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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有一凶物嗜血,且长生不老,民间称之为血妖。

有传闻,其原本样貌极为丑陋,却能够幻化万物。

有传闻,其就隐藏在普通人中,许在商,许在朝,许在江湖。

有传闻,其权势倾天,富可敌国。

有传闻……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想要有倾城美貌?想要有万贯家财?想要有只手遮天的权势?

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点点的血液……而已。

1

林员外家供着一只琉璃杯,胎薄如纸,甚是漂亮通透。

林员外一家相继离世后,家中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被下人们瓜分了,这琉璃杯也随着一部分财宝落入了金管家的手里。

这管家倒是个懂得细水长流的,也不立刻挥霍,大多值钱的都典当了,换成了现银存在钱庄里。

还余下些从前夫人小姐们用惯的首饰,留着哄澄阳楼里的姑娘开心。

澄阳楼是青楼,金管家便看中了澄阳楼里一位样貌不错的。

想要见一见那美人自然得不少金银,不过那身段,那容貌,纵使一掷千金也是值得了。

一夜好眠,金管家讨好似的将那些金银饰品全部都堆到了美人儿面前,任君挑选。

桃蕊眼波流转,视线扫过了那些精致的首饰,落在了那玻璃杯上头,抿着红唇笑起,“首饰,澄阳楼里太多了,我哪里戴得过来?不过,我倒真有看得上眼的,就不知道你舍不舍得送我了。”

桃蕊伸手一指,金管家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桃蕊指的就是那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那东西倒没有什么价值,不过,看起来晶莹剔透,甚是好看。

“怎么?你当真连个破杯子舍不得送我?”桃蕊撅起了嘴,一脸的委屈。

“送送送,你就是要我的心肝我也送啊。”见美人真的伤心了,金管家急忙应声。

至于桃蕊为什么会想要那杯子?管她呢,先快活才是正理。

桃蕊没留宿,趁着夜色正浓,找人抬回了澄阳楼。

一路上,在摇晃的轿子里桃蕊双手紧紧地抱着那琉璃杯。

幽幽的声音透过轿子上的布帘传了出去,在黑夜里荡开,“愿清啊……”

2

都城里面有个大宅子,宅子很深,门口落着两把生锈的锁,里头杂草横生。不知为何,进去那宅子的人就从未有能出来的。

这大宅子,像是一个吞人的黑井,是出了名的凶宅。

景明从走廊里面跑出来,紧盯着大厅里面坐着的那孩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愿清斜了他一眼,“你还没谢我呢!”

“谢你什么?”景明的记忆只停留在那一刻,若记忆没有出错,这会儿他应当已经死了,可是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在一座宅院里。

“我救了你的命。”

“为什么救我?”景明打量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那孩子,声音冷着。

那少年伸出了脚,不过片刻就变了一副模样。

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鼻若悬胆,眼带桃花,生得一副风流像。

景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普通人哪里能够一息间长这么大,传闻果然是真的。

血妖果真是能够幻化万物的。

愿清转过头看他,似乎他问出了一个多愚蠢的问题,“自然是有人同我做了交易,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去救你?”

“啧,不过我也没想到陆家竟然能够惹上这样的大麻烦,为了救你可耗费了我不少力气。”

想了想那愿清又道:“到底是陆家,濒死之际还能够想出这样的法子保住陆家最后的血脉,虽说你爹娘付出了全部的血液,可仔细算算,还是亏了,亏了。”

景明头皮一紧,冷声道:“你杀人无数,我今日就替天行道,灭了你!”

“替天行道?”愿清斜睨着他,也不慌张,一手托着腮懒洋洋地问,“你行的是什么道?我做错了什么天要灭我?杀人无数?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景明倒竖着两道眉,“你撒谎!我父母明明……”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做了我还怕认不成?”相比他的愤怒,愿清倒是淡定得很,手指一下下敲在椅子扶手上,“我同他们做了交易,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也付出他们该付出的,我何曾强迫过谁同我交易?也未曾蒙骗过谁,怎就做错了?

“况且,陆家惹上了大事儿被灭了满门,若非是我,陆家最后的血脉也会灭了。我救你出虎口,还要耗费心神帮你疗伤,要一句谢谢不亏吧?”

景明被噎了一下,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冷哼一声,“好一只伶牙俐齿的东西。”

愿清笑了,与景明在黑暗的大厅里对视着,“正巧,我来了一单生意,倘若我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到时候再替天行道也不迟。”他低笑着,身上的长袍竟然也变成了合身的,长袖一挥,就将景明卷到了一片黑暗中。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竟完全变了个场景。

3

青纱帐垂在床前,烛火摇曳,鼻尖上满是脂粉的味道。景明猛地从床上弹起,跳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后腰上撞到了一个桌子。

一回头一个容貌美艳的女人满脸诧异地盯着突然间出现在房里的两个人,手指都颤抖着。

景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人猛地站起,盯着景明,“真的是血妖?”

景明往一侧挪动了两步,露出了仍旧在床上坐着的愿清。

他身上散发着的气势让桃蕊,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你真的可以实现愿望嘛?”

“你想要什么?”

“美貌!”桃蕊无比兴奋,按在桌子上面的手指微微发抖着,艳红的指甲在枣红桌面上按出了月牙印子,“我要美貌!你能做到吗?”

景明皱着眉头看着对方,眼前的这个女人长得并不丑陋,反而可以说是相当漂亮,那样的长相不管放在何处都是出挑的。

如此还觉得不够?那要如何的美貌才能够入得了她的眼?她究竟想变成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满足?

“当然。”他笑着道,“献上鲜血,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桃蕊也没有犹豫,伸手抓住了桌子上的匕首,一下划开了自己手腕,鲜血顺着口子往下淌落到了那琉璃杯里头,杯子不大,可是却能装很多东西,一直到桃蕊脸色发白了,才勉强填满了那小小的琉璃杯。

愿清伸手轻轻摩擦了一下杯沿,长袖划过,杯中已经空了,一脸满足,“如你所愿。”

桃蕊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双手捧着桌子上面那干干净净的琉璃杯一脸的宝贝。

桃蕊用手绢不停地摩擦着杯子,似乎是想要擦掉上面莫须有的灰尘,房间里面传来了诡异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仔细辨认却原来是桃蕊口中发出的。

“呵呵呵呵呵,真好啊……”

4

“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了,会反悔?”景明问。

愿清笑着,“既然已经许下了,我是不会撒谎的,也绝对不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的。”

景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她的命?”

愿清有些诧异,“与我做交易所付出的从来都不是命,不过是一点点血而已。”

“那为什么……有人和你交易之后就死了?”景明问。

“每一个交易都需要血液,越是困难需要的就越是多。要他们命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们的贪婪。”愿清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很是高兴,景明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那就是说如果桃蕊不再与你交易的话,她不仅能够得到美貌,还能够活下去?”景明问。

“对。”愿清笑着一手搭在了椅背上,轻轻扣着金丝楠木雕成的椅子扶手,眯着眼睛看着远远站着的景明,勾起了唇角。

“但是,和我做过交易的人类没有一个能够停下来。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愿清仰着头苦恼地回想着,好一会儿眼睛一亮,道,“对,贪得无厌。你伤才刚刚好,去休息吧。”愿清看着他道,“既然我与你父母的交易是保你安康,就不会加害你的,你大可安心。”

景明确实累了,身上的伤口虽然愈合得很快,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可是却耗费了很大的精力,这会儿已经累得快要站不住了。

景明也没有客气,愿清已经收取了报酬,应该是不会反悔的,那么,这段时间内他的性命应该是安全的。

景明看着愿清,这血妖和听说的不太一样。

他们恶毒,他们狠绝,他们乃天下人都欲除之后快的妖怪。

可是,真的遇上了,却发现和他所认识的完全不是一个物种。

5

景明在那院子里面待了几天,越发惊讶愿清的老年生活。

除去昼伏夜出,基本上就和人间那些老爷子一样,一个人喝喝茶,下下棋,再不就是坐在那儿翻看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话本和古籍。

看起来实在是……实在是人畜无害,又无聊得紧。

桃蕊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就在景明猜测她是不是不会再做交易了的时候,愿清说:“生意又来了。”

这一次景明没那么慌张,一睁眼就又到了桃蕊的房间。

门窗紧闭着,桃蕊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松松散散地束起,耳边簪了朵艳红的花,衬得那张脸越发美艳。

景明仔仔细细打量着桃蕊,那张脸似乎是变了,又似乎是没有任何变化,她脸色有些苍白,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不过倒意外的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脆弱。

景明转过头纳闷地看向愿清,她所需要的美貌,难道就是这样?

愿清笑笑,却并不回答,只托着腮看着桃蕊,“你想要什么?”

桃蕊垂了眼思索了会儿,又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亮着,“我要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姑娘。”景明实在是没忍住,上前一步,开了口,“你可知你再与他做交易,你会如何?”

桃蕊诧异地看着他,又转过头看了眼愿清,见他没有反应,才道:“会死?”

景明怔了,“你知道你还……你难道就不爱惜这条命吗?”

“我自然是爱惜的。”桃蕊拽着绣帕扇了扇风,翻了白眼,回答得无比利索,“我可惜命得紧。”

“那为什么?”

“因为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桃蕊突然就正经了起来,声音很沉,眼睛却仍旧是亮的。

景明气得身体都发了抖,“你所谓的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就是容貌和前途?”

“对,就是容貌与前途。”桃蕊打量着他,笑,“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吧?打小是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和灾厄的人吧?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澄阳楼,是青楼

“在这地方,没这张脸,怕是早些年就死了。”桃蕊伸手扶着脸,“再没有前途就是生不如死了。想得到这些,就总得要舍下点什么的,反正咱们这种人也是烂命一条,我拿自己的命去搏一搏,有何不可?”

景明无话可说,桃蕊便拿着刀子划开了自己的手臂,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又一次填满了那琉璃杯。

“就许你前程似锦,一帆风顺。”愿清接过了杯子,声音带着几分魅惑。

“好,好,好。”桃蕊笑着,体力有些不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都仍是摇摇晃晃的,脸色越发苍白,只剩下一双眼睛仍闪着光。

愿清注视着那双眼睛,同化了浓妆的脸不同,那双眼是那般清澈,神采飞扬。

“你就不怕他哄骗你?”景明也不知道生哪里的气,冷眼看着桃蕊。

“不怕。”桃蕊伸手扶着桌子勉强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对方,“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他犯不着哄我。”

“好了。”景明还想说什么却被愿清打断了,一手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困在身边,转过头看着桃蕊,笑得意味深长,“桃蕊姑娘,再见。”

“你真的没有诓骗她?”景明怎么都弄不明白,“那就是她所追求的美貌?我瞧着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啊。”

愿清抿起唇笑,却并不解释。

“她要的前程是怎么样的前程?”景明越是缠着他问,愿清就越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就是不肯解答。

“她和你要的到底是什么?”景明拽着他想要问个清楚。

愿清无奈地叹口气,伸手轻轻点上了景明的额头,“想要知道,须得自己看。”

他的手是冷的,景明脑中也瞬间一片清明,“不说便不说,我自己查。”

6

愿清按着他在宅子里养伤,能自由活动时,已经是七八天之后了。

桃蕊也算是出名的,澄阳楼里那般绝色的不多,大街上抓个人略微打听一下,便能将桃蕊从前的生活听个七七八八的。

“听说这桃蕊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生在……”

她生在在山田县,是在北方,成兴五年一场大旱,整三年未见过一滴雨,烈日炙烤大地,第三年的时候庄稼地都空了,连那种子都挤不出来。

朝廷赈灾款拨了几波,留到百姓嘴里的只有半碗麦麸而已。那时候,人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好容易老天爷开了眼,降了一场大雨,可元气已伤,哪里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旱情虽有所缓解可疾病又接踵而来,是老天要亡他们。

说桃蕊命好吧,千百年难遇的事她全摊上了,好容易活下来,却又给卖到青楼了。

可若是说她命不好吧,那些年统共死了多少人?她一个小姑娘也熬下来了,而且,还能从那样的大火中死里逃生……

“大火?”景明问。

“对,一场大火。”那人答道,“早些年她母亲和哥哥都感染了病,别说大夫了,家里头连点吃的都没有,他父亲绝望之际就在一个破庙中点了把火……”

那世道,活着比死要痛苦多了,他不忍心小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那世上,便抱着她,想要一起死。

可谁知,桃蕊福大命大,竟然给人救了出来,且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后来火扑灭之后,她父母都没了,她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可不就是奇迹吗?

后来,桃蕊就自愿卖身青楼。

“不过,看那时候的情景,也只有这一条活路可选了……”众人唏嘘。

景明垂下眼,这哪里是一点事都没有,分明是将心丢在那儿了。

话题很快就被人引开,“哎,说起大火,你们听说那事了吗?”

“城中那姓柳的书生,脸上不是烧伤了一块儿吗?前一段时间竟然好了。”

“可不是吗?原本那张脸哎呦喂可真是惨不忍睹,用了那神药之后,竟然好了!那张脸说是潘安在世也不为过啊。”

“人家可不止长得好看,状元郎呢,听说特别受皇上赏识……”

景明心头一动,问:“你们说的这个状元郎叫什么?和桃蕊是什么关系?”

“公子说笑了,那柳生是有名的才子,怎么会和那风尘之人有什么关联呢……”

“是吗?”景明有些失落,在一抬头,远远地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愿清。

7

大白日里出门,愿清是千万个不愿意的,可偏偏景明却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好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陆家的小公子,就算是再窝囊也不会被人劫去吧?可他总觉得放心不下,毕竟与人做了交易要护他周全,万一出了点差错……

他畏惧太阳光,眯着眼睛往前望过去。

“你怎么出来了?”

“伤还没好瞎跑什么?”愿清不咸不淡地开口,伸手去捉他的手,“回去吧。”

“我想去看看柳生。”景明脚步钉在地上,满脸固执,“桃蕊才和你换了容貌和前途,总不能这么巧的,城中就有人恢复了被烧伤的脸,还考上了状元?”

“就算是看了又怎么样?”愿清不解,“就算是确定了桃蕊是为了他,又能如何?你能改变什么?还是说你想要改变什么?”

“我就是想要知道前因后果。”

愿清怔在原地,就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仍旧与他没有什么干系吧?桃蕊为什么要做交易,为了谁做交易,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够怎么样?

说到底,不管是桃蕊还是柳生与他何干?既然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又何苦费心思去查?

愿清笑了,“好,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我们?”

愿清强势得很,也不容景明拒绝拉着他就去了柳生府上。

状元府,景明大眼望去,倒没有想象中的繁华。

柳生就坐在桌前看书,一身青袍,看上去温文尔雅,面相虽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也是意外的俊朗。只是左边脸颊上有一片红红的,似乎是去掉疤痕后留下的痕迹。

“少爷,时间到了。”有一个小厮捧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上头放着布巾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

柳衣放下书,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冲他笑,“你还真准时,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是,那位……那位姑娘说了,要连着涂七天呢,少一天都不行。”小厮固执地道,“好容易才治好这些烧伤的,不能半途而废的。”

“其实,去不掉也没什么。”柳生伸手轻轻抚摸着脸,低声叹息着。

“那怎么行!”那小厮气鼓鼓的,“少爷你长得那么好看,要不那些烧伤,要不是那些烧伤……”

“好了。”柳生低声道,呵斥的话也是轻轻柔柔,“我涂就是了。”

“其实去掉也好。”柳生后背上也是一片红痕,烧伤似乎很严重。

“要不是当年为了救人,少爷也不能伤成这个样子。”那小厮给他涂着药膏,一边抱怨着,“偏偏那个没良心的,连见都不见少爷。”

“好了。”柳生脸色略有些难看,“我要如何待她是我的事情,她如何待我是她的事情。”

柳生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再说了,人家是如何待咱们的?你当这些年来每日放在门口的伤药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那也是她该做的,要不是少爷,她早就死在那场大火中了,哪里有今日的风光。”

“那哪儿是风光!”柳生弓起了身子,声音沉沉的,“是我连累了她,若不是我的话,她兴许能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少爷,不是我说,咱的身份不同从前了。这么多年来,少爷每天苦读,才取得今日的成就,昔日多辛苦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到如今咱们最好不要和那个姑娘有什么牵扯了,免得落人口实……”那小厮啰里啰嗦地说个不停,没有注意到柳生越发黯淡的眼睛。

8

直到夜深,柳生睡下了后,愿清才带着景明回了老宅。

景明跟着愿清一路往前,“当年那场大火,救出桃蕊的就是柳生?”

愿清没有说话,景明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怪不得,桃蕊一点伤都没有,柳生为了保护她才会伤得这么厉害?”

“但是为什么柳生要救她?”景明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愿清被吵得不行了,叹了口气,徐徐道来:“柳生是程家捡来的,在冬日里的一个大雪日在棵柳树下捡来的。”

程老爷心善,想将这么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养大,可是却遇上了大旱。

他家原本也不是多富的家庭,三年大旱也难以支撑便随着灾民准准备去外地,可是却遇上了土匪,抢夺了仅剩的钱财也打伤了程老爷。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疾病在难民间传染开来,程老爷的妻子都先后感染,后来连女儿都隐隐有了发热的迹象,可幸好柳生是无事的。程老爷就找了个由头哄他出去,然后一把火烧了藏身的破庙。

等柳生回来,大火已经烧了起来。

也得亏了一个孩子能有那样大的毅力与勇气将一个人从火场中毫发无损地拖出来。而后,卧床三年,伤才勉强好了,全身烧伤恐怖得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若非是那三年的空白,柳生怕早就高中了罢。

“于柳生而言,报的是程先生的恩,可欠下人情债的却是桃蕊。”景明垂下头,“所以桃蕊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还当年欠下的情?所以才想要还他的容貌,还他的前途,这个人……”

“难说。”愿清淡淡地道。

“什么?”

“你先前说她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愿清翻了一页书,道,“难说。”

9

桃蕊的第三个愿望来得很快,长相和前程均是为别人所求,那么这个愿望会是为自己吗?

景明看到她的时候,桃蕊脸上带着病态的红,高高的领子遮不住的地方露出了一线青紫,不知道是谁在她身上留下的印子。

不过想来也是,在这种地方难免就会遇上特殊癖好的人。

“你想要什么?”愿清问。

“姻缘。”桃蕊笑着,眉眼弯弯,她抬头看着愿清,眼睛里有浓郁的情意。

“为你还是为柳生?”景明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

“都有吧,为柳生,也为我。”桃蕊一点也不意外他是如何得知这个名字的,伸手轻轻地拢了拢头发,笑道,“我希望他能和他所爱平安度过一生。”

“还有更完美的方法,不是吗?”愿清突然道。

“不在这上赌一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桃蕊垂下眼睛,低低地笑。

“有趣的人啊。”愿清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似乎是吃到了什么美味的东西一样,一脸满足,“献上祭品,我就如你所愿。”

这一次血液装满琉璃杯的速度慢了很多。

桃蕊的脸更红了些,脸颊边像烧起了一片红霞,眼睛里带着无法忽视的光,像极了飞蛾扑火前似看到了一生珍爱的眼神。

10

柳生成婚了,由皇帝赐的婚,说是为他痴恋所感动,便赐了一对有情人成眷属。

婚礼办在腊月,大雪纷飞,红绸缎铺了整个状元府,喜庆极了。

新娘子穿了当下最时兴的袄裙,只看背影便知是难遇的美人坯子,人人都道状元郎好福气,娶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小姐。

一阵妖风起,吹起了那新娘子的盖头。只一瞬,景明还是看到了新娘子的模样,杏眼高鼻,红唇似桃花般娇艳,一双眼睛里藏着羞怯和情意。

可是……却不是桃蕊。

桃蕊死在那场大雪里,死得悄无声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愿清说,桃蕊承受不住一次性失去那么多血液,早该失血而亡的,能多活两月已是格外恩赐。他金榜题名,迎娶富家千金,风光背后藏着一个女人的命

临走前,景明回过头看着几乎快被灌醉满脸通红的状元郎摇了摇头,那个时候,果然是该换一个更完美的方法的。

不要“我希望他能和他所爱平安度过一生”,而是“我希望和他平安度过一生”,狡猾一点也没关系,至少……这个时候与柳生站在一起的会是她吧。

忽的,景明又想起那时候桃蕊亮晶晶的眼睛,她眼神无比坚定,“不在这上赌一把,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个女人,如此骄傲。

活着的时候是,死也死得如此骄傲。

回到老宅后,景明生了半宿的气,坐也坐不下,站也站不住,来回在房间里面踱步,转得愿清眼晕。

他斜了景明一眼,“你跟个怨妇似的气什么?气他娶的不是你?”

“气那个人忘恩负义。”景明咬牙切齿。

愿清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忘的是谁的恩?负的是谁的义?”

“桃蕊的确是欠了他恩情,所以不惜卖身于青楼,用挣来的钱为他治伤,数十年如一日,从没间断过。如今又用自己的命给柳生换来了前途和恢复容貌的机会,可是,他却抛弃了桃蕊,娶了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景明气鼓鼓的。

“所以说人类有趣啊。”愿清将视线从景明脸上移开,“如此目光短浅,却总是以为自己看到的便是全部。”

“什么?”

愿清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了点景明的额头,一些陌生的画面,逐渐涌入了景明脑袋里。

桃蕊是喜欢柳生的,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了那个文雅却倔强的人,可后来发生了太多不如意的事情。

她总是难以抬起头面对柳生,她亏欠柳生的太多太多,总想着还完再说,还完再好好地同他开始。

可是等她还清了债,柳生却有了心尖尖上的人了。

她爱着柳生,可,柳生也是有柳生的故事的。

烧伤后,柳生养了三年伤才能够下床,他一身可怖烧伤,纵使劝过自己无数次不须在意这副皮囊。

可每一次遇上了别人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他就无法做到不在意。

唯一一个没有露出任何异样表情的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姐,她拽着柳生的袖子恳求,“求你了,别拆穿我,我就在这儿听半堂课就走。”

那对柳生来说便是故事的开端了。

她未曾嫌弃过柳生的丑陋,也未嘲笑过他的家贫,只会亮着眼睛称赞柳生写了一手异常漂亮的字。

她与柳生比诗比对比解题,比输了就掀桌子发大小姐脾气,好哄歹哄得拿来食金府的点心才哄得好。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毛病,落在柳生眼里都是可爱的。最可爱的,当然是那一日初见时,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拽他的袖子,“求你了,别拆穿我,我就进去听半堂课就走。”

当然,那该是另外的故事了。

柳生很聪明,小时候便有生意头脑,烧伤好后,便在大街上支了个摊子,替人写字,画画,画些扇面和绣像,有空了便替人抄书,能赚钱的他一样不落下,再加上省吃俭用存了不少的银子。

攒够了一百两,便急忙忙地跑去澄阳楼,守着店的妈妈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桃蕊啊,身价已经到了两百两了……”

两百两,五百两,一千两……他总是晚了一步。

中了状元之后,那些熟识的不熟识的几乎要踏破了大门,送的那些礼物照单全收,好容易凑齐了一万两白银送去澄阳楼,“妈妈,我来接舍妹回家。”

妈妈斜了他一眼,眯着眼睛仔细地想,依稀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每隔几年便捧着白花花的银子说要给他妹妹赎身。

真是的,她可是澄阳楼里的摇钱树,怎么可能几百两银子给他赎走?于是便每次都多加几百两,没想到这小子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没放弃,早知道前几日卖给他了,好过如今半个子都捞不着。

妈妈半死不活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道:“桃蕊啊?死了。”

死了,他总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