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容有女棠岫,幼习礼训,明善蕙兰,婉顺腾芳,特赐于顺王景宸为妃,岁末成婚,钦此!”

我跪在地上,静静地听宣旨官宣旨,内心平静如水。

“棠姑娘,接旨吧!”见我不动,宣旨官不耐烦地催促。

“谢主隆恩!”

送走宣旨官一行人,我随手把圣旨搁在桌上,转身就见婢女瓶儿苦着脸,正抹着眼泪。

我无奈瞪她:“哭什么?天家赐婚乃是大喜事,莫叫人看了笑话去。”

“可是小姐,顺王不受宠爱,无权无势,委实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瓶儿说着,哭得更狠了:“他们就是欺负棠家落败,欺负您没有依靠”

这丫头。

忽然一阵寒风从外拂来,勾得我喉间一阵腥甜,我忙抽出手绢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粉色的手绢已被斑斑血迹染成鲜红色。

我摊开手,任手绢落入身前燃着的火盆里道:“他无权无势,我病入膏肓,恰是天造地设,谁都占不到便宜。”

瓶儿张了张嘴,顿了顿,收拾好东西,转身出去了。

我实在是疲乏,便想进内间休息会儿,却被立在窗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穿着一袭墨黑的衣袍,清隽的侧脸线条分明,一双上挑的眼眸里暗流汹涌,嘴角却扬着一抹狠厉的笑容。

是景浩。

顺王同父异母的弟弟。

数日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我在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不敢,只能佯装平静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告诉你。”

景浩一步步地向我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眼间隐约可见一抹邪气:“你与皇兄的亲事,是我提议的。”

他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他,明明我向他承诺过此生非他不嫁,可他还是把我推给自己的兄长?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心里撕心裂肺地疼。

我深吸口气:“好,我如你所愿。”

反正,现在不过初春,而我的命数已不过半年,便是答应婚事,也活不到出嫁了。

只可怜了景宸,怕是要背一个克妻的污名。

景浩脸色骤沉,本就极黑的眼睛像聚集着暴风雨前的重重乌云,冷得可怕。他抬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狠狠丢在床褥间。

“你做什么?”我大惊失色,急急伸手拦在身前,却抵不过他凶狠的力道。

“景浩!”

我痛得几乎昏迷过去。

景浩抽身,我已顾不得羞愤,愣是强撑起残破的身体,哑声道:“刚刚之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请你以后莫要再来寻我。”

景浩身体一僵,半晌才冷笑出声:“棠岫,你怕是弄错了自己的立场,你说过你欠我两条命,我想对你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你老老实实做一具傀儡就好。”

说完,他快步离开。

对,我欠他两条命。

那年冬天

银装素裹,寒风刺骨,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落下,遮掩了一切痕迹。

我顾不得寒冷,循着模糊的痕迹四处寻找。

由于跑得太快,我的衣裳被雪湿透,鞋子也遗失一只,冻得全身青紫,摇摇欲坠,却半点儿不敢歇息,直到在悬崖边发现一抹翠绿。

那是从女子裙裳上撕扯下来的碎布。

我要找的,就是它的主人,秦泛月。

我找到秦泛月时,秦泛月还悬在边缘,没有掉落下去。

我拼命地抓住秦泛月的手,想把她拉上来,可秦泛月不愿意,甚至狰狞地看着我,笑容扭曲:“棠岫,你喜欢七哥哥?”

景浩,在皇子中排行第七。

“若他知道,你害死他最爱的人,他还愿意娶你吗?”秦泛月恶狠狠说着,用力地甩开了我的手。

我吓得心胆俱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泛月坠入深渊。

秦泛月跟景浩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意外听到我跟景浩袒露心迹,自知家世相貌皆不及我,伤心欲绝下离家出走,却意外跌落悬崖,尸体遭野兽啃噬殆尽,被人寻到时,只余下几根骨骸。

正如秦泛月所愿,在这件事之后,我与景浩之间原本还算和缓的关系,彻底崩裂。

景浩自此恨毒了我。

这是我欠景浩的第二条命。

2.

许是被景浩折腾得太狠,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才勉强缓过口气。

趁着外边阳光正好,我慢慢起身,坐在院中晒太阳。

我住的地方,名为梨院,因种满梨花而闻名,正值花期,漫天洁白,无比纯净,纷纷扬扬间,比落雪的时候还要美。

世人皆道我喜欢梨花,却无人知道,我深深地憎恶着白色。

这样的场景,只消一眼,就能让我想起秦泛月。

想起秦泛月死后,景浩对我说过的恶语,做下的恶事。

可此前,景浩再过分,也没有哪一次真正的伤害我,唯有三天前,他把所有的痛都加诸在我身上。

莫非在三天前,除皇帝赐婚于我之外,还发生过其他什么事情?念头掠过脑海。

再回想起瓶儿这几天的异常,瓶儿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皱起眉头:“瓶儿,你有事情瞒着我?”

“小姐,您别问了。”

瓶儿犹豫再三,半晌才满脸不忿地道:“不是什么好事。”

“瓶儿,你知道,这座府邸原是大将军府,有过好几个主子”我盯着她。

见她眼眶渐红,心想这丫头真是把她的眼泪都流完了,放缓了语气:“自父亲兄长相继战亡,母亲病逝,而不曾生育的嫂嫂耐不住寂寞归家改嫁后,这儿就只剩下了我。”

曾经,我以为仗着棠家世代为国捐躯的不世军功,不知天高地厚的觉得哪怕自己身为女儿身,也能支应起门庭,可是却在秦泛月身上狠狠栽了个跟头。

虽然没有赔上自己性命,但也落下无法治愈的病症,于是学乖了,老实了,把大将军府改做梨院,移除所有花植,就栽上梨树,只为时刻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再不能逾越。

“你名义上虽是我的婢女,可我与你相依为命,更似姐妹……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有秘密。”

瓶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泪水涟涟,哭得椎心泣血。

“小姐,对不起,奴婢只是气不过,秦王真的太过分了,既然已经接下圣旨,答应娶丁家次女为妃,为何转眼又过来欺负您?丁家长女明明就不是您害死的,他不信便罢,就因为您喜欢他,他就变着法儿作践您,他凭什么啊?”

秦王,就是景浩。

我攥紧手心,只觉寒疾再度发作,冷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原来,景浩不仅安排了我的婚事,还求了自己的姻缘?他到底是要娶丁家的女儿?

因为忆起旧事,他才要往死里羞辱我,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给我吗?

“小姐,您别难过。”瓶儿看我脸色发青,吓得急忙取炭火灌手炉:“他除了长得好点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您,您忘记他,可好?”

我摇摇头,苦苦一笑,早已融入血液里的人,如不死过一次,到忘川河喝下忘川水,又怎么可能彻底拔除?

3.

我慢慢坐下,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景浩要成婚了,新娘不是我。

我早已认命,一次教训,悔恨终身,够了。

“小姐。”我正兀自黯然,瓶儿神色匆匆道:“顺王来了。”

景宸?他来做什么?我惊讶不已,半晌才抬起手:“去见一见吧!”

花厅中,景宸正站着打量墙上的字画,那是前朝圣手留下的名作,画的是雨夜垂钓,绿色占主调,衬着簇簇紫色花朵及密密雨丝,很有意趣。

我以前只远远见过景宸几面,从未靠近打过招呼,故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也生了副好皮囊,浓桃艳李,眉目如画,竟不比景浩差。

“问顺王殿下安。”见他看画入迷,我只得福身问好。

“不必多礼。”

景宸回过神,急急摆手,声音如暖玉般温和:“突然来访,是我冒昧,只是意外得知你突发寒疾,故特来叨扰,还望姑娘勿怪。”

听他话中有话,我垂眼敛眉,并不多言。

“姑娘出身将门,满门英烈,嫁给我,着实委屈了你。”

我不出声,景宸硬着头皮接着说:“我别无所长,唯独跟师父学过几年医术,算是小有所成,希望能替姑娘诊治一番。”

跟霸道强势的景浩不同,景宸的性格,可谓是谦卑到了骨子里。

我抬眼看他,他却在接触到我视线时,蓦然红了脸,满是无措。

明明是兄弟,为何如此不同?我感慨着,转眸看向瓶儿,瓶儿会意,立刻取来脉诊子与丝帕。

景宸带着几分虔诚,把手指落在我手腕间,然后,脸色猛变。抬眼看我,满脸失魂落魄:“怎么可能呢?你……。”

“接下圣旨,实属无奈,我并无坑害殿下之意。”

我收回手,神情冷淡道:“殿下能不怨我,已是我的荣幸,不必再费其他心思,请回吧!瓶儿,送客!”

说罢,我起身就走。

4.

刚刚离开花厅,我就被突然窜过来的冷风揪住手腕,骇然看去,只见景浩满眼阴鸷地瞧着我,凶恶的神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景浩。”
我低声喃喃,无意识地问出一直盘旋在心头的话语:“你真要娶丁家女?”

景浩不答,抓着我就往闺房走。

我的心渐渐沉入冰窟,用力地挥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既然要娶别人,就别再来招惹我了啊!

“棠岫,你更喜欢在这里,是也不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