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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银拢,笔名笑笑,《红楼梦》爱好者,企业工作者,业余间写过几篇红楼人物评论。

作者

笑笑

初读红楼时,并未对雨村多加注意,看曹公对其颇为刻薄:名贾化(假话),湖州(胡诌)人士,表字时飞(实非,是非,假势飞),别号雨村(假语村)。一笑而过罢了。

近因看到一些关于雨村的评论,自己也着实盘点一番,果觉别有洞天。

雨村其人其事

雨村来去

书中交待,雨村乃湖州人士,原是诗书仕宦之族:

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减,只剩得他一身一口。

可谓家业尽失,家人尽丧,沦为孤儿,何等可怜。据我的推测,葫芦庙中寄住时的雨村,应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大约二十岁吧。看雨村学识见识,应有“少时家中藏书极丰”的影响。如果猜测属实,从少年到青年不过十来年,一个诗书仕宦之族为何失去所有基业,雨村祖辈父母或者还有兄弟姐妹等何以在青壮年时一一死去,竟是个谜。难不成其身世经历竟是贾宝玉的翻版,家族因外力不测因素而垮塌?待考。

雨村大比高中进士,从此宦海浮沉。我辈无幸看到《红楼梦》八十回后,据专家推测,雨村在贾府落难后,有背叛和落井下石之举,最终则是败落获罪及牢狱之灾的悲剧。

曾任官职

青年雨村进京赶考,十分得意,会了进士,选入外班,升为知府。官品应为五品。不上一年,遭革职。

后经林如海和贾政推举,做了金陵应天府府尹,复职。据推,这个金陵府尹官品为从四品。《红楼梦》五十三回交待,雨村又补授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据推大司马之职乃正二品,可谓朝政要员,炙手可热。

《红楼梦》七十二回中,林之孝与贾琏攀谈,提到:

“方才听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

再后来,雨村背叛贾府乃至获罪,交待较为模糊,只在续书中,未细考证。

主要作为

雨村青少年时饱读诗书,满怀抱负进京赶考。囊中羞涩,寄住葫芦庙卖字为生,与甄士隐交好。甄士隐慷慨赞助,得以顺利进京。

高中进士并为官后,如愿娶了甄士隐娘子的贴身丫头娇杏,并许诺寻找甄士隐及甄英莲。

初任知府时,因“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令上司及同僚“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一空隙”,遭革职。

革职后赋闲游历,一边遍游名山大川,一边留意寻找可以假借的势力,伺机东山再起。曾在江南甄府做甄宝玉的家庭教师,因看不惯甄宝玉“暴虐浮躁,顽劣憨痴”,加之其祖母“溺爱不明,每因辱师责子”,无甚收益,辞职离去。

后到苏州巡盐御吏林如海府上,做了林黛玉的启蒙教师。黛玉之母贾敏去世后,雨村得如海推荐,护送黛玉进京都,在贾政的关照下,复职做了金陵府尹,可谓如愿。

在应天府判了臭名昭著的“葫芦案”,彻底断送了甄家寻找英莲的希望,并远远充发了详情尽知的葫芦僧门子。

颇得贾政、贾赦的赏识,常与贾府往来。

贾赦因看上一个石姓收藏家的珍贵古董扇子,欲为己有,差贾琏前去办理。贾琏欲以高价购入,奈何收藏家贵贱不卖,无法成交,搁置。雨村知情后,便“设了个法子,讹他拖欠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陪补,把这扇子抄了来,做了官价”送给贾赦。贾赦大为欢喜,责贾琏无能,甚至将贾琏打了一顿。

雨村其才其志

雨村才学

雨村大比前就可以出口成章,抒情言志,诗词对联顺手拈来,可谓文采斐然。贾府大观园建成后要题词时,贾政特说道:

“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

更旁证了雨村在“花鸟山水、怡情悦性”方面的文才华辞。在葫芦庙卖字为生,也可瞥见雨村一手好字。雨村在士隐面前自言:

“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

可谓极其自信。大比之日,一举会中进士,足可证明雨村才学不虚。

雨村革职后,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博学文人,所到之处,必有思悟。且说雨村游至苏州郊外智通寺时,看到一副旧破对联曰“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便颇有触动: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试。”

可惜无缘得大师进一步点化,只得就此打住。

冷子兴谈及贾宝玉时,笑称宝玉“将来色鬼无疑了”。不料雨村“罕然厉色,忙止”,是真严肃、严厉、郑重。见子兴请教,雨村乃娓娓道来。即使雨村其他才学不论,但说“天地生人,正邪两赋”之论,堪称《红楼梦》中若干高论奇论之一。这一论述,独辟蹊径,纵贯古今,经天纬地,气势磅礴,令人纵然不折服也必要叹其广博。

雨村志向

雨村出身逆境,其早期经历,堪称励志典型。因祖上“根基已尽,人口衰减,只剩得他一身一口”,雨村在家乡无益,便勤奋苦读,远离家乡,志在“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进京路上境遇穷困,苦辣酸甜。仍有爱恋暗藏心中,为娇杏作诗曰: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仍有豪气冲天,吟联曰: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在奁内待时飞。

袒露其内心怀才不遇,渴望情感慰藉和价值认同。中秋之夜,士隐邀雨村共酌,酒过三巡,雨村指月吟诵一首绝句: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兰。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自比中秋圆月,脱颖而出、飞黄腾达之志毕露至极!

红楼内外看雨村

初入官场的雨村,据曹公交待:

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

因雨村之才确为真才实学,相对平庸的官员同僚们并无话辩驳,或难出直言,只能“侧目而视”,静待其遭殃。果然,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善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导致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可见同僚上上下下,均对雨村不满。

娇杏眼中,青年雨村“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我觉得,娇杏眼中的雨村是虽处困境却精气神具足的上进青年,雄壮而褴褛。娇杏虽多次回顾,却无少女怀春之意,只是纳罕和探究此人何以“如此雄壮,却又如此褴褛”,应该是主人曾提及过的贾雨村。至于娇杏命运两济,终于做了雨村正室夫人,则是别话。

士隐与雨村交好,慷慨解囊,愿意写荐书,助雨村达成理想。可谓怜其境遇,爱其才学,对雨村未来抱有极大信心,谓其“必非久居人下者”,有“飞腾之兆”。

冷子兴与雨村的关系,书中说:

雨村赞子兴有作为、大本领,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

“借”字微妙,窥见子兴虽生意场十分得意,却因不通文墨而附庸风雅的心理需求,“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

贾政和林如海均赞赏雨村的才学,信任雨村能力并愿意帮助雨村。雨村复职,依赖林如海和贾政的大力举荐。雨村上任后一直与贾府往来密切。

贾赦亦与雨村交好,可能欣赏的不仅仅是雨村的才学,更多的是手段而已。扇子事件,贾赦大赞雨村,甚至因贾琏对雨村手段持异议,不惜棒打贾琏,便是明证。

贾琏也是“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得”(冷子兴评语),即在世路上会办事能说道的,在扇子事件中认为雨村手段过于毒辣,不屑雨村所为,竟遭父亲毒打,难免痛恶雨村。贾琏在听林之孝说雨村降职时,便说:

“真不真,他那官儿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好。”

贾琏之妾平儿当然和主子持同一看法,在贾琏挨打后,平儿向宝钗讨棒疮药丸,忍不住痛骂雨村:

“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识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气……”

平儿话中也暗示贾府曾多次因雨村生事。

宝玉厌恶雨村也是有目共睹的。雨村认定宝玉是“赋正邪二气所生”之人,定然有些来历,故每次造访贾府,都要求见宝玉。宝玉一听见是贾雨村来,心中便“好不自在”。湘云调侃说:

“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

宝玉甚至为“仕途经济的学问”之类的“混账话”和湘云绊起嘴来。大概宝玉视雨村只为“禄蠹”。幼年的宝玉将为做官而读书、为享权禄而做官者称为“禄蠹”,可谓妙哉。

脂砚斋在娇杏看雨村时批注说雨村“是莽操遗容”,有奸恶背逆之像。周汝昌老先生也大约同意这一批注,说雨村是大奸雄,两面派。

以周思源教授为代表的红学家则认为,贾雨村年轻时算是勤奋进取(出身贫寒无助,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志向远大、正面积极(求取功名、重整家业、光宗耀祖岂不是官方提倡的价值观嘛),感情忠贞(指对娇杏),不拘小节(对士隐的馈赠只略谢一语,进京不及面辞等),正直仗义(从雨村同僚对雨村的偏见上推测)。后因遭排挤被革职,雨村认识到“朝中无人难做官”,官场绝非仅凭才干就可以混出名堂来。才逐渐开始适应官场各类潜规则,攀附势力,随波逐流,终于在官场历练中变得奸诈阴险,无恶不作。周思源教授认为雨村归根结底是封建社会腐败官场熏染出的牺牲品。

才高德浅乏根基

——我看雨村

雨村如此高才,最终却是惨败,归根结底症结在哪里?不妨从雨村几个行为探究一番。

穷困的雨村得到士隐资助白银五十两(据专家推算,这些钱足以建成一个小户农家院落,对雨村来说应算很大一笔钱了),雨村只略谢一语,继续饮酒阔论,得钱后不及面辞连夜动身进京。此处我理解有三层意思:

一是士隐“性情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以雨村的才干抱负,他从心底看不上士隐偏安一隅的恬淡性情和无所作为的生活方式,认为士隐的盛情不过是慕其才华而为罢了,有轻视之嫌;

二是雨村进京赶考心急如焚,刻不容缓,不允许任何事情羁绊,与即将到手的功名相比,面辞士隐被雨村视为可以忽略的繁文缛节;

三是雨村对自己的才学前途抱有极大的自信,认定涌泉相报指日可待,不必在此时空话客套。

雨村初入官场时,曹公直说雨村“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有才华者认为自己才高理应多得多获,且贫穷书生重整家业的念想急迫,易现“贪”状;对下属刻薄严苛,求全责备,现“酷”状;自恃才高,对上司缺乏尊重,则现“恃才侮上”状,可谓一副锋芒毕露形象。

雨村娶娇杏时,甄家已经家财丧尽,士隐已出家,英莲已丢失,其状何其惨也。甄家娘子封氏寄住在娘家,常遭嫌弃,“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头服侍,主仆三人,日夜做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封氏父亲仍然“日日抱怨”。在这种情形下,甄家娘子生活的动力或者慰藉从何而来呢?我想也只有从虽经变故却仍愿意跟随她的两个重情重义的丫头和寻找爱女英莲的希望中来了。她难道需要雨村答谢的什么锦缎物什来装扮自己吗?官场得意且已有妻室的贾雨村,明知封氏的处境,却坚持娶娇杏,是对娇杏重情呢还是对封氏无义呢?

在薛蟠和甄家争夺英莲时,一边是需要巴结的对象,一边是昔日的恩主。尽管事理分明,雨村仍将英莲判给薛蟠邀功讨好,只为自己前途计议。

甄家在雨村困难时慷慨相助,使得雨村完成了人生关键的蜕变和飞腾,而甄家落难时,雨村拿来娇杏,送走英莲,一一掐断恩主的活路,自己的欲求在恩主面前毫无让步。

贾赦身为一等将军,算不上雨村的直接恩主,只能算是攀附的对象。贾赦看上一个民间收藏者的古玩藏品扇子,求之不可得。雨村听见,便将收藏家的扇子抄了来进献给贾赦。这里的媚上欺下已十分露骨和嚣张。至于后来,雨村背叛贾府等情节,虽然据理可信,但无确凿情节,不做细考。但雨村最终获罪惨败的结局应是确凿无疑的。

我看雨村,可用一句话概括:才高德浅乏根基。

何谓德?中庸开篇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为德”。古圣人言简意深,针对雨村其人其事,我将道德解做:理解和遵循最根本的自然规律,为人做事须有合乎规律的准则和价值理念,以恰到好处的态度和方式应对命运和世事。德者,为人做事之根基也。有德之士,在顺境时懂得敛藏锋芒,不至伤人害己,得不偿失;逆境时懂得坚守底线,不至胡作乱为,埋藏后患。一个人成长到圆满境界,需要全方位协调兑现的成就支持,不仅包括学识、才干、业绩,更要包含人格、爱与慈等方面的成就,而这一切都深植在最根本的性德之上。

哲学家周国平有一段话:

你诚然不能脱离社会和他人生活,但你不能一味攀援在社会建筑物和他人身上。你要自己在生命的土壤中扎根。你要在人生的大海上抛下自己的锚。一个人如果把自己仅仅依附于身外的事物,即使是极其美好的事物,顺利时也许看不出他的内在空虚、缺乏根基,一旦起了风浪,就会一蹶不振乃至精神崩溃。正如爱默生所说:“然而事实是:他早已是一只漂泊着的破船,后来起的这一阵风不过向他自己暴露出他流浪的状态。”

纵观雨村浮沉经历,我觉得此话颇为中的。无论在顺境还是在逆境,雨村的追求只在学问辞章、功名利禄及维持运用权势之间,均没有超越“社会建筑物和他人”层面,更没有“在生命的土壤中扎根”、“在人生的大海抛下自己的锚”,以至于一生宦海浮沉,终究只是“一只漂泊着的破船”,倾覆只待风来。

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雨村践行了前一半,凭借才华和辛勤收获颇丰,而忽视了唯有厚德才可以承载和受享那些梦寐以求的、多多益善的金钱、地位和荣誉!以雨村的学问积淀,想必终了之时,回味一生的经历,定会有另一番感悟,可惜已覆水难收,回天无力。

叹哉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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