必究。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