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
录完笔录后，我靠在长椅上等着封克己。
封城在旁边，捏着一杯水。
我看他神色抑郁，强打精神安慰他：“你.....你没事吧？”
封城喝了口水，摇摇头。
过了一会，才道：“我妈她.....死于一场肺炎。最后，是我亲眼看着她埋入土中了。”
“我外公.....外公是心脏猝死。葬礼很多人都参加了，为什么，尸骨会......”
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早已经入土的两具尸骨，居然从坟墓里爬出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一切必然不是恐怖故事，而是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什么。
但是那双黑暗中的手，又想要借助死去的两具尸骨，说出什么呢？
我见他还有心情聊，就顺口问了一句：“那，原来埋着他们的坟墓呢，有人去看吗？”
“警察去了，那是在封家的祖坟，大概半个月前，看守坟墓的管理员病了，让侄子代班。”
封城捏了捏眉心，很疲惫一样：“侄子也是三天打鱼三天晒网地上班，结果去看的时候，坟墓半个月前就被挖空了，尸骨大概是那时候被挖出来的。”
半个月前....
我不由得眯起眼睛，这个时间点很微妙。
居然是我刚回到封家的时间。
“这就奇怪了，好好的，把人尸骨挖出来，不远万里地弄回家，是为了什么？”
封城犹豫片刻，脸上的表情不是十分好。
半晌，才道：“可能，他们的死，很有问题。”
我抬起眼，看向封城：“有问题，是什么问题？”
“虽然尸骨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了，但是法医还是从他们身上，检测到了致死的毒素。”
“毒素？”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对，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我外公和妈妈，不是病重死亡，而是被人投毒而死的。”
我缓缓将胸口那股浊气吐了出去。
出乎意料地冷静：“我知道，那个把尸骨带回封家的人要做什么了。”
“什么？”
“他想让人揭开当年的命案，看来，有人是想伸冤啊。”
缓缓将肢体放松，靠在靠背上。
我看向封城：“如果，你妈和外公真的是被人陷害，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封城嘴巴抿着，形成一个僵硬的角度。
半晌，他才缓缓道：“我爸。”
大脑和上了电似的，一道灵光闪过。
我用力地压着自己的语气，尽量听上去不那么奇怪：“封克强？”
天知道我提起这个名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这个名字，已经和那些隐晦的照片联系在了一起。
仿佛在这个名字面前，我整个人都是透明肮脏的。
封城看着却十分冷静：“我爸当年.....娶我母亲的时候，并不是十分有钱。可以说是.....”
他勉强抽了口气，才继续道：“.....现代版的穷小子迎娶白富美吧？”
封城他们的母亲叫廖美荣，父亲是曾经的首富廖兴佳。
刚遇上廖美荣的时候，封克强虽然在做点小生意，但却不是特别有钱。
可封克强这人生得实在好看，戴这个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
在那个年代，很容易就虏获了大批少女的芳心。
其中就有廖美荣。
廖美荣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平时看着乖巧无比，却对自己的婚事非常有主意。
铁了心要嫁给封克强。
廖家就这么个女儿，见廖美荣闹得厉害，没办法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后，两人的日子过得也算恩爱。
据封城说，小时候，封克强还会给廖美荣洗脚。
很是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外公廖兴佳病重去世后。
廖兴佳一死，家产就到了封克强手里。
封克强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但对廖美荣的态度，却也逐渐不像从前了。
回家睡觉的日子也越来越短，不知道去了哪里鬼混。
封城再大一点，封克强和廖美荣就开始吵架。
吵什么，封城也听不太懂，但好像和封克强的生意有关。
两人吵到后来，居然闹到要分居的地步。
“接回你没多久，我母亲病重，没有熬过冬天就去世了。”封城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痛色。
看他的神色，我心里一跳。
封城这个人，其实相当有意思。
他是一个不太喜欢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什么时候你去看他，他都是笑眯眯没有烦恼的样子。
像这样子，将悲伤的神色露出来给人看，倒是让我很意外。
我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时候，应该很难过吧？”
我这么一拍，封城倒像是回了神。
盯着我的眼睛，嗯了一声，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还好，都已经长大了，没有什么难不难过的。”
倒显得我自作多情似的。
我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才把手收了回来。
“所以，你觉得，是封克强毒死你外公，然后再毒死你母亲？”虽然这么问，但我心里却存了个疑惑。
但是，一般的孩子，会这样揣度自己的父亲吗？
封城这样，倒像是早就猜到了什么似的。
“我不知道。”封城摇摇头，可以看得出来他正在努力恢复冷静。
封城看向我的眼睛，那双褐色的眸子里倒影出我的样子。
“但是，我想很快，我们就会知道答案了。”
“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兆。
“封克强正在国外旅游，这会儿应该收到警示，立刻回国了。”
“这会儿，怕是已经在飞机上了。”封城伸长了腿，漫不经心道：“明天吧，最迟明天，你就能看到他了。”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害怕得肩膀都在颤抖。
如果封城仔细看，会发现我的瞳孔都在震颤。
封克强....
我一点都不想见到封克强。
他是我的养父。
但是什么样的养父，会把自己养女的不雅照，藏在书柜里。
他要这些照片做什么？
平时看着这些照片，会做出什么事情？
我不想见那个人。
光是想想，我就已经觉得胃部一阵痉挛，隐隐想要呕吐出来。
不自觉就弯下腰来。
封城伸出手来扶我：“你怎么了？”
我望着封城，那些隐藏的秘密越来越无法压抑，随时都可能破茧而出。
我很想告诉他我身上发生的一切。
包括我怎么从人贩子的手中逃出来，我杀了人。
我躲进封家，只是想查明真相。
我和你父亲......
然而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虚弱地靠在了封城的肩膀上，哪怕他会嘲笑我，我也顾不上了。
太累了，只要一下.....
稍微依靠一下就好......
封城明显僵硬了一下，但却没有推开我。
在这疲惫和担惊受怕的双重压力下，我很快又闭上了眼。
醒来的时候，封城仍笔直地坐着，居然动都没有动。
等我把头缓缓移开后，封城才活动着僵硬的肩膀，关节都发出咯哒的声音。
我有点感动，又觉得害羞：“抱歉，我刚才......”
“你没有怎么睡好吧？”封城不等我说完，就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脸。
我往后退了两步。
封城收起手指，也觉得自己刚才反应有点过度了。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我摸了摸脸。
确实，我一直没有睡好。
不仅仅是在发现封克强那些照片的时候，而是进入封家后，我都没有睡好。
一个吞咽着秘密的人，是很难入眠的。
封城拍了拍我的头，“走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封克己....”我望着审讯室。
“他已经先走了。看你睡得那么像只猪一样，谁舍得叫你啊？”
虽然封城是这样说，手已经伸出来拉着我。
我只好磕磕绊绊跟着他出了警局，还没走出去，就撞上了谢春荣。
谢春荣看看我，又看看封城，再看看我们拉在一起的手。
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我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冲他露出一个笑：“你好。”
谢春荣：“哈哈哈哈，这咋还害羞上了呢？封城你看看你家小媳妇儿！”
封城连忙转移他的主意力：“你这是去哪里？”
“哦，我正好想跟你说件事。等一下.....这里这里。”谢春荣找了没人的楼梯间。
对着我和封城神秘兮兮道：“你们猜，那两具尸骨，是怎么移到你们家里的？”
封城扬起一边眉毛，一副“愿闻其详”的脸。
谢春荣压低声音道：“有人冒充你们家园丁的衣服，以松土为由，把尸骨给埋进去的。”
我和封城交换了个眼神，对于这一点，我们俩早就猜到了。
“但奇怪的是，原本那个园丁，坚持说自己去上班了。而且大家也都说看到他了。”
我心想，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封家园丁那么多个。
真的园丁也去了，假的园丁也去了。
大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混在里面一时半会，也认不出来。
“这么奇怪.....”封城搓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还有更奇怪的呢！”谢春荣声音又压低了，我不得不凑近才听得清楚。
“我告诉你们，你们家的封制，根本不疯也不傻，他是假装的！”
谢春荣一脸惊奇：“一到审讯室，他就一股脑都招了——他当初之所以装疯卖傻，就是撞破了自己父亲谋杀外公的凶杀现场！”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据谢春荣说，封制在审讯室里，表现得极其冷静克制，言语清晰、逻辑分明。
甚至向警方提供了当初父亲投毒用的瓶子。
因为保存完好，上面据说还能提取封克强的指纹。
他将7岁的时候，看到的那场谋杀案，尽数倒了出来。
原来，封克强为了夺谋家产，在自己岳丈的药中加了河豚毒素。
河豚毒素无色无味，喝下去一时半会看不出端倪。
但没有三个小时就会开始四肢麻痹，很快人就会失去意识。
最后死亡的样子，和心脏猝死差不多。
只要没人要求解剖，一时半会，光看尸体是很难看出这个人的死因。
据小制说，他去看外公的时候，在窗外偷看到了父亲投毒的现场。
父亲走后，他还自己进了房间。
也就是说，外公是在他眼前去世的。
可能是太过震撼，当晚他就发了高烧。
而父亲似乎察觉了什么，试探着问过封制那天有没有进过外公的房间。
封制害怕被灭口，只好选择装疯卖傻。
直到那天，他看到父亲如法炮制，给母亲喂食了同样的东西......
“这小子也是条好汉，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查出了尸骨里的毒素，他才和盘托出，这倒像是......”
谢春荣没有说完，但我和封城都知道他的意思。
小制这做法，简直和排练好的似的。
封制7岁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烧好后，整个人也就疯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相信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没有想到，这个疯子居然只是装疯。
也许是父亲杀害母亲和外公的消息太过震撼，封城一路上在车子里，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担心他的状态，问他：“你还好吗？”
封城眼睫颤了颤，唔了一声。
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件事还有个疑点。”
“什么？”封城果然有了点精神。
“如果小制是装疯，那么为什么他会知道院子里那天会挖出两具尸骨？那个转移尸骨的人告诉他的？他和那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我不得不怀疑另一个可能性：“还是.....就是他埋的？”
为了引起注意，故意将尸骨搬出来，埋回家里。
大户人家忽然无端端地刨出了两具尸骨，当然会成为娱乐头条，谁也无法粉饰太平。
不得不说，如果封制真的想为母报仇。
那么“挖骨埋尸”的做法，真的是最保险的做法。
两具无端端出现的尸骨，引起了警方和媒体的主意。
重新掀开了封克强当年的罪恶。
而封制要做的，只是在关键时候，提供出关键的证据，说出关键的证词。
但，封克强也不是傻子。
如果真是他杀的人，听到这两具尸骨白日于天下，真的会自投罗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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