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1946年7月15日,李公朴先生遇害三天后,闻一多在追悼会上怒斥行凶的国民党特务。
随着追悼会上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掌声如潮水般将现场淹没,在满堂缟素墨缞前,闻一多先生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逐渐恢复平静。
最后他理了理衣领,向前来参加李公朴先生追悼会的仁人志士们拱手请辞。
如讲演最后一句那样,昂首挺胸走出大门,从此世间再无友三先生,讲演结束后的回家途中,闻一多先生遭遇暗杀,当场身亡。
多年以后,昔日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沈醉回忆起当年“李闻惨案”时披露道:李公朴、闻一多的死并非军统所为。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醉的揭露霎时间引来社会各界的讨论,毕竟多年来人们早已形成共识,认为李、闻的死是蒋介石授意军统所为,万万没想到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那么,制造惨案的幕后真凶是何许人也?他又为何要刺杀李公朴与闻一多?
接下来,让我们翻开历史的故纸堆,还原这段尘封的历史。
一 李闻惨案与美国态度
1946年6月,国军大举进攻中原解放区,全面内战就此打响。
尽管战端一开,国共双方在战场上你来我往,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但实际上,在三年解放战争中,无论是国共哪方占优,双方都没有放弃以谈判的手段终止战争。
甚至是渡江战役前夕,解放军已对国军形成摧枯拉朽之势时,国民党还派遣张治中将军为首的谈判团前往北平。
可以说,和谈贯穿了整个解放战争,只不过迟迟无法达成共识。
而一向鼓吹将共产党赶尽杀绝的蒋介石政府,之所以愿意坐到谈判桌上与我党进行政治协商,一方面是为了平复社会舆论压力,掩盖“假和平,真内战”的真实目的。
另一方面,站在国民政府背后的美国,在当时自诩“自由民主”,为了撑起这四字招牌,美国人要求被己方明牌支持的国民政府,同样也要如此行事,免得被苏联等一众社会主义国家抓住舆论把柄。
解放战争初期,背后有美国撑腰的国军有如神助,凭借绝对优势的武器装备、军队数量,在正面战场上逼迫我军进行战略转移。
在战场上屡战告捷的国民党,在谈判桌上的声音自然更大一些,对和平的开价不断抬高,几乎就是要求我党自我阉割到没有还手余力为止。
开战仅一个月,战线上的全面推进,谈判桌上的咄咄逼人,蒋介石的自信心也随之水涨船高,以为自己统一全国指日可待。
可就在这时,“李闻惨案”的发生,却仿佛狠狠扇了蒋介石一记耳光。
李闻惨案不仅引起中国社会各界的群情激愤,在国际社会上也掀起轩然大波。
作为“自由灯塔”的美国,美国国民一向以自己拥有“投票”的权力而感到自豪,对专制独裁的蒋介石政府向来反感。
李闻惨案发生后,美国舆论一片哗然,许多团体当即向政府施压,要求美国政府停止对国民政府的援助,不愿与如此黑暗的政府为伍。
而美国人之所以会对大洋彼岸的一桩惨案反应如此激烈,一方面是因为美国人的纳税人意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当时的美国正与苏联争夺世界霸权。
所以在价值观方面有意向“伟光正”方面发展,自然也是为了满足争霸需要。
除此之外,闻一多青年时期曾留学美国,先后在科罗拉多大学和纽约艺术学院学习,因此,相比于腐朽黑暗的蒋介石政府,美国人的更加情感偏向于闻一多。
美国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及纽约市内的诸多大学共53名教授,联名致电总统杜鲁门、代理国务卿艾奇逊及美国国会,表示李闻惨案令美国学术界莫不为之震骇,要求美国政府必须立刻撤退其驻华部队,并“在中国尚未成立民主之联合政府之前,美国必须停止其对华一切军事及财政援助。”
在美国的知识分子看来,李闻被刺杀是反动分子的残酷行为,深深刺痛了中美两国思想自由的公民良心,美国政府不应该继续为虎作伥,令情况恶化下去。
来自美国的压力最终经由美国在华特使马歇尔,被施加到蒋介石身上。
蒋介石深知如今国军之所以能在战场上对解放军形成绝对压制,其中大半是仰仗美国的援助,而如今自己的金主却表现出对国民政府的不满,这使得蒋介石倍感压力。
面对国内外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以及马歇尔的敦促,当时在庐山度假的蒋介石不得不亲自过问和处理此事。
在沈醉撰写的回忆录中提到:“蒋介石从庐山打长途电话到南京责问毛人凤的时候,毛人凤也回答不出是什么人干的,只能说他没有叫人干这件事。”
由此可知,当时国民党权力中枢和军统内部皆对刺杀李、闻一无所知,而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公开的蒋介石日记原稿中。
1946年7月,蒋介石在日记上写到:“昆明连出暗杀案二起,先李公朴次及闻一多,皆为共党外围之民主同盟中党酋,应特别注意,彻究其凶手,以免共党作污陷之宣传。”
通过种种线索,基本可以判断,李闻惨案的发生与蒋介石等一干反动派的授意,幕后指使者另有其人。
二 破案与下下策
同年7月17日当晚,刚上任不久的内政部警察总署署长唐纵接到蒋介石命令,前往昆明主持破案。
早在蒋介石下达命令前,身在南京的唐纵便与陈诚、吴铁城等人召开了多次会议,讨论李闻被刺究竟是何方所为。
可一通交流下来,众人都对此事表示一头雾水,并把自己部门的嫌疑甩得干干净净,将国民党办事互相推诿的传统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诚更是一马当先力保与他同一阵营的霍揆彰,一口咬定此事绝非军方所为。
面对复杂的案情,唐纵顿时感到有心无力,总觉得稍不留神便会得罪隐藏在阴影帷幕后的大佬。
可他刚刚上任警察总署署长不久,倘若办事不利,难免会引来蒋介石的不满,那么仕途就算是走到头了。
左右为难下,唐纵最终决定硬着头皮前往云南彻查此事,临行前他还捎带上军统高层中的程一鸣、沈醉等人,希望借助军统的情报网络破案。
令唐纵意想不到的是,他20日才启程,人都还没到昆明,便接到军统局第三处处长郑修元来电,得知李闻惨案与云南警备总司令部有关,幕后指使者极有可能就是先前被陈诚力保的霍揆彰。
郑修元掌管的三处,在军统中专门负责暗杀工作,此次用来破案可以说是专业对口,可信度极高。
同月23日,当唐纵一行人来到昆明时,高速运转的军统网络已然将执行刺杀任务的凶手揪出,他们全部都是云南警备总司令部特务营与稽查处的在职人员,凶手的职务、姓名和刺杀前的布置,甚至包括刺杀的全过程,都被军统撬出。
至于幕后指使者是谁,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正是当时的云南警备司令部总司令——霍揆彰。
可当唐纵带着证据前去探霍揆彰口风时,霍揆彰却对刺杀一事矢口否认,并装模做样地表示会协助唐纵一同侦破此案。
见霍揆彰还在死鸭子嘴硬,唐纵无奈只好将所掌握的证据以及目前情况直接递交给蒋介石,蒋介石二话不说直接将霍揆彰调往庐山,与他当面对质。
毫不意外,直面来自蒋介石的压力,霍揆彰当场怂了,坦白两桩刺杀案都是自己部下所为,蒋介石听后大发雷霆,连骂了好几句“娘希匹”,直斥霍揆彰为疯子。
蒋介石之所以会大发雷霆,是因为霍揆彰这一番操作,在蒋介石看来太过小儿科,而且对整个国民政府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霍揆彰的暗杀却是实实在在的的昏招,直接引起了知识分子阶层的恐慌。
人人担心下一个倒在屠刀下的就是自己,就连不少之前保持中立态度的知识分子,都在李闻惨案的影响下接二连三倒向中共阵营。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是而已。
至于霍揆彰为何要越过蒋介石、陈诚,擅自策划暗杀民主人士的行动,这与霍揆彰其人以及国民党内部的势力倾轧有关。
三 春秋笔法下的太平
众所周知,国民党内部山头林立,不仅地方上存在滇系、桂系等军阀,中央也分为陈诚、何应钦两派,而霍揆彰正是陈诚一派的得力干将。
1945年12月,隶属于何应钦派系的关麟征因“一二一”惨案被免除云南警备司令一职,取而代之的正是霍揆彰。
上任后,霍揆彰不满足于警备司令一职,试图借机上位成为云南省主席。
可当时云南位于整个解放战争的大后方,霍揆彰就算想捞军功也是有心无力。
于是,他将目光盯上活跃于昆明一带的民主团体,打算杀几个民主人士来向蒋介石表忠心,万万没想到却是弄巧成拙,扎扎实实地坑了蒋介石一把,最后导致自己丢了乌纱帽。
其实类似的乌龙在历史上并不少见,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当初袁世凯之所以同意恢复帝制,其实起初并非他所愿,而是他的长子袁克定为了当皇太子。
所以鼓动一帮志在封王拜相的手下一同制造骗局,为了达到目的甚至创办了一份仅供袁世凯一人翻阅的报纸,给袁世凯制造天下万民都渴望他登基称帝假象。
结果等到袁世凯恢复帝制后,却发现自己是被手下人忽悠上去的,不知不觉间自己已背上一口大黑锅,成为天下人的公敌,人人得而诛之,顿时气得一病不起,登基不到百天便一命呜呼。
言归正传,案件水落石出后,云南警备总司令部军法处对此案进行审理,并由中央社将案件情况和凶手的口供发往全国各报纸刊登,一个听上去有头有尾像模像样的故事,被呈现现在世人面前。
同年7月15日当天,昆明宪兵队派遣宪兵李文山和汤时亮参加李公朴追悼会,令他们身着便装隐藏于人群中,必要时稳定现场秩序。
在追悼会上,两名宪兵恰好听到闻一多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可演讲内容对他们来说却不堪入耳,因为其中不少言论涉及辱骂国家元首,这种行为令他们颇为不忿。
于是,在追悼会结束后,两名宪兵尾随闻一多前往《民主周刊》社参加记者招待会,面对记者的提问,两名宪兵再次听到闻一多“大放厥词”,对领袖出言不逊。
此时,两名宪兵已是怒火中烧,为了回应他们胸中炽热的爱国之心,他们决定做些什么来维护政府与领袖的尊严。
因此在闻一多回家途中,义愤填膺的两人,愤然拔枪射击,将闻一多打死。
尽管两人是出于义愤出手,但国民政府是一个讲究法度的政府,所以二人最终被判处死刑,不仅如此,云南警备总司令霍揆彰也因此事引咎辞职。
但无论报纸上的白纸黑字是多么大义凛然,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这起案件从开始审理到公布结果,整个过程均在云南警备总司令部军法处操控下进行。
所谓的宪兵不过是大人物博弈的替罪羊,真相被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
公道自在人心,国民政府粉饰太平的操作早已被世人厌倦,并非区区一份调查报告可以扭转风评。
另一边,被蒋介石革除职务的霍揆彰,收拾金银细软回家当了“寓公”,可对于自己犯下的罪行,他却丝毫没有悔过之心。
1947年,在与沈醉的一次闲谈中霍揆彰还坚持认为,自己被革职只不过是时机未到才惹出麻烦,倘若放在现在来干,那便是有功了。
从国民党对惨案的欲盖弥彰以及霍揆彰事后的言论足以见得,导致李闻惨案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国民党从根源上早已烂透,一片腐朽恶臭的土壤上,如何能长出干净的果实?
万幸的是,李公朴、闻一多两位先生的血没有白流,杀害他们的国民党最终在解放战争中落败,灰溜溜逃亡台湾,而他们死亡的真相也在几年后大白于天下。
四 君子的牺牲
新中国成立后,各级公安部门对残留在大陆的国民党余孽进行追捕。
在群众的帮助指证下,当年制造李闻惨案的直接执行者一一落网,从他们的供词中,一个残忍而悲壮的故事被真实还原。
1946年5月的一天,王子民和国民党云南警务处处长李毓祯、昆明城防司令杨宝毅等人被召集至总司令部会议室。
会议开始后,总司令霍揆彰一如既往地摆出党国忠诚之类的陈词滥调作开场白,而众人也颇为配合地在长桌两侧机械般地鼓掌,仿佛排演多年的戏班。
就在众人以为又是一场走形式的总结会议时,霍揆彰话锋一转,直接指出昆明警备司令部的下一步计划,就是镇压近来昆明闹得沸沸扬扬的爱国民主运动,将那些活跃的民主人士一一暗杀。
众人听后皆是虎躯一震,要知道那些民主人士大多是知名教授,社会影响力非同小可,哪怕是委座在处理他们时都得谨慎行事,这上任未满一年的霍司令有如此魄力,难道是得到委座授意了?
想到这,众人不敢怠慢,迅速将包括李公朴、闻一多、吴晗、楚图南在内的30余人列上“黑名单”。
并从各个部门抽调特务,统一分成情报、行动两组,对名单上的民主人士执行暗杀任务。
在执行暗杀任务前,特务们每天在北门街及李公朴住所轮流盯梢,监控李公朴的行程轨迹。
直到同年7月12日,特务们掌握确切情报,得知李公朴夫妇即将外出办事,绝佳的暗杀机会到来。
当天6时许,李公朴夫妇乘车外出办事,直到当晚9时才乘坐公共汽车在在青云街与大兴街口处下车。
夜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照耀下反射光芒,将李公朴夫妇托伞前行的身影衬托得格外醒目。
以汤时亮(正是前文被推出位替罪羊那位)为首的特务如同臭水沟中穿行的老鼠,紧紧跟随着李公朴夫妇。
夜已深了,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已经到了动手的最佳时机。
由于在街上开枪动静太大,所以按照原本的计划,特务们打算将李公朴麻醉后带到深山老林中秘密处决,可为了激发特务们的工作积极性,特务机关允诺谁先完成任务便能获得奖赏。
重赏之下不仅有勇夫,也有为利益出卖良知的奸佞小人,几个负责跟踪的特务未按既定计划,选择直接开枪射击,枪声响起,李公朴先生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中。
密集的枪声传出好几条街,得手的特务撒腿撤离,当附近的行人赶来并将李公朴送至医院抢救时,他已经因失血过多死亡。
三天后,在李公朴的追悼会上,闻一多不顾朋友劝说,走进追悼会现场,走到众人面前,发表了那篇流传至今的演讲,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当潜伏在现场的特务将消息回传后,王子民等一众特务顿时坐立不安,当即决定将闻一多先生的暗杀优先级提高,暗杀时间就定在这天下午。
同年7月15日下午5点半,闻一多先生告别了《民主周刊》的朋友,踏着沉稳的步伐离开,朋友们未曾想到,这次告别竟成永别。
走在回家的路上,闻一多与儿子闻立鹤畅谈着近来的时局变化,在血染的夕阳下,两人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住所大门前。
就在这时,蹲伏已久的特务们闪身而出,快枪手连开数枪击中闻一多先生,当场身亡,其子闻立鹤第一时间将闻一多扑到,同样被子弹击中,身负重伤。
多年后,当公安部门将这些供词整理并在各大报纸公布后,顿时引来各地万目睚眦,群众们纷纷写信至报社或最高人民法院,要求严惩真凶。
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缺席,包括王子民、蔡云祈在内的多名真凶,皆以反革命杀人罪被处以死刑,为李闻惨案划上句号。
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是青青的野草。
李公朴与闻一多的牺牲,虽然称不上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他们的鲜血却唤醒了许多还对国民政府持有幻想的知识分子,使他们彻底倒向革命与群众,加速了国民政府走向灭亡。
而他们的名字与故事,也将在每一片春风拂过的土地上流传,经久不衰。
编辑:李冕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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