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林艾

(一个农村妇女人被拐卖,她又拐卖别人。故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一)

王翠花已经五年没回家了,周围的山岚一片灰黄的颜色,看不到一丝春天的样子。王翠华的心情犹如单一色调般的茫然。五年来,她东躲西藏,有家不敢回。她更像一个幽灵似的四处游荡,熟人不敢见。随着岁月的流失,那份思乡情结与日俱增,尤其是儿子小钢,她离家时刚满一周岁,他还能认出母亲吗?如果不是日思夜想儿子,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其实王翠花离家出走也没太大的事情。她与丈夫的婚姻如同大多数农村青年一样,都是明媒正娶。她和丈夫的感情也说不上好赖,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长了锅碗没个不磕碰的,就因为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夫妻俩两天没说话。王翠花心里憋屈就去县城散散心,没想到遇上了中学时代的梁羽轩。

王翠花家在农村,十周岁才上小学一年级,读初一与梁羽轩分到了一个班。由于王翠华比同学们大三四岁,不但个头比别人高,就是身条该突出的部位比较丰满,该凹陷的地方显得窈窕,处于孩童到少女的转变时期。县城与偏僻的小山村有着天壤之别,到处都是目不暇接的样子,瞅见什么都新奇,人就显得有些木讷。王翠花在课堂上回答不上问题,女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是羊群里出了骆驼。为此,自尊心极强王翠华恨死了那个“四眼狗”(带近视眼镜)女老师。

梁羽轩淘气,竟把一只长满疙瘩的癞蛤蟆装进粉笔盒里,女老师上课摸粉笔,摸在了癞蛤蟆身上。癞蛤蟆一下子从粉笔盒里跳了出来,女老师大惊失色,近视眼镜都掉在地上摔烂了。为此,女老师大病了一场。

四眼狗”也有今天。梁羽轩的行为无意中让王翠花吐了口恶气,本来王翠花心里感激梁羽轩,但处于孩童期发猴的梁羽轩却一无所知。有一天他故伎重演,将另一只癞蛤蟆放进了王翠花的书包里。王翠花抓住癞蛤蟆扔在梁羽轩的课桌上,农村田地什么没见过,我还怕这个!王翠花讥讽地望着梁羽轩,梁羽轩却像只猴子般的眨眨眼睛一脸坏笑。

没过几天梁羽轩在书包里摸到一只老鼠,他一声惊叫,吓得小白脸灰白。王翠花开怀大笑。梁羽马上轩明白谁干的,他从小就怕瞪着小眼睛的老鼠,听他妈讲在他三个月的时候,好险成为一只尺数长老鼠的腹中餐,他的左耳朵至今还留有老鼠咬过的印痕。

从此,梁羽轩落下了毛病,经常用手摸摸左耳朵的疤痕。有一天在家做作业,发现一只老鼠在书桌边瞪着小眼睛盯着他,本来一抬脚就能踩死它,他却吓得浑身发抖。老鼠却并不着急,龇牙咧嘴地向他示威,然后慢慢钻进了书桌下边的鼠洞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梁羽轩也有害怕的时候。从此以后,梁羽轩把王翠花佩服的五体投地,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心甘情愿。

高中毕业以后,同学们各奔东西,王翠花就与梁羽轩失去了联系。随后几年王翠花嫁人生子,日子像流水一般涓涓不息。今天与梁羽轩重逢,王翠花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说话间梁羽轩把王翠花让进了一家小饭店,多年没见面请女同学吃顿饭也是人之常情。梁羽轩喊过服务生点了冷热素荤四个菜,席间王翠花口无遮拦,陈芝麻旧铺衬叨叨不休。梁羽轩只说他在省城的一家中介公司混饭,今天回乡探亲,偶遇女同学十分开心。梁羽轩举止潇洒,谈吐自如,机灵又不乏幽默。只是眼睛不时露出奸诈的光泽,与过去孩童玩世不恭有着本质的区别。

千不该万不该,王翠花不该喝那杯马尿味道的啤酒。她说不会喝,梁羽轩的话语就像团团火炙烤和燃烧,她便乱了方寸。在他温暖的目光注视下,她竟有些伤感,好险流出眼泪。杯里就是下了毒药,她也心甘情愿地灌下去。

王翠花恍惚中觉得整个人都掉在梁羽轩怀里,大众广庭之下觉得不好意思,但就是身不由己。她像梦幻般地被他塞进了一辆汽车,在宽敞舒服的座椅上,她靠着他宽厚壮实的肩膀,人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王翠花觉得梁羽轩把她灌醉肯定开房办那事儿。她比他大四岁,要是没看上她,为啥破费呢?她企盼着他一件件地把她脱光,那种感觉非常幸福。想着想着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二)

王翠花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被窝里,下身有些疼痛。她的幻觉不太真实,自己怎么随随便便就和人家脱衣上床。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黑呼呼的破窑洞里,身边还有一个满脸皱纹的黑脸膛大汉,发愣似的坐了起来。

黑脸大汉傻笑着对她说:姑娘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媳妇。王翠花惊恐地将被子盖在裸露的胸前,努力回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黑脸大汉又说:姑娘你别怕,我花两万块钱买了你,只要你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保证对你好。

这不可能?我有男人和孩子,你放我走!王翠花大声呼喊着,寻找衣服穿。

黑脸大汉傻笑着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他赤身裸体地奔过去撕扯王翠花手里的衣服。多余的反抗只能增加更强的暴力,王翠花的呼喊由高到低,由强到弱,最后变成了奄奄一息。

从小人高胆大的王翠花一点儿都没想到,栽在了怕老鼠的梁羽轩手里。她被他的蒙汉药灌倒后,拐卖到了晋豫交界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开始几个月黑脸大汉不给她衣服穿,他外出干活就把她锁在家里。后来她有了身孕便逐渐放松了对她的控制。王翠花走出家门望见四处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大山,即使逃出黑脸大汉的家门,也逃不出这云海苍茫的大山,王翠花彻底绝望了。

一年以后,王翠花生下了儿子小黑脸。虽然黑脸大汉对王翠花的态度有了根本的改变,但王翠花一刻也没放弃逃走的机会。在给小黑脸过完满月后不久,王翠花拖着虚弱的身体爬上村后最高的那座大山。透过茂密林木的隙缝,她隐约看见山峦十几里处有一条公路,间隔十几分钟还有甲克虫般大小的汽车通过。

王翠花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实施着逃跑的计划。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把黑脸大汉侍候的舒舒服服。她一改往日不出门的习惯,与丈夫一块儿上山种地打柴,吃饭更是狼吞虎咽,她把自己养得黑里透红,牢笼岂能锁住思念家乡和儿子的欲望。村民们说黑脸大汉真有福气“娶”了个好媳妇,黑脸大汉乐不合口,满口黄牙几乎掉了下来。

猫走蛇窜各有各的盘算,经过整个春季爬山奔跑的锻炼,王翠花已是羽翼丰满,她像一只雌鹰睁着犀利的眼睛,随时准备远走高飞。

(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黑脸大汉进城出售山蘑菇、药材等土特产去了。王翠花便把小黑脸交给了村东头的张婶,她说我把山下最远那块儿稻田锄了,中午就不回来啦!王翠花装摸做样地提着瓦罐饭,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王翠花穿密林,过小溪,就像一只惊恐的野兔在山涧飞奔。经过两个多小时艰辛跋涉,她上了公路,没等十几分钟一辆长途大客车停在了跟前。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仿佛一切还在梦中。逃出虎口的过程太容易,她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天傍晚,长途大客车到达了山西运城汽车站。王翠花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所措,一年来远离大都市孤独寂寞,已经不适应眼前繁华热闹的场面。她不敢乘坐出租车,自己孤身一人,万一碰上坏心眼的司机……地狱般地磨难使她成熟起来,投石问路专找老者或者妇女。好在运城并不大,没费多少周折,她顺利地来到了火车站。

由西安发往包头的列车夜间十二点十分经停运城站。王翠花望着候车大厅的钟表还不到九点钟,一路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她觉得疲惫不堪,靠在座椅上打起盹儿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翠花恍惚中听见婴儿的哭啼声。朦胧中睁开双眼,发现身边的座椅上多了个花布包,哭声就是从那儿传来的。她四下看看候车室稀零的旅客都在昏睡中,她想喊这是谁的孩子?夜深人静又不想打扰别人。好奇心促使她解开了花布包,一个女婴露出红扑扑的脸,张着小口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一丝怜悯之情悠然而生,小黑子一天没吃奶,王翠花的两只奶头憋得发涨,便将婴儿小嘴放在了奶头上,婴儿张开口贪婪地吞吸着。王翠花的身体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舒坦,女人特有的母爱使她无法放下婴儿。候车厅响起了列车就要进站,开始检票的广播声。王翠花将婴儿放在座椅上准备进站,离开了奶头的婴儿又啼哭起来,王翠花只好抱着婴儿上了火车。就因为这个孩子又一次改变了王翠花的人生旅途。

(四)

火车轰隆轰隆地在广袤的晋中大地上飞奔,王翠花疲惫不堪,昏昏亦睡。明天中午就能到家,小刚还能认出妈妈吗?女婴的哭叫声再一次惊醒了她,这个女孩子怎么办?说是路上捡的丈夫公婆能相信吗?带回这个女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回家之前必须先将这个女婴处理掉。

东天边露出鱼肚白颜色的时候,火车停在了晋北一个中等城市的车站。王翠花决定在这里下车,她抱着女婴走出车站,沿街打问谁要这个女婴。人们用疑问的目光盯着她,哪有这么狠心的妈?亲骨肉还送人。她说在路上捡的,你不要为什么还捡她?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王翠花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到了中午时分,王翠花又累又饿,又转回了火车站。站房已不像早晨那般冷冷清清,旅客熙熙攘攘,空气混浊,环境喧嚣。被逼急了的王翠花顾不上情面,她挨个问谁要这个孩子?一对中年夫妇愿意收养这个孩子,让她说个价。她本想白送,中年夫妇的话让她有所动心。

王翠花在黑脸大汉家被“拘禁”,肚子虽然没饿着,黑脸大汉却从来不给她钱,怕她逃走。她身上的几百多块钱还是偷偷摸摸攒下的,买了汽车票和火车票所剩无几,眼前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王翠花说,我怀胎十月也不容易,就给五百块吧。她的举动早已引起了车站便衣警察的注意,就在她和那对中年夫妇交易时,被逮了个正着。

王翠花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没人听得进去,人贩子花言巧语见多了,人赃俱全还想抵赖!王翠花被拘留了。

在拘留所里,形形色色女人让王翠花大开眼界。一个叫张腊梅的女人,不到四十岁就嫁了十处。她说这叫放鸽子,爹妈把我们做成女人,一生下来就是为男人准备的。她嫁一回开价两万块,和介绍人(人贩子)合伙分。她和男人过一两个月逃走再嫁。她说出去还要嫁,还是这“朝天银行”的钱好挣。

另一个叫王萍的女人是在车站拉客被抓的,她说这几年从十五六岁的到六七十岁的,多少男人上过自己的身,她也说不清楚。中国男多女少,就因为有了我们才减少了性犯罪。我们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凭什么把我们抓进来啦!

看守所寂寞无聊,众姐妹各自传受着自己的谋生经验。只有一个女人神色冷俊不言语,大家问她心事重重想啥呢?她说她杀了男人,还把男人大卸八块儿,每到天黑扔几块儿喂狗……她的一句话把众人吓得毛骨悚然,夜里睡觉大伙都远离她,别价一不高兴把自己也给剁了,成为看守所那只狼狗的腹中餐。

(五)

王翠花的问题情节轻微,再查不出别的犯罪事实,被关押十五天后,还了她的自由身。王翠花满腹冤枉,我本是被拐受害者,你们不问青红皂白,不替我伸冤报仇,反儿把我也关进去了,天理何在!王翠花恨透了这个城市,她要报复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你们说我拐卖人口,我就从拐卖人口开始。她就像一只猎豹般地物色目标,趁一个妇女走开的一瞬间,将婴儿车里的小男孩抱起来,然后捂在奶头上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中;有一对年轻夫妇夜间没有关好门窗,醒来发现孩子早已不在了身边。霎时人们谈贼变色,说是这个女贼飞檐走壁,专偷不到一周岁的小男孩。女贼的奶头上还有蒙汗药,孩子的嘴头挨上就啥也不知道了。人们惊恐不安,有些妇女睡觉还用绳子将孩子系在身边,恐怕睁眼就不见了。

聪明和智慧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王翠花贩卖孩子再也不像以前卖猪崽那样满街的喊叫。她还经常出入寺院庙宇,专找那些怀抱布娃娃求子拜佛的女人们。她对她们说些自己超生送人的言语,然后讲好价钱,让人家留下地址,得手后送来。她也经常干些“二传手”的角色,与原来的狱友们常有联系,别人偷盗,她负责销售。

买者似乎也知道“货物”不明来历,他们宁愿当哑巴也不多问一句。一旦出事装着不明事理,抱养与买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正像狱中姐妹们说的什么钱不是人民币,王翠花觉得这钱来的太容易了。刚开始心惊胆跳,夜里经常做恶梦,仿佛听见丢失孩子母亲的哭喊声。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人家养不出来,难道你也养不出来吗?与丈夫睡上几回,不就又造出一个?我这叫互补余缺替人办好事!

刚开始的头一年,她利用自己有奶水的便利,光天化日之下把孩子放在奶头上,谁能看出她们不是母子?可奶水不像自来水那样常流不息,第二年没有了奶水,她只好买些安眠药对付。那次,车上乘警查得紧,她给三个多月大的孩子喂了六颗安眠药,然后装进提包把拉锁拉住,放在行李架上。下车后打开提包,只见孩子小脸青紫早就断气了。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死人,她吓懵了,慌乱中将提包和死孩扔进路边的沟渠撒腿就跑。

惹出人命要掉脑袋,王翠花决定金盆洗手。她想念儿子小刚,觉得死去的孩子就是小刚。但又不可能,小刚已经六岁了。思子之情让她夜不能寐,她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家。

(六)

王翠花在村外潜伏到伸手不见五指冒然进村,她就想看看儿子小刚,天亮之前离开村庄。她轻车熟路饶过可能碰上熟人的路段,来到了这个几乎没变的小院。王翠花推开了熟悉的家门,小刚不在,男人不在,家里笼罩着沉闷的气氛。婆婆和公公脸上挂着泪痕,一种不祥之兆萦绕在她的心头。

王翠花开口问道小刚哪里去了?公公说,这些年你到哪儿撒野去了,小刚被人贩子绑架,死在了铁路桥下边的桑干河里。你丈夫去……公公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天报应啊!王翠花高声呼喊着,像疯了似的冲出家门。

其实前不久王翠花还见过小刚一面,他怎能知道这个机灵孩子就是自己的亲骨肉?离家时小刚刚满一周岁,眼前的这个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这么大孩子不太好出手。所以,这样的活儿她就没接手。王翠花没用太大的周折找到了贩卖小刚的两个中年男人,并迅速报案将他们一举抓获。当然,王翠花与他们也是同样的下场。

几天以后,一位年长的警察告诉了王翠花儿子的死亡原因。这两个四川民工翻盖村小学认识了小刚,与其烈日下受劳累,还不如重操旧业贩卖,便将小刚骗了出来。买主问小刚家住哪里,以及父母的姓名。小刚应答自如,这样聪明的孩子养大了也是白眼狼,说跑就跑了。

两个人贩子没办法,只好带着小刚回家。下了火车瘦猴问小刚回家怎么对你父母说,天真的孩子开口说道,我说叔叔没有把我卖掉,还给我买鸡蛋吃……瘦猴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瘦猴身背着熟睡的小刚,越走越觉得迈不开步,咱们这样回去,不等于自投落网吗?胖子问瘦猴什么办?瘦猴眨了眨眼睛把背上的小刚扔进桑干河里。

两个负有命案的人贩被判处死刑,王翠花得到了无期徒刑的处罚。在法庭上她声嘶力歇地喊叫着,我要上诉!法官容许她的陈述。王翠花要求改判自己死刑,她没有勇气再活下去。如果当时问一句小刚是哪里人,爹妈叫什么名字?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王翠花生不如死。

这是本法庭成立以来第一桩被告要求加刑的案件,市民们为此议论了好长时间。人别干缺德事儿,说不定自己也会摊上,这就是人们常挂在嘴边的因果报应。

集宁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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