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亚东边防连队生活过的老兵们，还有温室大棚里摘菜的记忆吗？唇齿留香的温室辣椒在你军旅记忆里还有几多留恋？
在争奇夺艳、披红挂绿的西藏边防连队温室大棚里，辣椒是最有个性、最有色彩、最有味道的。可以说，它是风雪高原格桑花的化身，是军营情愫的注脚，最让官兵们纠缠不休、爱馋不止的。
辣椒，是雪域高原盛夏时令的信号灯。
当高原季节蘸一身冰霜，勒住风雪的战马，拉开亚东沟万物复苏的序幕，无须敲锣打鼓、旌号旗召，温室里辣椒就迎来了生长峥嵘、轻舞歌吟、热情奔放的闪亮登场。
这个时候，寸土寸金的玻璃温室大棚，把被冰霜蹂躏过的菠菜和小青菜，一股脑儿收进连队食堂，上面铺一层羊粪，在撒上厕所的粪冰，一两个日子，等粪冰化了，粪味儿浓了，用圆撬肥土均匀地深翻一次，扒细泥土，抹平厢垅，把芝麻粒大小的辣椒种子均匀地撒下去，再撒上一层薄薄的火土，待到夏风光临，导引山涧雪水漫灌，火土就成了辣椒繁衍生息的温床和抽芽长叶的胎衣。
十来天后，火土上拱出了细细嫩嫩的两片芽叶来，把整个堆床挤得密密麻麻的，像许多小孩子坐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它们见风长，见雨长，见阳光长。先是从齐齐整整的两片芽片中间，开一片叶子，接着又开一片叶子，一片叶子搭在另一片叶子上面，沿着细细的茎杆依次向上攀爬。半个月里，小小的、嫩嫩的、棱形一样的叶子就像绿毯铺满火土，把堆床遮得严严密密。差不多长到一拃高，挑一个训练执勤空闲的日子，通信员，文书，上士，饲养员一起出动，及时移栽。粗实的，一窝栽一根；矮细的，一窝栽两根。
在和风细雨的高原夏季里，温室辣椒苗像我们新兵一样，长得很卖力，但它使出浑身解数，也长不过杂草。香仙草、狗尾草、革命草，一点都不讲道理，它们抢水份，争阳光，耗肥力，疯狂围攻辣椒。隔个六七天，就要扯一次草，松一次土。几个回合下来，辣椒的枝丫就像叉开的手指，开始长成树的模样，白色的花苞从枝枝节节上咕噜咕噜地冒了出来。
盛夏亚东的温室大棚犹如内地的初夏，不规则的棱形叶子在阳光的直射下绿得滴翠，白花花的辣椒花一个接一个地开了，又一个接一个地谢了，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结出了大大小小的辣椒。一个个、一串串、一排排争先恐后地悬挂在枝丫上，仿佛绿丝绒上镶嵌着无数的绿宝石，它们孩子般荡着秋千。你走进温室大棚深处，仿佛进入了童话的王国，小的、大的，长的、短的，扁的、圆的，青的、半红的、红的，全都从油光交错、蓊蓊郁郁的青叶间探出头来，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这时，辣椒像是一种无声的号令，黄瓜、丝瓜、茄子、苦瓜、四季豆们，开始踩着节令的节拍，接踵而来……食堂的餐桌开始丰富多彩起来！
经历了夏的辣椒树，经过盛夏高原阳光的温婉，性情脾气内敛了许多，它们不再张扬宣告自己，开始躲在南亚季风的背后，悄悄地、零散地、细碎地，东开一朵小花，西结一个辣椒，把身子缩成小指头一般大小，不蹲下身去，很难发现它们的存在。
萧瑟的秋风吹黄了青稞，吹落了树叶，也吹红了辣椒。在某个不经意的暖阳天，火红火红的辣椒便转战了地盘，它们手牵手、肩并肩，一串一串地爬到连队食堂的屋檐下，眺望着操场上生龙活虎训练的士兵，靠在檐沿上柔情四溢地招展，不动声色地收缩身子，在时光的打磨中，生出了细细密密的皱褶，把所有的鲜嫩焕发成内敛的荣光，在干瘪的体内贮藏着火药般的烈性和烈焰般的红彤，化作一团团跳跃的焰火，为食堂的门楣贴上火红的标签，刺激着官兵们雄性的味蕾。
亚东的辣椒，是军营伙房的百味王。
在伙房，在餐桌上，在舌卷舌舒、唾淹唾没的味觉世界里，辣椒，聚是一堆火，散是满盘星。
青辣椒、红辣椒、干辣椒、泡辣椒、剁辣椒、烧辣椒、辣椒酱……辣辣有味，椒椒成菜。当作主菜，它们是烈焰红唇、毛焦火辣的剧本，不论赤、黄、青、绿、紫，还是粗、细、干、湿、末，在煎炒炸烧炖的军营烟火里，犹如我们的边防战士，都是一堆堆熊熊烈火，刚烈赤热，性气万丈，让人生畏。
辅作大肉罐头，它们也是一束无形的光电，与酱、醋、油、盐阶级兄弟一道，化作一首营区奔放的军歌，旋律散发在形形色色的荤素阵营里，坚守着战士的辣性味蕾，镇守着自己的本色关口，从一而终地灵魂不散，永不变味。
来自四面八方的官兵，全都仰仗小小的辣椒、青青的辣椒、红红的辣椒，维持胃口，保证体能，辣出了烹饪百般滋味，辣出军人千种风情，辣出戍边将士万丈豪情，让亚东这片边陲烟火，领略到了与辣椒组合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无懈可击，似乎一切遇到了辣，就是子牙遇伯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彼此懂得，彼此慰藉，彼此融合，彼此美好。
特别是藏民的风干牛羊肉，遇上红辣椒可以更加放肆，变得惊艳，变得妙不可言，似乎藏民遇到了红辣椒，边陲人们的饮食就变成了空前绝后。
还有，藏民以前扔掉的牛羊内脏，更是辣椒在亚东的出现，跌入八角、桂皮、姜、蒜、花椒配料这几个兄弟连，再倒入半瓶啤酒，烈火烹调，小碗舀出，置于桌上，一碟花生米，一杯青稞酒，香辣麻烫，直叫人大汗淋漓，血液沸腾，头皮冒烟，浑身舒畅。一个字：爽！两个字：真爽！三个字：就是爽！酒过三巡，嘴里的辣味，心头的醉意，就像武林中的双剑合璧，让人功力陡增，胆气横生，“就是印度阿三胆敢入侵，也敢尽其除灭！”
似乎，亚东军民的烟火里，一切的一切，只要有了辣椒，就是遇见了幸福、遇见了美好、遇见了边陲餐饮的翻天覆地！
辣椒，改变了亚东沟的精气骨。
和辣椒纠缠久了，人的脾气、性格与骨子都会和辣椒打通一条秘密通道，彼此心照不宣，潜移默化，相生相连。
亚东边城的历史巨变，其实也是一部经典的“辣椒史”。近代史上，亚东沟英雄辈出，乃堆拉口岸，浓墨重彩，都跟辣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开发口岸的交流合作，边民的饮食也不知不觉发生着变化！我想，辣椒肯定庆幸自己扎根了边陲亚东那片神奇的土地，造就了亚东军民独特的麻辣气质——勇敢、大气、豪迈、冲动，也造就了阿贾拉勇敢热烈、敢爱敢恨、不屈不挠、既温柔又火爆的独特气质与非凡魅力。与其说辣椒选择了亚东，倒不如说是亚东沟选择了辣椒。
今天，身处太平盛世的亚东人，依然辣火薪传、嗜椒如命，骨子里仍然镶刻着辣椒的印记，脉管里仍然流淌着辣椒的血性，灵魂里仍然旺长着辣椒的本色，勇敢、果断、豪迈、斗争、冲动依然是那方水土的代名词。
我曾经是亚东人，骨子里流淌着边陲沟壑的血统。在远离军旅的日子里，那些馋人的辣、壮胆的辣、销魂的辣，似一道霞光，穿越喜马拉雅、布达拉、唐古拉、雅鲁藏布、牧民毡房上空袅袅的炊烟，把我人在军营的日子照射得坚忍不拔、性气十足……
我想，亚东沟走出的人们，无论何时何地，遭遇何种境况，只要给他们一把辣椒，就一定能咽下人生所有的苦。
（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简介：
贾洪国：1968 年生人，西藏军旅五年，双流县报记者十年。出版有个人文学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迹 》 、《 风兮雨兮》。近年来，主要精力用于采写《寻访战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二十多万字的初稿创作。因为“人在变老，军旅的记忆却永葆青春！”把文字当成爱好经营，把生活当成诗意品味，一念花开，一念云起，在时光中拈花微笑，能穿透岁月漫漫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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