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大户赵府的千金大小姐即将出嫁,打完家具,准备高薪聘请漆匠。

十里八村的漆匠闻讯赶到赵府,听了赵老爷的要求,纷纷摇头:家具必须要用纯正生漆刷,漆坏赔三倍价钱。

一分价钱一分货,用生漆漆的家具,耐高温、耐氧化、耐磨损,用上百年不会脱下漆,但费工时,用纯漆油漆一张桌子的工夫,用桐油可漆四张;且价格高,用桐油漆,一张桌子只要四元钱,而纯漆却需要八元。因此,一些普通家庭选择用桐油漆家具,用得起生漆的都是大户人家。

这些漆匠,只会刷漆,不会割生漆,别说割漆,恐怕连漆树也没见过。他们要用生漆需要去买,买回来也配制不好。

钱家庄的老钱十四岁学漆匠,如今快二十年了,手艺精湛。他爷爷专门种漆树割漆卖,他又学了割漆制生漆这门独特技艺。割漆这活费时、费力、产量低,又脏又累。说来也怪,别人碰上点漆,嘴唇肿得像猪八戒似的。生漆溅在老钱皮肤上却没事,看来,老钱天生是做割漆匠的命。

赵府高薪聘请漆匠的消息也传到了老钱耳里,他却丝毫不动声色,每天照样忙他自己的活。

割漆有季节性,从夏至始,寒露收刀。大伏天割漆质量最好,漆树娇贵,太阳一出就不流漆了。天还没亮透,老钱上了山,拿着漆刀在漆树阳面割破树皮,露出木质,上下利索地各割一刀,割成月牙形小口,端起河蚌壳,嵌在下面尖口子上接漆。蚌壳坚硬、锋利,难以吸入漆,是最好的接漆用具。汁液顺着月牙形小口的最下处,滴入蚌壳内,这就是原漆。

白赛雪,红似血,黑如铁,刚流出的漆液呈乳白色,与空气接触后氧化变成栗壳色,干后呈褐色。原漆会发黏,把蚌壳里的原漆倒进背挂在身上的竹筒里,得用刮刀刮。原漆割回后,若不是马上用,就放在竹筒里,上面盖一层油纸,密封保存,用时再加工。

在同行们的推荐下,赵府专门来请老钱。

一进赵府,老钱开了眼界,家具琳琅满目,用的全是珍木。黄花梨攒海棠花龙凤床一张,酸枝三屏风鸳鸯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嵌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琴桌、书桌各式几张,八仙桌两张,黄花梨顶箱柜两只,梳妆台两张,立地大衣镜柜一架,太师椅、圈椅各八把……

答应下活,老钱不敢大意,亲自割漆,配制生漆。加工就是绞漆,也叫过滤。工具有加宽的长凳和绞漆架、木板、白布、大口碗、漆桶等。选晴朗无风的日子,老钱和爷爷合作,把四尺多长的白洋布中间段放在大碗里,原漆慢慢倒进白洋布里,裹好布,两人捏紧布的一头,轻轻地绞。再把白洋布移放到漆架上,绞紧白布,漆就滤到漆桶里。过滤后的漆称纯漆,没有一点杂质,生漆本无光,需加配桐油,配制比例很重要,老錢花了好久才掌握。调匀后就可直接漆家具了。

老钱通过观察木材表面粗糙和坚硬程度选择合适砂纸打磨,直至手感光滑,无突起为止。先刷底漆,他根据木材的密度调整底漆稠度,硬木密度高,生漆稀一些,软木则要黏稠一些。然后刷二遍漆,以盖住第一遍漆为准,再用水砂纸顺着刷漆方向轻轻均匀打磨。最后刷第三遍漆,用更细的水砂纸蘸水打磨。

老钱刷漆时,一心沉浸在工作中,连睡觉都在赵府。眼看就要完工了,那晚,赵府失火。老钱惊醒后,顾不上穿外衣,冲进家具房,抢搬家具,搬最后一件家具时,一根熊熊燃烧着的房梁塌下来,重重压在老钱手上……在大家努力下,熄灭了大火,赵府烧毁了几间屋子,好在值钱的东西抢运出去了。

浑身黑兮兮的老钱用毛巾蘸水擦了一遍堆放在大院内的家具后,在月色照耀下,熠熠生辉。“用生漆漆就是耐火!”众人称赞。

“人在就好,就好。”赵老爷安慰着家人,望着老钱烧伤的双手,让管家取来一张大额银票,递给老钱。

“我姓钱,但我不贪钱。”老钱摇摇头,拒收银票。“我只拿我该拿的,再说活还没干完哩。”老钱憨憨地笑着。

第二天,老钱硬是绑着纱布,漆完最后一件家具。

赵大小姐如期出嫁,赵府每年会送一些钱财过来,老钱都退了回去……自从化学漆出现后,使用简单方便,东家和漆匠都不愿意用生漆了。老钱割下来的生漆卖不出去,也没人用生漆了。但每年春天,老钱都会接到一笔大订单,要求用生漆刷板凳啊、单人床等家具,漆好后老钱按照地址送到学校或是敬老院。

从订单上娟秀的字迹看得出,订单的东家就是出嫁的赵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