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张向阳　

民以食为天,粮足天下安。近日,在河南南阳黄山遗址,考古人员发掘出仰韶中晚期粮仓群,目前共清理出16座粮仓基址。大量粮仓基址的发现,展现了6000多年前黄山遗址玉石器产业背景下原始贸易的辉煌。　　　　

不产粮食却“粮满仓”

黄山遗址位于南阳市卧龙区,新发现的16座粮仓基址为圆形或椭圆形,基址外径2.3米至3米不等、内径多在2米左右,均由地下基槽、地面墙体和防潮垫层构成。

据了解,这些粮仓结构、体量基本雷同,它们的间距基本相等,分布十分密集,其中,在50平方米内同一层面上就分布了5座粮仓,密度很大。结合起来分析,这些粮仓群经过统一规划布局,有明显的功能分区,已具备“古国粮仓”的形态。

然而,这里储存的大量粮食,却并非来自遗址的农业生产,它们来自何方?

据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黄山遗址工作人员程永刚介绍,整个遗址中所见杂草种子少,结合以前的考古成果判断,这个遗址从仰韶早期开始,依靠独山的玉石资源,有着非常先进的制玉制石产业,说明该遗址并不从事农业生产,这些粮食资源可能由别处供给或贸易而来,这也反映了黄山遗址玉石器产业背景下原始贸易的辉煌。在原始社会,以物易物贸易中,石器、玉器是很好的标的物,用今天通俗的话说就是“硬通货”。

目前植物考古学者已在这处遗址发现大量粟和一些稻、黍种子。一般说来,南方以稻作物为主,粟和黍是起源于中国北方的旱地作物,黄山遗址恰好处在南北文化交界的中心地区,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与长江流域的屈家岭文化、石家河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反映了当时南北文化交流融合发展的社会复杂化和文明进程。

黄山遗址是一处以玉石器制造交流为特色的区域性中心聚落,高等级墓葬和大型制玉作坊的发现,说明遗址是当时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这里之所以成为玉器加工交流聚落中心,是因为它离独山不远,独山有著名的独山玉,也称“南阳玉”或“河南玉”。

黄山先民打制、磨制、钻孔、磨砺等技艺非常精湛。尽管黄山遗址不从事农业生产,但是这里出土的各种类型的玉质生产工具却居全国第一,主要为独山玉铲、斧、凿、刀、镰、镞、锤、砧、楔、锛等。研究认为,黄山遗址独山玉生产工具的大量出现,是南阳史前农业考古的一大收获,是黄山人劳动过程的独特标志,揭示了中原地区悠久的农业发展史,也初步证实了玉、石并用的农耕文明在南阳的强势地位。

最早粮仓追溯到8000年前

在中国农耕文明漫长的历史中,粮仓一直占有重要地位,它不但关系着民生和民心,还关系着国家的安危和兴替。新石器时代像黄山遗址这种地面式的圆形粮仓在其他考古遗址中时有发现,但是能成群落,并且经过统一规划建设的粮仓群,是很罕见的。

此前,在考古中发现最早的“粮仓城邑”遗址,是位于河南周口市淮阳区的时庄遗址。碳十四测年数据显示,遗址的年代距今3750年至4000年,已经进入夏代早期纪年。4000年前,夏朝先人们用其独有的“藏粮于技”的智慧佐证了那个年代农业生产的辉煌和农耕文明的繁荣。

当时,考古人员共发现29个粮仓遗迹,其中有13个粮仓的样子类似西南地区常见的干栏式建筑,另有16个是直接建于地面上,有方形有圆形,在遗迹中还检测出粮仓主要储存的是黍。这些遗迹建造时大多先平整垫高地面,再以土坯建造土墩或墙体,外侧大多涂抹细泥。根据建筑形制的差别,大致可以分为地上建筑和地面建筑。遗迹下面有隔水层、绝水层,整个地基建高、外层抹泥防潮,具备粮仓防潮、防水的特殊条件。

时庄遗址的粮仓是不是当时每家都建的粮食储存设施?考古人员认为,这绝不是一家一户单独所有的,应该是在权力统一协调下进行的,是能够代表国家或者政治集团公共职能的行为。

时庄遗址是我国目前发现的年代较早的粮仓城,堪称“天夏粮仓”,为研究我国古代早期国家的粮食储备、统一管理和可能存在的贡赋制度等提供了绝佳的实物资料。对于重新认识夏代早期的社会组织结构、管理水平和国家治理能力等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如果再向前追溯,曾经入选“2021年十大考古发现的”甘肃张家川圪垯川遗址,也发现了半坡时期大型窖穴,年代距今6000年左右。考古发掘发现房址间分布着大量的窖穴,大部分窖穴四壁涂抹黄泥进行过加工。其中,最大的一座位于中心广场,容积约60立方米,底部保存近0.4至0.6米厚的炭化粟黍遗存,经计算至少有10立方米,是国内目前所见年代较早的大型粮仓。

此前,在著名的西安半坡遗址,考古人员也发现了一些六七千年前的“窖穴式粮仓”,窖穴中尚存许多已经腐朽的粮食；距今7000年左右的浙江河姆渡遗址,考古人员在发掘区发现大片密密麻麻的木桩和纵横交错的木构件,其中还遗有腐烂的稻谷,经专家鉴定,遗址为史前木结构的“干栏式粮仓”。

目前所知最早的粮仓在河北武安市磁山遗址,这里有着8000多年的历史,其中原始农业、饲养业和地下储粮技术的发明,储粮窖穴的发现是全国乃至全世界考古以来发现最多的粮仓。磁山遗址经历三次发掘,总共清理窖穴千余个。窖穴多数为长方形,四壁规整,设计精心,考古发现其中许多都有粮食堆积或堆积痕迹,粮食堆积数量也令人惊叹。粮食虽早已腐烂,但有些仍有10—30厘米厚的残留,个别较厚的甚至达到2米多。经考古人员科学鉴定,发现这些粮食是黍和粟。已发掘出的88个储粮窖穴,库存粟谷14万斤。在8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磁山先民不但开启了北方的原始农业,并因地制宜创造出地下储粮方法,将大量富余的粮食保存,令人惊叹。有学者认为,这里可能是当时沼河流域的粮食储存中心之一,具有“粮库”性质,体现了当时的粮食管理制度。

规模化“玉器工业园区”

我们再回黄山遗址一探“中原史前第一制玉作坊”的风采,自仰韶文化早期(距今7000年)黄山聚落已成为重要的玉器加工制作场所,而玉器很可能已采用规模化的生产模式,一直延续到屈家岭文化时期(距今4500年),时间达2500年以上。黄山遗址出土的独山玉制品,是目前我国已知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玉制品最多的遗址之一,初步统计:黄山遗址出土制玉石工具2.3万余件、玉器100余件、独山玉半成品500余件、玉片3500余件、玉料4500余件。

考古发掘出的黄山遗址长方形连间木骨泥墙房,是目前国内保存最好的史前建筑基址之一,不但有“单元房”,还有“推拉门”。据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马俊才介绍,大型的长方形木骨泥墙房由多个单元套房组成,每个单元中间有一道隔墙,将其分为前后两间,隔墙上开设一扇推拉门(地面有槽,里面装着带滑道的龙骨)；前间均设一长方形平台(炉台),平台周围和房屋内部多残存成套陶器,近处有磨石墩、玉石器、制玉砂岩质工具以及少量骨器和独山石料,个别地面有磨玉石残留的“砂石浆”沉积。长房的后间是作为居住使用的,前间为制玉作坊。这就是“前坊后居式”大型房基。

在遗址与独山之间,考古人员发现了一条仰韶和屈家岭文化时期的人工古运河,还有一座直径50米的半圆形码头。其中人工运河宽27米、深7米、长500米左右,与东、南、北三面的古河构成了大型环壕聚落。这是中原地区首次发现史前码头性质的遗迹,与自然河、人工河道、环壕一起构成了水路交通系统,体现出古人对水资源的重视和利用能力。马俊才认为,“这些遗迹串联起来,再现了独山玉器的开采和运输系统。”古河道和码头的发现,将黄山和独山联结在一起,再现了史前时期独山玉从原料开采、运输到玉器的加工制作等规模化的链式化生产过程,具有“工业园区”的面貌。

在河南南阳黄山遗址拍摄的屈家岭文化高级别大型墓葬中随葬的玉钺。

黄山遗址不单是玉器加工中心,还是玉器外运的重要基地:玉石产品以黄山为中心,沿汉江支流白河南下,然后顺着汉江传播到江汉平原地区。值得注意的是,因独山玉石具有很强的标识性,目前在全国20多个遗址出土的独山玉器都疑似“黄山造”,说明该遗址生产的玉石器交流范围已远远超出了南阳盆地。

以雄厚的玉器产业为依托,黄山遗址才展现了原始的以物易物贸易的辉煌,才能让“古国粮仓”变得饱满丰盈。实际上,直到今天南阳仍是著名的玉雕之乡,如果追溯源头的话,应该拥有延续了几千年的行业传统。

玉是原始贸易主要标的物

玉文化是华夏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玉是原始商贸交流的早期媒介。

在原始贸易体系中,不仅黄山遗址,国内其他地区出产的玉料、玉器都是“硬通货”,而且在6000多年前就形成了贯穿东西进行玉石输送和贸易“玉石之路”,其中“和田玉路”以新疆和田为中心,向东西两翼运出和田玉,沿河西走廊或北部大草原向东渐进到达中原地区。考古学家研究发现,6000多年前的关中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和田玉器,说明原始社会时新疆和田玉已被输送到了陕西、甘肃、青海等地,这些玉石的流通离不开原始贸易,也是玉路贸易的主要标的物。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杨伯达先生就著文提出了“和田玉路”的存在,2014年之后,他又对玉石之路网络进行了重新勾划:从和田向东的“玉石之路”改称“昆山玉路”,距今6000年前后东北、东南和北方玉文化区分别形成了夷玉、越玉、鬼玉之路,夏、商、周三代又有“贡玉之路”,相互交流而形成玉石之路网络。他认为,玉石之路堪称世界上最早一条沟通东西政治、文化及商贸的运输线,也是距离最长、使用时间最久的陆路交通大动脉,为后来的丝绸之路打下了基础。这条道路承载了交通运输、中西贸易交流和族群关系等诸多领域,千年古道的形成离不开优质的玉石资源,离不开普遍的玉崇拜传统以及玉石商人在玉路上的不停奔波与探索。

考古发现,山东海岱地区史前时代也有高度发达的玉器文化。经过对玉料的研究发现,这些玉器均与产自辽宁的岫岩透闪石软玉的基本色调、矿物成分、化学成分一致。因而可以认为,大汶口中晚期至龙山文化史前时期海岱地区的玉料主要应来自东北地区的岫岩玉。大汶口文化中晚期的岫岩玉类玉器是从辽东半岛直接输入的成品,而在龙山文化早、中期,人们从东北输入玉料,玉器在各地的中心聚落制作加工后再分配。玉器或玉料从辽东半岛经海运进入山东半岛和沿海地区,再向内陆地区传播。这些玉器的交流显然离不开原始贸易,而且还是跨海的贸易。可见,几千年前的史前时代,玉石贸易在很多地区已经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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