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玉顺社”戏班在济南北洋大戏院热闹开场,白玉霜《珍珠衫》大卖,观众们座无虚席,等待迎接这位“评剧皇后”的风采。
然而,戏开场了,人们翘首以盼的角儿却没见上台。台下等的不耐烦的观众开始喝倒彩,更有激动的直接把茶碗茶壶往台上扔。
此时的白玉霜就在后台,她装扮整齐地瘫坐在戏台入口,整个人面色苍白,虚弱不堪,鲜血顺着腿止不住地流,染得罗裙一片殷红。
见状,戏班众人这才知道她已经重病缠身,大家急成一团,顾不得戏已开场,都张罗着送她去医院。
“不成!戏比天大,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戏台上!”
白玉霜缓了缓精神,不顾众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登台完成了表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却一生命运多舛,情路坎坷,最终落得一个孤独早亡的结局。
白玉霜
“白玉霜”是艺名,她的本名叫李桂珍,1907年出生在一户姓卢的人家,后因父亲早亡,家里贫困,她便被母亲卖给了李景春。
养父李景春是个戏痴,他很喜欢莲花落,也常跟戏班到处演出,因此李桂珍大部分时间就在养母手底下讨生活。
养母李卞氏是家妓院的老鸨,很是贪财。别人有钱就喜欢买房置地,但李卞氏不一样,她总是爱把钱花在买孩子上,而且专买小女孩儿。
在她看来,把钱花在这些小女孩儿身上那是稳赚不赔。等人长大了,模样好的直接拉来当窑姐儿,模样差的也可以安排到妓院做粗活,给口饭吃就行,都不用花钱雇人了。
小桂珍越长越漂亮,李卞氏也把她看得越来越紧,生怕她走失,以后少了一棵摇钱树。
小桂珍九岁时,养父李景春突然发现她在唱戏上很有天分,于是一有时间就教她唱莲花落。
白玉霜剧照
一次,小桂珍正在家中吊嗓子,养父所在戏班的孙班主突然来访,一进院便被她的嗓音吸引了。
孙班主连声称赞,认为李桂珍是个可造之材,便极力邀请李景春把这个养女也带到戏班来。李景春一听十分高兴,便找来李卞氏商量。本以为李卞氏会舍不得放小桂珍,毕竟进了戏班就要走南闯北,不可能总在她眼皮底下了。
没想到,李卞氏一听能挣钱,立马就答应了。不仅如此,为了培养小桂珍,李卞氏还专门请了师傅来教唱戏。
学戏很苦,小桂珍没少挨打。好在她天分很高,学了几年以后就可以登台了。
最初,李桂珍随孙家戏班在大连青岛一带演出,颇受欢迎,没两年就成了戏班里的主角。眼见李桂珍开始走红,戏班班主便给她改了个响亮的艺名,叫“白玉霜”。
养母一看李桂珍已成气候,不想让自己的“摇钱树”流落在外,便不再让李桂珍跟着孙家戏班跑,而是专门组了个“玉顺社”戏班,还由“白玉霜”挑大梁。
“玉顺社”一成立,主要的活跃范围是在京津地区,“白玉霜”越唱越火,逐渐也在这一带名声鹊起。
白玉霜
白玉霜本以为自己从此就算熬出头了,没想到人火了,麻烦也接踵而至。
当时,白玉霜凭借一出《拿苍蝇》在北平名声大噪。市长袁良也曾买票看过她的戏,戏一散场,还派人传话说想要请她吃饭。
不过,令袁良没想到的是,他的“盛情”遭到了白玉霜的婉拒。袁良认为白玉霜这是不识抬举,一气之下便决定对她展开报复。
一日,白玉霜像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了西单牌楼角的“哈尔飞”戏园,等待到点儿登台开演。
没想到,还没等她上台,一帮军警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以她的戏有伤风化为由,强行将她塞上了离开北平的火车。
很快,白玉霜被驱逐出京的消息在梨园行传开了,她在北平再也待不下去了。角儿演不成,整个戏班的人也都面临着失业,“玉顺社”就要散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得知白玉霜被逐出京的消息后,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上海赶来,给玉顺社带来了好消息。
那日,白玉霜和李卞氏正在家里发愁,一位不速之客叩响了李家的大门。见到母女二人,这人说明了来意。
白玉霜剧照
原来他是上海华北歌剧场的经理,是专程来邀请白玉霜和玉顺社到上海演出的。正苦于无处复出的白玉霜欣然接受,马上就带着玉顺社赶到了上海。来到上海后,白玉霜凭借一出《潘金莲》火遍上海滩。她与周连泉强强联合,在上海恩派亚剧场上演的《武松与潘金莲》更是一票难求。
转眼间,白玉霜摇身一变,从北平不容“苍蝇精”,成了上海滩新秀“飞来凤”。
俗话说:坤伶未上台,命运已安排。在上海翻红的白玉霜,很快又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
一日,青帮的人找到李卞氏,说“翁老爷子”想邀请白玉霜到新亚饭店赴宴。
虽然刚到上海时间不长,但李卞氏也对这个“翁老爷子”有所耳闻,这人是青帮的头目,在这个地面上很有势力。
有了之前在北平的教训,李卞氏这次可不敢回绝,连忙一口答应下来。
赴宴?白玉霜听李卞氏一说,满脑子都是北平袁良那副猥琐样子,顿觉浑身冰凉。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去的,虽然外界都传她是唱粉词的“淫伶”,可她并不愿自甘堕落。
李卞氏可不想看白玉霜和玉顺社“重蹈覆辙”,连忙劝道:“桂珍,别傻了,想要大红大紫,这关早晚得过,反正你现在臭名已经担了,还执拗嘛?”
看着白玉霜无动于衷,李卞氏又说了一句:“反正你不去,咱在上海也就待不住了,以后“白玉霜”这块招牌臭了,我就只能推福子上台了,这孩子可没你这么犟!”
福子是白玉霜的养女,也是日后承其衣钵的评剧艺术家“小白玉霜”。
和李卞氏不同,白玉霜对养女福子尽心尽力,在艺术上十分严格,在生活上也是无微不至。
戏园鱼龙混杂,常有地痞流氓混迹其中,为了避免福子被骚扰,白玉霜总会安排戏班里的武生多多留意保护,她终究不愿让福子走上自己的老路。
李卞氏拿捏了白玉霜的软肋,在她的软硬兼施下,白玉霜最终妥协了。为了戏班也为了福子,白玉霜一狠心,随了养母的心愿,她如约赴宴并顺势傍上了翁世祥这个靠山。
有了靠山,白玉霜的事业也如日中天,不仅成了“评剧皇后”,还进军电影行业,成了红极一时的电影明星。
白玉霜
不过,事业越红火,白玉霜心里却感觉越空虚,这种复杂的情绪一度令她性情大变。
她心里总有一股无名火,常冲戏班里的人们发脾气,大家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
“大人物”的捧场可不是那么好来的,无论在外人看来多么风光,但实际上是“大人物”眼中的一个“玩物”。这让白玉霜非常痛苦,别人羡慕她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可她却向往普通女人能够正常结婚,为人妻为人母。
荣华富贵皆是浮云,白玉霜开始厌倦这种生活了,期待有个人愿意带她回归平淡。
她把目光锁定在戏班底包李长生身上。“底包”是梨园的行话,是指戏班里最底层的人,他们跟着戏班跑龙套,工钱少地位低待遇差。
李长生和别的底包也有点不一样,他老家在天津杨村,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肚子里有点“墨水”,后来家里落魄了才投了戏班,当了底包。
不过,李长生不仅识文断字,他做事也肯用心,文场、武场都干过,也都干的不赖,还打得一手好铙钹。
想当初,白玉霜和李长生结识就是因为他这一手好铙钹。
那时玉顺社刚到天津上座不佳,为了找到差距,白玉霜特意跑到租界去“偷戏”,偶然间发现了铙钹打的不错的李长生,便留心把他从别的戏班挖到了玉顺社。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长生一路跟随玉顺社从天津到了北平,又从北平来到了上海,对戏班和白玉霜都可谓是尽心尽力。白玉霜来上海翻红之后,无意间引起了同行的敌视。一日,她和李长生在戏园外的大街上买报纸,一帮小混混突然围了上来。
一看情形不对,李长生连忙把白玉霜护在身后,然而他一人终究是寡不敌众,被那群混混拉到一边殴打了一通,白玉霜也被人泼了一身粪。
事后,李长生虽然浑身是伤,但看到白玉霜受此羞辱他仍自责不已。白玉霜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感动,自此她开始留意起身边这个不太起眼的底包。
此时的白玉霜已然是红透上海滩的名角儿,她能看的上只是底包的李长生,别说其他人,就是李长生本人也是想都不敢想。
然而,在白玉霜看来,李长生踏实正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量,白玉霜决定将心中的这份爱意喧诸于口。
可是话一出口,白玉霜就有点后悔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表现出来的并不是惊喜,而是有些害怕。
李长生怂了,他承认自己也喜欢白玉霜,可绝不敢奢望能跟她这个名角儿在一起。
白玉霜很失望,她又急又气,一巴掌扇在李长生脸上,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和不甘。
李长生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耳光,他一言不发,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白玉霜。
很快,白玉霜的愤怒变成了茫然,这些年来受得委屈与羞辱一下子都涌进了脑海,她看着李长生,痛哭起来:“你……你也看不上我了……”
“不是,我是不想害了你……”李长生手足无措地说道。
“害我?”白玉霜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误会冰释,她也立马止住了哭声。
思忖片刻,白玉霜横下一心,她对李长生认真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了,咱们私奔吧!”
闻言,李长生两行热泪“刷”地流下来,他哽咽着点了点头。白玉霜喜极而泣,情投意合的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为避免夜长梦多,两人开始筹划尽快“私奔”。
当时正是腊月,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按照往年惯例,玉顺社还得有十来天才封箱,但此时的白玉霜已经等不及了。白玉霜要求李卞氏提前封箱,李卞氏不明所以,年根底下可正是玉顺社的卖票旺季,哪有放着钱不挣的道理?
白玉霜也不和她多解释,直接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吧”,转身就走了。眼见白玉霜脾气见长,李卞氏虽然不满,但眼下她也只能顺着这棵“摇钱树”。
安排好戏班的事,白玉霜又悄悄让李长生买了两张去天津的车票。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两人如愿逃离了上海,来到了李长生的老家杨村。初到乡下时,一切都很新鲜,白玉霜随身带来了自己一些积蓄,足够他们两人生活。可是没过多久,李长生开始沉迷赌博,不到半年,白玉霜的体己钱都快被他输光了。
此外,白玉霜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惜入梨园行多年受苦,身体损耗太大,她已经不能生育,每每想来她无比悲痛。
白玉霜开始怀疑自己私奔究竟是对是错,她担心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像普通女人一样生活。就在白玉霜迷茫时,李卞氏终于找来了杨村,她以“福子”为要挟,逼迫白玉霜跟她回去唱戏。此时的白玉霜对嗜赌成性的李长生很是失望,她最终同意了养母的要求,跟她回到天津重返戏台。
然而,这时正值抗战时期,北平和天津已经沦陷,白玉霜想重新立足并不容易。
复出不久,汉奸主编吴菊痴便盯上了白玉霜。为了避免吴菊痴给自己造谣生事,白玉霜只好应邀赴约去见了吴菊痴。谁知饭局一结束,吴菊痴刚走出门便被抗日锄奸分子一枪毙命。日本人得知此事,便将白玉霜抓进了大牢。
在监狱中,白玉霜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后经亲友多方求助,这才得以释放。
白玉霜
遭此大难,白玉霜心情郁结,身体也大不如前。1942年,她被诊断患子宫癌,但仍然坚持上台演出。虽然每次坐车去戏院都得靠别人搀上搀下,可是一登台她又精神抖擞,如有神助。
要强的白玉霜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生病的事,直到那次登台前病变处破裂,鲜血流了一腿,戏班众人这才知道她重病已久。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白玉霜已经不能登台,她每日缠绵病榻,身体行动十分不便,可头脑中却走马灯似的回顾着自己的过往。
回想自己过去的三十多年,在时运不济时,也曾委身他人;在正当红时,也曾为爱私奔。这么多年,她是罪也受过,钱也挣过,可就是从来没有正式地结过一次婚。一想到这里,白玉霜就心有不甘。
临终前,她对养母李卞氏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可惜,李卞氏找来的人,没有一个合她心意的。
1942年8月10日,白玉霜抱憾而终。由于一生未婚,按照当地的习俗,她死后只能入葬孤女坟。一代评剧皇后就这样香消玉殒,甚至墓碑上连“白玉霜”三个字都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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