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桂荣

1939年我出生在豫中平原,记忆中全家四世同堂,曾祖父母是大家庭的家长,带领十余口人,住在前后两进大院的祖屋内。

父亲小时候念过私塾,能识文断字。大约五六岁时,我在父亲的教导下,开始读三字经,一个冬天通背如流。后来社会稍稍稳定下来,父亲在村头古庙办了一所简陋的私塾,招收本村和邻村适龄儿童十余人,教四书五经,只背不讲,像读天书一样囫囵吞枣。我是私塾年龄最小的,会的书却最多,一年内背完了《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孟子》语句艰涩难懂,背得不熟曾挨过板子,手被打得通红肿胀。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1951年出资建了一所村小学,学校规模很小,只有三名教师,父亲便是其中之一,我也转进这所小学读书,开始接触数学。

记忆中,那时天气比现在冷,雨水仿佛也多,村子里经常泥泞满道,没有雨鞋,从家里走到学校,沾满了泥巴的鞋子早已湿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母亲用两块木板做鞋底,在木板下面钉两个木条,用厚布做成鞋套,钉在木板上面,再用桐油刷几遍防止渗水,穿上这样的鞋子,既防水又保暖。后来它竟在村里流行起来,技术也有了改良和提高,并被冠以“泥机子”的美名。

有一年暑假连降暴雨,午饭后我正在西堂屋看书,突然看见墙土往下掉,我赶忙跑到东堂屋叫爷爷。爷爷过来一看,果见土噼里啪啦正往下掉,拉着我就往外跑,刚出屋门,房子就倒了,爷孙俩暗自庆幸,多亏跑得快,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久,东堂屋也被雨水泡塌。家里喂的一头牛和一头驴,只能借邻居家的牲口房迁就,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只能挤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里。当年冬天,新房还没盖好,爷爷因操劳过度,染病去世,享年只有58岁。

读完四年级,参加镇里的统考,我和邻村8个孩子考入镇里的高小。到镇里上学,吃饭成了最大的问题,学校饭堂太贵,只能到离学校约2公里的外公家搭伙。外公家不富裕,为了节约粮食,晚上不做饭。我正长身体,中午在学校吃干粮,晚上放学回来饿得慌,外公就让外婆去做饭,外婆边做边抱怨:“不给你做饭吧,你饿,给你做吧,就你一个人吃,又吃那么一点!”外婆是外公后续的妻子,为此老两口经常拌嘴。

这伙自然搭不下去了,于是千方百计又到学校附近一个远房亲戚表爷奶家搭伙。表爷在附近镇上教书,无法照顾家庭,全靠表奶一人忙里忙外。表奶照顾孩子、洗衣做饭、喂养牲口,甚至犁地耙地,是当地有名的女强人,且心地善良,待我很和蔼。我只要一放学回家,就立即坐在灶台前,帮表奶烧火做饭。所幸,我小学毕业被县重点中学录取,总算没辜负表奶忙忙碌碌、不辞辛苦做饭的恩情。

初中三年埋头勤奋学习,各科成绩均优异,但还是吃不饱饭,每逢周末,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都要步行30多公里回家,出发时带上母亲准备一周的干粮。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年春节后,因凑不足学杂费,不能按时报到,受到老师的批评。由于家里穷,又缺少劳力,父亲几度想让我辍学,但我都想方设法坚持下来。

记得初中一年级暑假,我用辘轳汲水浇黄瓜,辘轳是实木做的,非常沉重,向上提水时,不小心伤着左胸。不久,伤口发炎、疼痛难忍,我打听到附近镇上有个娄医生,医德医术都很好,便赶去求医。娄医生检查病情后开了一大包中药,药价五角,我却身无分文,只得谎称出门时走得急忘了带钱。没想到娄医生却淡然说道:“病好了再送钱来,实在没钱就算了。”或许他早就看出我是个穷孩子。我暗自庆幸碰到医德高尚的医生,事实证明他的医术也很了不起,药吃下去立竿见影,没几天伤口就痊愈了。

1956年我初中毕业,当时成绩是五分制,毕业考试四分以上,就可免试读高中或师范。我各科成绩均是五分,老师认为我是上大学的好苗子,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发给我一张高中录取通知书。我兴高采烈地把通知书拿回家,父母却认为我应该读师范,因为师范有生活补助,还可以早点毕业,挣钱养家糊口。跟班主任说明情况后,无奈改成了师范。1959年夏天,我师范毕业,分配到教育战线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直到1999年退休。

如今,我已八十多岁,如歌曲《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中唱的那样,我的五个孩子都做了教师,孩子、孙子辈有国外留学归来的,有博士、博士后毕业的,再看看百姓“两不愁、三保障”——吃不愁、穿不愁,教育、医疗、住房均有保障,对比我当时求学生涯的艰辛,切身体会到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得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