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镇北候送到九皇子府的玩物。
宁家有女,名曰欢颜,白玉凝脂,可倾天下,亦可亡天下。
这是曾经那算命先生对镇北候说的话,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让我不得不踏上这条不归路。
我恨这张脸,这副美貌。可从未接触过情事的我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们对它总是欲罢不能。
入夜,九皇子府上灯火通明,而我则在围房沐浴,等待给他侍寝。
「今夜来的可是上乘货,前儿个本皇子已经试过了,那滋味,啧啧……」
九皇子瑜措的声音传来,犹如在细细回呷着什么绝世美味。
我心中咯噔一下。听他的口气,是今晚要我服侍的,不止他一人了?
回想起初夜那天,我险些被他的暴戾恣睢给折磨得不成样子,如今又要多一个人来折磨我……
我承认我害怕了,但我无法退缩,因为来之前,老侯爷反复交代过我的任务:
「替本侯盯着九皇子,迷惑他的心,让他造出荒淫无度的样子来。」
老侯爷出于何政治目的我不明白,只依稀记得他说过,九皇子是圣上昔日最宠爱的妃子所生。
临行前,镇北候专门叫了青楼里的老鸨教我各项“行活”——于床笫之上,讨好男人的技能。
否则,我父母亲和弟弟的命,就可以轻松被镇北候捏碎于股掌。
「怎么还不来啊,把宁欢颜给本王抬进来!」屋内,瑜措不耐烦地嚷嚷着。
我垂头,几乎是被管家生拉硬拽进了门,门又从外面反锁住。
九皇子瑜措正支着膝盖坐于榻上,旁边的男人同样是镶金嵌玉,锦袍风流。
瑜措见到我,直接鲤鱼打挺从榻上起来,粘腻的目光,落在了小衣都被撑得紧实的胸前。
「见仁兄,你看这姿色怎么样,够不够我俩挥肆销魂一把?」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啧啧惊叹道:
「九爷从何处寻来的这等人间尤物?当真是形貌昳丽,天人之姿。」
从小到大,被夸赞美貌实属寻常。乡里有个穷秀才,曾在见到我后写了首酸诗“绰约佳人婉清扬,远隔云端不可渎。”
可我从来不喜欢这副容貌。
如果可以,我情愿跟乡间最貌若无盐的阿丑换一换,换得个田家闲忙、相夫教子的安稳人生。
而今,除了逆来顺受,保全家人的性命……我别无选择。
鲛绡纱帐被缓缓拉起,露出盛大猩红的宫室,还有里面的雕花床榻。
被打横抱上男人的臂膀时,我悄悄拂了一把眼角的泪,安静的像个破布娃娃。
教导我的老鸨曾传授给我各种持久的秘诀,还告诉我一句话:“二八佳人体似酥,暗里教君骨髓枯。”
她神秘兮兮地说:「能让他们极致快乐的事情,也是极致的消耗,过度则会承担夭寿的代价。」
我别的本事没有,就只能让这些伤害我让我痛苦的人,折一折寿了。
那晚,我几乎是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他们,用着老鸨传授的各种方法。
九皇子很兴奋,不停地夸我聪慧懂事。
结果不曾料到,到了鸡鸣时辰,瑜措还异常亢奋,吃了好几粒金丹秘药。
我忍着疲倦继续配合。从榻上到地毯上,满是狼藉。
在他眼白一翻,突然昏过去时,我颤巍巍探上他的鼻息,发现竟然气息全无。
他的朋友大为震惊,连忙提起亵裤,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喊:
「来人啊——来人呐,快传郎中,九爷不省人事了!」
我一愣,旋即是仰躺在血色的缂丝地毯上,久久大笑了起来。
男人原也不过如此。阿嬷教给我的法子,我自觉才不过使了六成而已。
我踉踉跄跄地趴到铜镜前,强忍着满身酸痛,仔细抚摩着镜中人的脸。
既如此,这烂透的被当作玩物的命运,终于可以解脱了罢……
翌日,全京城很快便传遍了这一惊天的消息:
圣上最宠爱的九皇子瑜措死了。
死在了与女人缠绵悱恻的榻上。
九皇子暴毙,圣上震怒。在确认了始作俑者是我之后,当即与近臣商议,以火刑烧死我这个妖女。
行刑那天,菜市口前阴风大作。
我穿着宽大的囚衣,因受了鞭刑遍体鳞伤,脚上锁着镣铐,一步步被推搡在沙土路上。
「走快点,磨磨蹭蹭的!」
刑卫踹了我一脚,我因吃痛跪倒在地上,很快便爬起来,继续艰难地走着。
然而,我的面上丝毫没有悲凄,反而是释然——这短促的十六年荒唐人生,终于要结束了。
那害我至此的算命先生恐怕不会想到,他口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子,最终是以这种方式草草了结。
堆满重重稻草的刑场正中央,一只十字木架专门为我准备。
大风猎猎,吹拂起我身上宽大的囚服,从肩头剥落,露出白皙瘦削的锁骨,青丝飘落其间。
我皱起柳眉,抬手微微捂住。
那时我不曾注意到,监刑座上的男人目光已经被我牢牢吸引住。
后来他说,女人雪白的肌肤与血气相合,会令他痴迷,欢喜无量。
周围已经围满了观刑的百姓,无不议论纷纷:
「啧啧,不愧是供人蹂躏取乐的,这种时候了还不忘本。」
「听说,这妖女是边远小县来的,出身十足卑微,也不知道九皇子看上了她什么。」
我冷漠无言,任由被人捆绑于上,粗糙的麻绳将我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添一层新伤。
发现坐于高座上的监刑官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无悲无喜,冰凉地回视他一眼,唇角噙起一抹笑意。
他眸中闪过诡异的光,终还是抬手扔出监刑令牌,无情开口:
「行刑。」
眼前重重叠叠的稻草垛被浇满了猛火油,硝石点燃的那一刻,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睛,涕泗横流。
热浪将我卷携包围时,我感受到一个冰凉的手在我身上的绳索上划过。
「跟我走,莫要多言。」
我皱着眉头,被那人强行扛抱出去,却看到一个女子被重新捆绑在那木架上。
不多时,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趴在男人的后背上,眼睁睁看着她从活生生的人体被烧成骨架,再到全部化为灰烬。
前面的稻草垛烧成火海,无人悉知这方李代桃僵的一幕。
有人救了我,并拿一个女死囚当了替罪羊。
后来我知道,那日监刑的人是大内太监总管,人称九千岁大人的柳陌年。
他在行刑那天一眼看上了我,决定救我性命,想来,也是喜欢我这副皮囊罢。
然而,他却将我养在府中精心呵护,迟迟没有动过我。
雷雨加交的那夜,我跪在他的榻前,闪电偶尔亮起,照映起我脸庞的泪。
「公公,求您疼我。」
我低声啜泣着,心中打定了主意。
只因我偷偷爬上了他的床,确认他是真太监后,松了一口气。
有权又去势的男人,意味着不会受到床笫上的折磨,那我何不将他倚为后半生的依靠?
他眯起桃花眼,毫不犹豫捏起我的下颌,蛊惑的声音轻呵道:
「莫拿你被教会的那一套对付我,咱家喜欢的,是你宁死不屈的模样。」
我一愣,仰起红红的眼睛,仍笨拙地表达着我的心意:
「大人救了奴婢性命……奴婢会好好服侍大人的。」
他低低一笑,俯身啃咬上我的唇瓣,生生咬出血腥味来。
枯瘦的右手顺势探入我的衣襟。
可事实证明,我到底还是天真了。并不知道太监的癖好,比正常男人还要来得恐怖些。
那晚之后,几乎每隔几日都是惨绝人寰的折磨。
他养我一段时日又不肯动我,并非是他君子坦荡荡,而只是为了把我养得丰腴些,不这么孱弱。才能承受得住非人的折磨。
柳陌年还命人在我的腰际纹上了一朵嫣红的花,名曰曼珠沙华。
我疼得浑身冒虚汗,却被他狠心按住,他说:
「你要喜欢我赐予你的印记,好吗?」
后来,他开始轻飘飘地说一些越来越奇怪的话,譬如一边看着那朵妖媚的花,一边道:
「欢欢,你越来越美了,比那时还要漂亮,也风情知趣。」
他叫我欢欢,将我彻底养成了禁脔,软禁在身旁的金丝雀。
即使柳陌年折磨我,可我还是把他视为夫君,洒扫侍奉。因为他待我很好,从来没有人这样待我好过。
锦衣玉食,三病两痛时的嘘寒问暖,旁人眼中安稳到寡淡的生活,已让我心满意足。
我想,大抵寻常人家的小妾也不过如此,我又奢望什么别的呢?
也许这便是情爱。阿嬷说,情爱是最俗气的东西,与欲望伴生,约莫就是这种关系。
他生得好看,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春,脸上没有一丝胡茬,干净得像画册里的蓝田暖玉。
有时候我痴痴地想,他这样好看,我也有不俗的美貌,若他不被去势,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吧……
可柳陌年从不与我多言。他总是在宫廷忙碌一天,晚上偶尔过来我这里贪恋春闺暖。
除此之外,从没有与我多说过任何话。
有一日,他失魂落魄地回来,漆黑的斗篷挂满雨滴,径自来我房中,一把抱住了我。
我趴在他肩头怔怔地问:
「大人,你怎么了,若有烦心事可与奴婢说一说?」
柳陌年不语,只更加用力抱紧我,不知道过了许久,终于沙哑开口:
「欢欢,我爱上过一个人。」
我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虽才三十多岁,可却坐上了掌印大人的位置,以为他机关算尽,早已冷酷无情。
原来他也有过自己的挚爱。
「只不过,现在她不再需要我了。」柳陌年轻渺的话落在耳畔,透着无限悲伤。
那一夜他并未对我做些什么,只是相拥而眠,他哭醒多次。
我也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对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他孤独的气味在深夜里那么浓。
心中不免掠过怅然,他亦不是我的良人。
我不过是他等闲时的玩物而已,像一株丝萝攀附他伴生。
斗柄指西,秋风渐起。柳陌年也愈发忙了,忙到很少出宫回府里。
府邸那些莺莺燕燕的姬妾忙着吵架宅斗,我亦不想理会,只远远地窝在后院一处凉亭发呆。
她们所热衷的竞宠,这四角四方的天,何尝不是囚住我的牢笼呢。
时隔一月,柳陌年终于回来了。
他没有停留,却只拉着我一人的手,带着赌气的意味,当着众人的面道:
「欢欢,跟我走,我要带你进宫。」
府内的美妾皆傻了眼,她们珠翠满头,打扮了良久,回来后的大人却满眼只有我这个不思妆鬓的女子。
他眼睑低垂,拉着我的掌心微微冒汗。
我不明所以,局促道:「大人,我们要去哪?」
柳陌年温柔地刮了一下我的鼻梁:
「秋闱结束,圣上今秋要举办琼林宴,宴请新科及第的进士,我希望你陪我前往。」
琼林宴我去做什么?我深知自己的身份,是前死囚犯,而今则是不见天日、大内太监总管的禁脔而已。
他笑了笑,却叫我不要担心,无人会识得我。并递给了我一套粉蓝色的宫女服制,命我穿上它前往。
我虽不明所以,还是照他所求穿上了。
那是我第一次进到皇宫,碧瓦朱甍,也是四方四角的天,无非是比府里大了一些。
琼林宴上,我被柳陌年安排到上宴菜宫女队列里,要我待会去找他,他便匆匆不见了踪影。
我知道,他是去伺候皇上了,可在这陌生又森严的宫禁,我该如何自处?
正当我找不到列队,只得瑟缩着躲在墙角,生怕被人发现时。
我突然感到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角,瞬间吓了一跳。
错愕地回头,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孩,正眼巴巴望着我。
男孩虽然身上沾满污秽,可从衣衫的纹样与质地我还是判断出,此人身份不凡。
见我一个人躲藏在此,许是被他发现。
他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笑盈盈看着我,手心捧着一块白玉霜方糕,正递到我面前:
「姐姐,吃糕。」
我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身份,他盯着我看了半晌,似乎确认我不会害他,方悄悄附耳道:
「我是宫里的十七皇子瑜泽,住在掖庭,我知道你是谁。」
掖庭……不是犯了罪的宫女太监才待的地方吗?为何堂堂皇子要住在那里。
看着这个比我矮半头的少年一脸揶揄的表情,我感到不安,柳眉倒竖。
「你知道我是谁?我不过就是一小小宫女……」
不料,他打断了我的话,拽着衣袖命我俯身贴近他,童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你不用害怕,柳陌年是我的人。」
随即,瑜泽笑微微地说:
「可惜他那样聪明的家伙,却接二连三败在女人手里,真是不像话。」
我难以置信这样诡异的话,出自一个十来岁少年的口中。
见情况不妙,我不欲惹是生非,便道了声告退,旋身准备离去。
「诶。」
他忽然扯住了我,力气很大,执拗地将那块白玉霜方糕塞到我手里。
「你杀了我九哥,我很感激你,九皇子如若被立为太子,我可就要遭殃了。」
他自顾自地喃喃道,话语间却令我毛骨悚然。
瑜措死后,皇帝悲痛欲绝之下,深觉社稷须早立国本,才立了现在的五皇子瑜庆为太子。
我咬了咬牙,忽然小声反驳:
「九皇子不是我杀的。」
少年愣在原地,我没有再管他,而是拂了拂眼角轻漾出的泪,快步向琼林苑走去。
从来没有作为人的尊严……要么是当作玩物的美艳禁脔,要么是复仇利器,连小孩子看我亦是如此。
可是,他说得也没错,九皇子的确是因我而死。
筵席间,我戴着面纱,依照柳陌年的要求,乘机默默站到了他身畔。
这是我初次见他身穿太监服的样子,他手握一柄浮尘,在圣上面前躬身侍候。
与在府中冷漠桀骜的样子大相径庭。
可我想起方才瑜泽说的话,“柳陌年是我的人”,还是心有疑惑。
既然柳陌年只要我乖乖站在他身后,我站好便是了,其余的不该是我念想的。我如是对自己说。
「圣上宴请登科进士,实乃翰林之幸,社稷之福……」
形形色色的人们说着逢迎的台词,皇亲国戚的宴会也不过如此,无聊的紧。
我悄悄观察柳陌年,发现他的眼睛始终放在一处,便循着望过去——
皇帝身旁有一位形貌姣好的妃子,那模样,我与她竟有七八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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