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和表姐随同一位远房亲戚南下打工。那一年,我17岁,表姐19岁,当我们踏上行程,跟着火车的鸣笛一路走进南方的土地时,我们两个人都极其兴奋。

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入所谓的大都市,眼前的世界像画卷一样打开,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又新鲜又充满着诱惑,却不知道靓丽光彩的生活之下,也有许多的无奈和辛酸,甚至是无法言语的孤独。

火车行进到东莞的车站时,我们跟着那位亲戚一起下了车。早在河南老家的时候,亲戚就告诉我们东莞有家玩具厂在招人,那个主管和他是熟人,他可以安排我们进去。

因为有亲戚介绍工作,所以,我和表姐也就没有多想,下了车站之后,大家一起打了个的士,来到了玩具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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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说你们等一下,我去传达室给那位主管打个电话。不久以后,那位主管来了,亲戚对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那位主管说,你们可以进来了,先安排一下手续吧。

接着,主管又对亲戚使了一下眼色。亲戚咳嗽了两声,转身对我们说,你们进厂,每人要交200块介绍费。

什么?表姐叫起来,当初来的时候,你也没说呀!

亲戚含含糊糊地说道,这不是人家规定的吗?我也不好说。

我和表姐哑口无言,想了想,还是先进厂再说。初来乍到,对这里又不熟悉,身上带的钱也不多,若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等我们进了厂,那位远房亲戚就走了,他说自己有事要忙,就让我们彼此互相照顾。对于这件事,我和表姐心里都不大舒服,后来,也就没再联系过这位亲戚。

那会,玩具厂的工作十分繁忙,一天两班倒,工人们轮流白夜班,半个月换一次。也许是工作太辛苦的原因,也可能是刚来南方,水土不服,总之那一个月的时间,我和表姐时常头疼发热,浑身不舒服,嘴里满是口疮。

我们还是忍耐着坚持了两个月,觉得这份工作实在不合适,最终还是辞职了。

从玩具厂出来以后,我们在街上游荡了半个月的时间,一边找工作,一边在小旅馆里将就着过。虽然,我们领了两个月的工资,但实际到手后也就四五千块。我们俩都舍不得花,整天抠抠搜搜,连买一个烧饼都要思索再三。

我还记得,我和表姐两个人挤在一个小弄堂里,一块喝一份2块钱的八宝粥,明明粥稀得像水一样,我和表姐还是吃得有滋有味。

三五天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家电子厂。尽管也是两班倒,但晚上10点就可以下班,一个月可以休息四天,工资还比原来的玩具厂多了一千块。

那天,我和表姐拖着大大的行李箱搬进电子厂的女宿舍时,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至此,我在这个电子厂里呆了有四五年的光景。

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光仍旧令人感慨万分。

我们那个电子厂是做手机配件的,厂里除了工程技术科里都是男生,其余的车间里都是女生居多。有人说,电子厂就是个女儿国,这么形容确实不为过,每次下班,或者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那乌压压的一片,喷涌而来,那场面,堪称壮观。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有江湖。

这个小小的电子厂,看着不大,仅有两个三层厂房,但总的算起来,也有近千名员工。我们女生的宿舍在整个工厂的南面,离车间近一点,拐个弯,往前走大约十分钟就到。

我们宿舍里一共有四个女生,除了我和表姐之外,还有兰姐和小玲。兰姐是四川人,来得比我们早,她年龄也比我们大些,在电子厂里人缘极好,当初,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托她照应,才对这里周边的环境有所熟悉。

小玲是云南来的,她和我年纪差不多,比我们晚两个月才进厂,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语,但人很单纯,是个惹人疼的好姑娘。

大家天南地北,有缘聚在一块,又是差不多的年龄,自然有许多话说,没多久,几个女孩就打成了一片。平日里,我们都忙着上班,赶着点去车间。只有在周末休息的日子,才可以放松一下,躺在宿舍的木床上,聊聊天,吃个零食,说说八卦。

兰姐最能说会道,对于工厂里的奇闻异事消息灵通,但凡工厂里发生些什么事,总会不自觉地传到兰姐的耳朵里。紧接着,她又当乐子一样讲给我们听。

正是从兰姐的嘴里,我们得以知晓这个工厂里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兰姐曾说,我们没来工厂的时候,原来有位姓杨的工程师,是搞技术的,个头又高,人又帅气,车间里很多女生喜欢他,有不少人暗地里还给他递情书。但这个人吃里扒外,手里抓着个女孩不说,还跟别人眉来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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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有一回,两个女生在车间里吵起来了,一问才知道,两人都说自己是这位工程师的女朋友。这一闹,大伙都知道了这个事,这位杨大哥脸上挂不住,领导觉得再留着他影响不好,就把他辞退了。

听完这些事,我们几个人都感叹,兰姐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你们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说实话,我们几个人之中除了兰姐,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都不太知晓,懵懵懂懂的我们,为了生活有一口饭吃外,也在探寻着自己的人生之路。

放假的时候,兰姐带我们去迪斯科里跳舞。

和烦闷的工厂相比,这里简直是年轻人的天堂,一群青春活力的男男女女放肆奔跳,似乎在吵闹的音乐声,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颗流水线上的钉子。

去了几次迪吧后,我们都留意到了有个男生好像对兰姐特别感兴趣,他们在一块跳了几次舞,还有说有笑,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我们在台下的座椅上休息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拉着兰姐走到了远处的角落里,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兰姐的腰。

那天晚上,兰姐很晚才回到宿舍。走之前,她跟我们说晚上她要去看电影。夜里,我们差不多都睡着了,被兰姐的动静吵醒。她提着个小包,哼着小曲,扭着腰肢,回到了宿舍。

我们问她电影好看吗?

兰姐停顿了半刻,没有表情地说了一句,也就那样吧!

我们不免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着她给我们讲讲,却不知她似乎对电影并不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为何还这么晚回来?里面的缘故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有些奇怪。

那以后的周末,兰姐常常一个人早早地就出了门,不跟我们在一块玩了,时间一长,我们终于明白,她跟那个迪吧里面的男人好上了。据说,这个人在隔壁的工厂上班,也是一个人。

其实,谈恋爱也没什么,工厂里的男女大多都是这个年纪,大家远离家乡,独自在外,免不了孤独和寂寞,有缘在一块,未免不可。

只是有些事,超出了我们的理解。

有一回,我们听到兰姐在宿舍里跟人吵架,等她挂了电话,问了才知,原来那个男人是有老婆的。哦,我们恍然大悟。

那以后,兰姐跟这个男人断了联系,她闷闷不乐了几天,随即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模样,继续和我们一块吹牛皮玩耍。

她和我们玩笑的时候,忍不住透露了几句,节假日没人的时候,她跟着那个男人去过宿舍,她说那种感觉真是刺激。

她还说,那个男人的宿舍里有个同事,有一回,就带了个女人回来,正等着宿舍人都不在的时候做一回好事,谁知,两个人刚刚滚上床,门口就有人来敲门,吓得那个男的直接钻到了床底下。

说完,我们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之后不久,表姐也恋爱了。同她相好的那个人也是我们工厂的,小伙子姓王,我们都叫他王哥,在我们隔壁的车间里上班。

有一回,大家一块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那个男生踩了表姐的脚。

表姐哎呀一声,愣得那个王哥连连道歉,脸都红了半边。王哥看起来是个老实人,身形消瘦,目光深邃,不大会说好听话哄女孩子开心。但好在,他比较听表姐的话。那会,我们常常看他一个人在女生宿舍楼下等表姐,人来人往,乐此不疲。

我问表姐,王哥对你好吗?表姐说好,每次我们俩出去,我说买啥,他就买啥。看着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觉得表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王哥不是我们那边的人,他是安徽的,家里很穷,父母离异,如今母亲半瘫在床,家里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妹妹。

表姐曾打电话,透露口风说过王哥的事情,但她的父母很坚决,说这个男人他们不喜欢,坚决要表姐同王哥分手。若是表姐再不听话,他们就赶到东莞来,把表姐带回去相亲。

面对这个两难的局面,表姐显示出了从未有过的勇气,那之后过了一月有余,表姐告诉我她怀孕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惊讶。表姐说,她准备带着王哥回去,不在这里干了。

表姐的突然离开,令我十分不舍,但我知道,她心意已属,自然不好劝解,也就只能随她而去。

表姐走后,我们的宿舍感觉空荡许多。

没事的时候,我会去唱片店转转,看看有什么好听的曲子,顺便把唱片买回来,放在随身听里,和宿舍的姑娘们一起听。

我就是在唱片店里面遇见李明的,当时我正在看一位香港歌星的唱片,李明也走了过来,他问我你也喜欢他啊,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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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二个周末,我又在那里遇见了李明。那之后,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李明带我去附近的饭馆吃饭,我头一回吃酸菜鱼,嘴角满是辣味,忍不住眼泪鼻涕一把流。李明看见我那个样子,哈哈大笑起来。饭后,他带我去湖边的公园转转,走到河堤上的小道时,李明伸出手拉住了我,那一刻,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我们在河边站了许久,李明说,小春,让我抱抱你吧。我没有拒绝,李明搂住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的温度。他告诉我,早就注意到我了,他知道我喜欢看唱片,专门在这个唱片店里等我的。

李明让我抬起头,然后在额头上深深留下了一个吻。

许多年后,那个夜晚的吻成了我心底难以忘记的回忆。

只是,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走到一起。

李明告诉我他要去广州发展,我不愿意,不想跟着他去陌生的地方折腾,我说我只想多攒点钱,回家过安生日子。

李明没有再说话,最后,我们分开了,李明如愿去了广州,后来,我听说他赚了很多钱,只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小玲是我们几个姐妹里面,唯一没有谈过恋爱的。表姐走后,过了几个月,小玲也要走了,她家里出了点事,她不得不回去帮忙。

走的时候,我去车站送她,小玲哭了,她说小春,这一走,我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

火车开得飞快,小玲从车窗里探出来,拼命地朝我招手,直到整列火车消失不见。

我和兰姐搭伴又在厂里呆了有两年左右,再后来,我们也分开了。从此,又是各奔东西,不知去处。

我离家几年后,回到河南,得知了表姐的境况,她父母终究拿她没办法,最后只能让她和那个男人成了婚。婚后,表姐生下了孩子,她没有再出去打工,而是选择了在家带孩子。谁知道,那个男人出门没多久,她就听到了传闻,她老公和其他女人搞在了一块,表姐一气之下,又和表姐夫离了婚。想当初这是多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啊。可是,谁也无法预测。

如今,她依然独自一人,这些年,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强撑过来的。不过,现在孩子大了,她也轻松很多,没事,就到广场跳跳舞,偶尔和那些中年男人搭个伴。

我和李明分手以后,在老家相识了张哲。尽管,这个男人并没有李明那般浪漫体贴,但他踏实肯干,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们还是攒下了一些积蓄。

几年前,我们在县城里买了一个小套,日子算是有了些起色。

这一晃,想起过去那些在外面打工的日子,已经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不再是青春少女了。我很想念那会在一起的几个姐妹,不知道,她们还过得好不好?

(本故事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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