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大街的老浴室“白玉池”又开张了,瘦翁吃过晚饭、喝过几杯小酒后,就摇摇晃晃向白玉池走去。瘦翁大号陈瘦竹,高高个子,瘦瘦精精的,肚子里有点文墨。他一边走,一边哼着歌:

又是九月九重阳夜难聚首,

思乡的人儿漂流在外头。

又是九月九愁更愁情更忧,

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

进了一条巷子,老远就看到浴室门楼上挂着的那个红灯笼,上书三个大字:“白玉池”。嗯,味道跟过去还差不离,以前就挂这样一个灯笼,从有了白玉池起,挂了上百年了。恢复得还像那么回事,只不过房子都是新砌的,巷道的青石板也是新铺的,但能这样已经不错了。原本这个北大街都是上百年的古民居,可被县里一声令下,差点就要被全部拆掉了。不是一些有识之士奔走呼号,这片街区根本保留不下来,已拆掉的部分也不可能重新恢复。

自然,呼号的人中也包括瘦翁。他倒并不是多可惜那片古民居,而是心疼那个“白玉池”。那是个老浴室,池子虽不大,可聚气,聚着一帮老浴友。瘦翁喜欢泡澡,几十年来,特别是冬天,他几乎每天一把澡,都是在那个老浴池里泡的。泡完澡上来,躺椅上一靠,边喝茶,边让修脚的帮他把指甲修修,脚丫捏捏,那真是神仙的日子呢。要是把这老浴室都拆掉,换成那种休闲中心,里面花花绿绿的姑娘直窜,他还真不习惯呢。他跟它有感情呢,那里面的气味已经渗入到他的骨髓了呢。

今天他第一次来,不知里面情况如何,池子还是那个池子,气味还是那个气味吗?

“瘦翁呀,来泡澡呀?”刚入门内,就听有人喊他。瘦翁抬眼一瞧,是老友胖哥。

胖哥呀,是你呀,怎么,已经泡好了?”瘦翁说。

“泡好了,泡好了,不错,不错。”胖哥说。

“修脚的有没有呀?”瘦翁又问。

“有,有,手艺蛮好。”胖哥说。

瘦翁在吧台上买好筹子,进到里面的雅间脱了衣裳,换上拖鞋,往池子里走去。一路从门厅到内里,采用的是古旧风格的装潢,规模还跟过去差不多大,但档次明显高了许多,特别是那个池子,汉白玉大理石砌成,外面是泡澡池,里面是蒸汽架,池子上用小木方子打成了隔扇,罩在上面,人在架子上或坐或躺,都行。还可用毛巾从格子洞里蘸热滚滚的水烫脚丫,直烫得龇牙咧嘴,舒服得不得了。这些都还是保留的原有特色。因此,看得出,来洗澡的老浴客居多。这不,一进去,瘦翁又遇见几个熟人:

“瘦翁,是你呀?”一个矮个秃顶的人喊他。

“武大郎呀?”不要看,听声音他就知道是谁。

“瘦翁,不是说你去儿子那儿了?”又一个人问,脸上有不少坑坑洼洼的麻点,虽在雾气中,仍看得清清楚楚。

“麻爹呀,多时不见了,去儿子那过了几天,大城市过不来呀,这不,刚回来,听说白玉池开张了,就来了……”瘦翁说。

“嗬嗬嗬,都是这贱命,不会在儿子那享福,都要守着自己的老窝呀……”麻爹说。

在白玉池,既是泡澡,也是老友聚会。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了,平时还真很少会到,这浴室就成了他们见上一面、说说笑笑的最好场所。

泡好澡上来后,瘦翁照例坐到躺椅上休息,照例有人给他泡来一杯茶。尽管那跑堂的、打手巾把子的、泡茶的已不是故人,都是一些生面孔,但服务的热情还是如池子里那热腾腾的水一样,温度够高的,让人心里温暖、开心。

这时,来了一个修脚的,大概就是胖哥说的那个。瘦翁原本以为是个年纪大的,哪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瘦翁就不想修了,这些从外地来的人,估计手艺好不到哪儿去,都是在家里短时间培训了一下,然后就出来挣钱的。他正要说不修脚时,送热手巾把子的来到他身边,边为他擦背边说:“这修脚的手艺不错,你请他修修。”

既然胖哥说不错,打手巾把子的也说不错,修修就修修。他就躺下来,翘起一双脚,让他修起来。一边修,一边跟他说着闲话:

“小师傅是哪里人?扬州人?”瘦翁问。

“不是,我就是本地人,老家是龙湖的。”小伙子说。

“龙湖的?那我问你,龙湖修脚的丁有德,你认不认识?”瘦翁问。

“丁有德是我父亲。”小伙子说。

瘦翁惊奇了:“你是丁有德的儿子?是他把手艺传给你的?”

“是啊,我家祖传修脚,从清代至今已有200多年历史,我的父亲是第三代传人,他曾在大堰镇上做了几十年呢。现在父亲眼睛不好了,不能做了,我就接过了他的那把刀。”小伙子说。

“你父亲给我修过多年脚呢。你们家的修脚技术可是‘丁氏独门绝技’,在龙湖、大堰,是公认的修脚一把刀。那年我脚上害了鸡眼,都疼得不能走路了,就是你父亲帮我修好的。今天遇到你,缘分啊!”

瘦翁躺在那儿,让小伙子修。嗯,跟他老子手段差不多,手脚轻,速度快,一点不疼。让你在闭目养神的同时,嘴上不时发出痛快的“哼哈”声。那刀子在脚丫间刮呀刮呀,痒痒的,那个舒服的感觉,真是没法形容,说不出来,只一个字:爽!

从白玉池浴室出来回家,瘦翁感到一身轻松、爽快。身上也干净了,脚上也轻快了,心情更是舒畅了。要是在儿子那里,哪有这样的舒服呀!他一边走着,又一边唱起来: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

他乡没有烈酒没有问候。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

家中才有自由才有九月九。

□曹学林

责任编辑:王旭伟

来源:兰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