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洛·霍默：逆流》 展览海报

文/钟耕略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于今年4月11日至7月31日，为美国艺术的标杆人物温斯洛·霍默(Winslow Homer, 1836-1910) 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展览。霍默以描绘美国的生活和风景而闻名，他的作品不但一直以来吸引着广大的观众，而且对美国的艺术影响深远。这次展览通过冲突的镜头重新审视霍默的艺术，霍默一生的作品都渗透着一种坚持不懈的奋斗精神。展览命名为《温斯洛·霍默：逆流》(Winslow Homer: Crosscurrents) ，借用霍默的名作《墨西哥湾流》的灵感，以横直交汇的海流的冲突情状，来阐述画家的艺术创作人生。展览共展出了霍默88幅油画和水彩作品，见证了他超过四分之一个世纪以来的最重要的艺术和生活。

穿过牧场

1871-1872年

布面油画

阿蒙·卡特美国艺术馆藏

自学成才的惊人天赋

温斯洛·霍默于1836年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他的父母都来自新英格兰。他的母亲是一位极具天赋的业余水彩画家，她和儿子一生关系密切。她的性格特质对霍默影响深远，霍默尤其继承了他母亲的艺术基因，在他的童年即显露出绘画的才华。但霍默的父亲是一个热衷于淘金致富的现实商人，当霍默在1855年19岁高中毕业时，父亲便把他送到波士顿一位商业石版印刷商那里当学徒。霍默虽然对那里不断重复制作的工序感到十分枯燥乏味，但这一段经历也开启了他日后的设计和插画生涯，两年后霍默便结束了学徒的工作去做自由职业插画师。当时，由于时尚和潮流的迅速变化，插画市场十分兴旺，他常常为《巴卢画报》和《哈珀周刊》等杂志提供波士顿生活和新英格兰农村生活的插图。他的作品形式简洁，轮廓清晰，人物形象生动，主要得益于他对平面设计的深刻理解，以及他的设计对商业木刻的适应性，他的自由插画师生涯几乎持续了20个年头。1859年，霍默搬到了美国的艺术和出版之都，在纽约市第十街开设了工作室。1863年他参加了国家绘画设计学院 (National Academy of Design) 的课程，曾短暂地随弗雷德里克·朗德尔(Frederic Rondel) 老师学习基本绘画技术，但仅仅一年的自我修习，便画出了出色的油画作品。他的母亲试图在家族里集资，让他到欧洲深造。而正当此时，霍默的东家《哈珀周刊》把他以“特殊艺术家”的身份派到美国内战的前线工作，南北战争的环境改变了霍默绘画的内容，同时也让他的绘画技术生发出闪耀的光芒。

神枪手

1863年

布面油画

波特兰美术馆藏

内战掠影及战后重建的希望

霍默开始描绘战争的场景和军营的生活，战地有平静的时刻，也有混乱紧张的时候，他画了大量的描绘士兵和指挥官的速写，也画了不少战时的女性，展示了战争对大后方的影响。描绘战争的工作虽然危险而劳累，但却磨练了霍默从插画家到画家的不断扩展的技能。他在速写素材的基础上创作了许多著名的作品，其中包括了他的第一幅油画《神枪手》(1863)、《家，甜蜜的家》(1863) 和《来自前线的战俘》(1866) 等。

这些战时作品自1863-1866年，每年都得以在国家绘画设计学院展出。而《家，甜蜜的家》在美国国家科学院展出时，更受到了特别的好评，霍默也因此被科学院评为院士。年青的霍默展现出成熟的感情、深刻的洞察力和对技术的熟练掌握。一位评论家对他赞誉有加地写道:“温斯洛·霍默的有力的作品，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笔法、造型、色彩都比许多人优胜。”对于《家，甜蜜的家》一画的评价：“它没有哗众取宠的噱头。贯穿这幅小画的细腻和强烈的情感在整个展览中都是无法超越的作品。”“这是一件真实的感情作品，士兵们在军营里听着音乐，想着远方的妻儿和心爱的人。它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多愁善感；而是一种真挚、朴实的现状，开怀地、自由地、简单地画出了他的感受。”

家·甜蜜的家

1863年

布面油画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藏

来自前线的战俘

1866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美术博物馆藏

战后，霍默将他的注意力转向描绘童年和年轻女性的场景，反映了一种怀乡的情结，以及对简单生活时代的怀念。国家虽然统一了，但南北两个群体之间的沉默和紧张，依然是引起霍默关注的题材，并试图去理解他们的未来。他的油画《老女主人的来访》(1876) 描绘了四名被解放的奴隶和他们的前女主人的偶遇。这些人物之间的正式对等，充分表明了国家希望在重建的艰难岁月中找到的平衡。霍默是根据他在弗吉尼亚旅行时所画的草图创作了这幅画。

老女主人的来访

1876年

布面油画

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藏

霍默虽然在纽约市拥有一间工作室，但他并没有描绘一个快速城市化的时代，而是选择了描绘乡村和海边景色。随着他的旅行足迹，海岸及渔村的壮丽景色，不但赋予他丰富的素材，并且给予他极大的慰藉，这都是他和国家在战争创伤后所迫切需要的。代表作《微风轻拂》(1873-76)，描绘一个父亲和三个男孩在海上风帆的欢乐形象，这一主题成为他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元素。在类似的作品中，霍默关注和思索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这些看似轻松愉快的作品也隐含着黑暗的另一面，它预示着艺术家对海洋生活所涉及的风险的日益关注。

微风轻拂

1873-1876年

布面油画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藏

乡土情怀和早年的水彩

1867年，霍默终于去了一趟巴黎，在那里逗留了一年。其间他继续为《哈珀周刊》工作，并同时创作风景画和描绘巴黎人的生活场景。与此同时，他最受好评的早期画作《来自前线的战俘》也在巴黎的世界博览会上展出。尽管霍默在法国所遇到的是正值蓬勃发展的艺术新潮流，但他绘画的主要题材仍是农村生活，表现出与法国巴比松画派和艺术家米勒 (Millet)的画风更为接近。

虽然他对描绘自然光的兴趣与早期印象派画家相似，但画面上并看不到直接的影响，因为他已经是一名美国的外光派画家。充其量，其画风的表现是一种更接近马奈而不是莫奈的个人风格。他不但坚持献身于美国题材，而且从不模仿他人的笔法，他极力主张“结结巴巴地用自己的语言说话”。

摘棉花的人

1876年

布面油画

洛杉矶郡美术馆藏

1875年，霍默最终辞去了商业插画家的工作，专注于描绘乡村或田园诗般的农村生活场景，孩子们玩耍，年轻人求爱，欢乐平和的农村景象，反映了战后人们已回复到正常的生活。霍默的另一代表作《挥舞鞭子》（1872），曾在1876年宾州费城的百年庆典上展出，就像他那件著名的作品《微风轻拂》一样，是他最优秀和最著名的画作之一，获得广泛的赞誉。

《纽约论坛报》(The New York Tribune) 写道:“这个展览中没有一幅画，甚至我们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任何展览中有一幅画可以与它相提并论。”在此期间，霍默也创作了关于美国黑人乡村生活的画作，直觉的敏感使他从这些潜在的感性主题中提炼出艺术。《为狂欢节打扮》(1877)和《老女主人的来访》(1876)，是这类作品的代表。

挥舞鞭子

1872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美术博物馆藏

为狂欢节打扮

1877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1873年夏天，霍默在马萨诸塞州的格洛斯特逗留期间，开始经常用水彩作画。从一开始，他的技术就很自然，流畅，自信，显示了他掌握这种高难度媒介的天赋。这一革命性的进程最初曾受评论家的质疑，但随之而来的是广受欢迎，且历久不衰。这些水彩有不同的描绘方法，从非常精细的作风，到泛印象主义的描绘。一些是油画的草图，还有一些是已经完成的作品。从那以后，他几乎每次旅行都带着纸、画笔和水性颜料。

铁皇冠号的船难

1881年

纸本水彩，铅笔，木炭

私人收藏

对勤劳女性和英雄主义的赞颂

1881-1882年，霍默在英国诺森伯兰郡的卡勒海岸渔村度过了两年。这时期的许多画作都是描绘渔民和妇女，以他们惯常所遭遇的死亡经历以及所展现的坚强的英雄主义为主题，这在霍默的艺术中是全新的，预示着他未来的发展方向。

他写道:“女性是勤劳的蜜蜂，是顽强的、吃苦耐劳的造物者。”他这一时期画了大量水彩画。他的调色盘变得更为約制而素淡，他的画幅更大，更有雄心，他的题材显示了这些作品更为国际性多于民族性。这种新的风格和视野，使他的艺术进入了新的领域。

在沙滩内

1883年

纸本水彩，铅笔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19个月后，霍默回到了纽约，展出了他在英国画的水彩画。评论家们立刻注意到他风格的转变，他们惊叹“他是一个与我们过去所认识的那个霍默截然不同”，现在他的作品“达到了更高的层次，它们是高雅艺术的作品”。霍默笔下的女人不再是“炫耀她们的女帽的玩偶”，而是“强壮、无畏，是男人们称职的妻子和母亲”，她们完全有能力和她们的男人一起承受自然的威力和变幻莫测的坏境。

生命线

1884年

布面油画

费城美术馆藏

1883年，霍默搬到了缅因州的普劳特尼克镇，住在离大海75英尺的自家改造过的马车房里。此时霍默重新投入到油画的创作，绘制了许多不朽的海洋景，为他的艺术注入了新的庄严感，为他的人物画赋予了更巨大的重量感。绘于1884年的《生命线》一画，以命悬一线的救援题材，捕捉住人与危难作斗争的惊险一刻，诚为史诗式的巨制。而《雾的警告》一画（1885），则有力地描绘了海上捕鱼生涯的不测的危险。

在1886年画的《八次摇钟》里，两名水手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测量他们的方位，冷静地评估他们的位置。展现了在风云突变的时刻，水手们对自己的航海技术充满信心。这种描绘人类在自然强大力量面前的脆弱，以及不畏艰险的英雄主义精神的双重性，贯穿了霍默其后的大部分的职业生涯。

雾的警告

1885年

布面油画

波士顿美术馆藏

八次摇钟

1886年

布面油画

菲力普学院爱迪生美国艺术画廊藏

巴哈马之旅与墨西哥湾流

作为最具独创性和最获好评的美国画家，霍默的经济境况并不如意。他一直坚持个人的探索方向而不屑于从俗，拒绝沙龙式的唯美画风，所以他的作品不容易卖出。霍默在50岁时，就像一个“拿着画笔的隐士”一样，变成“隐居在艺术孤岛上的北方佬鲁滨逊”。在1884-1885年的冬天，霍默去了佛罗里达、古巴和巴哈马群岛比较温暖的地方寻找机会，他并受《世纪》杂志的委托画了一系列水彩画。

他以加勒比地区的闪亮的蓝天替代了普劳特尼克镇的汹涌澎湃的绿色风暴的海洋，用土著的黑人代替了刻苦耐劳的新英格兰人，进一步拓展了他的水彩技法和色彩的运用，让他的水彩成就达到了巅峰。《拿索郡的花园》(1885)是这些水彩画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他的新鲜感和独创性再一次受到了评论家的赞扬；但对于喜爱传统艺术品的买家来说，他的画被证明太过先进了，所以他毫无经济上的收益。

所幸霍默生活节俭，并时常得到他富裕的哥哥提供经济上的帮助。他这时期的水彩精品还有《百慕大的花园与平房》（1899）、《基韦斯特的渔船》（1903）、《飓风过后的巴哈马》（1898）和《休息》（1885）等等。

拿索郡的花园

1885年

纸本水彩，水粉，铅笔

芝加哥大地美国艺术基金会藏

百慕大的花园和平房

1899年

纸本水彩，铅笔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基韦斯特的渔船

1903年

纸本水彩，铅笔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飓风过后的巴哈马

1899年

纸本水彩，铅笔

芝加哥艺术学院藏

巴哈马的飓风

1899年

纸本水彩，铅笔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休息

1885年

纸本水彩

私人收藏

霍默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墨西哥湾流》，始作于1899年，1906年重画。描绘了一个黑人躺卧在似乎将要覆没的桅杆已折断的帆船甲板上，海面满布鲨鱼，凶猛的水龙卷大漩涡向他袭来。这幅画被认为是霍默在父亲死后对孤独感的个人反映。

对死亡和自然界的压倒性力量的更深刻的反思，是霍默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研究的基本主题。这是霍默唯一一幅主要的加勒比海景油画，他强调了他对强大的大西洋洋流、更大的生态系统以及它的历史意义的关注。霍默以墨西哥湾流为背景创作了许多极具感染力的画作。

墨西哥湾流

1899-1906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冲突与斗争塑造了霍默的悲情艺术

霍默在晚年画了许多海景油画，多为描绘沉重的海边岩石和强力的海浪拍击，色彩纯净，舍弃许多细节而注重块面和线条形状的构成。画面甚少有人物的出现，从之前人与海洋风险环境的搏斗，蜕变为一种更为隐晦的有潜在张力的寂静；虽然画面可感觉到惊涛拍岸的强烈撞击声，但内里却蕴含着一种惯看尘世的大隐的孤寂。

一位评论家惊叹霍默的“海浪，是前所未有地被如此研究、观察、暗示和描绘。” 作品《冬季海岸》(1890年)和《东北风》(1895年，1901年重画) 正可体现到这种象征性的隐喻。而作品《月色》（1904）和《海港口的探照灯》（1902）则显现了一种晚年的安详静穆，以及超然物外的沉思。

冬季海岸

1890年

布面油画

费城美术馆藏

东北风

1895-1901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月色

1904年

布面油画

迈伦·库宁美国艺术收藏室藏

海港口的探照灯

1902年

布面油画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贯穿霍默职业生涯的冲突和斗争的艺术主题，在他最后十年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达到了顶峰。在魁北克那戏剧性的家庭冒险的场景，和显得平静的在阿迪朗达克山脉的钓鱼和狩猎的绘画中，艺术家直面了大自然中的生与死。1893年，霍默创作了他最著名的“达尔文主义”式的作品之一《猎狐》，描绘了一群饥饿的乌鸦扑向一只被厚厚的积雪困住的狐狸。

在《猎人与狗》(1891)中，一个孤独、冷漠的猎人，右肩上挂着鹿皮，在狩猎后回家，身边跟着狂吠的狗。作品《左与右》(1909)，则描绘了一双空中飞过的大雁，右边的一只被猎人射中了顷刻下坠，而左边的却侥幸逃脱。霍默对达尔文理论的自然选择、为生存而争斗的创新描述令人惊叹。

他的描述把模糊性的理论超越常规地具体化了，这些形象被解读为对死亡的自传性的陈述。霍默在残酷的血腥运动和生存斗争面前没有退缩，他直面人与自然的冲突以及生与死的问题。这一切通过他的独特视角和绘画方式创作了一大批无与伦比的悲情艺术。

猎狐

1893年

布面油画

费城美术学院藏

左与右

1909年

布面油画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藏

水彩画——霍默的成就与遗产

“将来你会看到的，我将以我的水彩画为生。”

——温斯洛·霍默

这是霍默对自己的水彩画成就评价的豪言。霍默认为他的水彩画对他的艺术遗产至关重要。的确，他的水彩画在建立他的声誉和谋生能力方面起着关键的作用。霍默以其高超的水彩技术、流畅笔法的表达、描绘的直接性和惊人的饱和色调而著称，他的水彩画灵动之中见沉实，精微之中无雕琢，色块概略朴素而纯厚。

他与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 斑斓炫目的华丽画风截然不同，萨金特的画多见上流社会的身影；而他选择的道路却是乡土型的朴实、稳重、内敛的、诗化的，又是充满斗争风险的。他以一种更个人化的尺度探索了他整个职业生涯中占据着他的强有力的主题，他的水彩画几乎比任何同代人所能做到的做得更好。

急流·萨格内河（未完成作品）

1905-1910年

布面油彩，木炭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1910年，74岁的霍默在他的普劳特尼克工作室中去世。他的画作《急流，萨格内河》是一件未完成的遗作。虽然霍默从未在学校里执教，但他的作品对后世的美国画家影响深远，因为这些作品直接而有力地诠释了人类之间的感情，有时是在严酷的荒野环境之间的坚忍关系。

安德鲁·怀斯(Andrew Wyeth) 的父亲老怀斯是霍默的学生和同事，他曾随霍默到缅因州寻找灵感。老怀斯对前辈尊敬有加，由此可见，后来的安德鲁·怀斯的水彩画风也深受霍默的影响。霍默是一位处于现代主义边缘的激进画家，他那苦行式的个人主义，最能体现在他对艺术家的告诫中:“观察自然，独立工作，解决你自己的问题。”

温斯洛·霍默在工作室

来源： 中国艺术研究院油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