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临摹10万张梵高的画见到真迹后却沉默 #登上微博热搜,而这条热搜背后,是两位在深圳大芬村作画的赵小勇,周永久等多位画师的故事。账号为“周永久工作室”的博主回应道:“感谢大家对纪录片的喜欢 其实很多人都是中国梵高 我和老赵只是一个代表罢了。”

中国梵高》记录了大芬画工转型的路途中所遇到的困难、挣扎,绝望与希望,个人理想与现实生活的碰撞与妥协。大芬画工的转型同时映射了21世纪中国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 转型中的复杂与矛盾,也批判了当代主流艺术圈的排他性,和社会赋予艺术价值的荒诞性。

 《中国梵高》: 生产“梵高”的中国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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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梵高》: 生产“梵高”的中国农民工

粗砺的生活与艺术梦

作者:益菌 来源:方行

赵小勇画了二十年梵高,只因那是饭碗。

梵高画了一辈子,在半痴半狂中,画画大概是唯一的宣泄。奈何生前不被理解认可,死后被奉上神坛。

两人都是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画画。不同的是,前者被定义为画工,专业于批量生产后者的画作,只管临摹,达到高仿水平即可。他掌握的技艺,只被市场用价格去衡量。

后者是全世界都为之激动的艺术家,跟“作品”自动站队。其产出,换一个说法,还叫“创作”,这词代表那是有精神气质的,有意义的,融入了作者的热爱与表达。他掌握的技艺,如今售天价之外,还被赋予了无法估量的价值。

势利的目光,不止适用于检视钱包的厚度,还适用于大众的艺术审美偏好。

梵高被世人所接纳的那一天起,他的画作已经被重重解读与意义所包裹。人们惊为天人地赞叹,他以何其潦倒悲呛的方式,把一生的情感都融化了在笔尖的色彩与笔触的厚薄之上。《向日葵》不仅仅是向日葵,《星空下的咖啡馆》不仅仅是夜晚的咖啡馆,《星夜》,也不只是头顶那片夜空。要不,何来热情满满的《至爱梵高·星空之谜》?

这差别令人看到了一个悲哭无泪的事实:后者的一幅真作,前者穷尽一生地继续临摹上二十万幅三十万乃至一百万幅,都买不下。

没办法。艺术的市场,少不得混珠的鱼目,也收藏了珍品。于是,它既要价格,也问价值。而搬运他人的作品是无法令人认可其工作是“有价值的”,对临摹品的唯一认可,就是向画工支付工酬。而资本追逐利益最大化。这点点工酬,还被最大程度地压榨。

片子中,勤勉地复制了二十年梵高的赵小勇,在二零一四年的荷兰之行迎来了转节点。

站在荷兰街头的他看清楚了事实:他的临摹品只在一个小小的街头纪录品商店售卖,并不挂在高大上的画廊里供人观赏;他加班加点辛苦临摹出来的画,对方转手就有十倍之多的利润。而最触动灵魂的惊醒,是他在梵高博物馆内,留恋在真品前,凝视着《自画像》喃喃说道的一句:“颜色不一样”。

阿姆斯特丹之后,赵小勇到了法国的阿尔勒。

夜里,他与其他人一同去到梵高当年画过画的咖啡馆外,现场画了一次。他终于亲眼看到,夜里的天空,就是那种亮亮的蓝——细微的质地之别,总难以通过想象去感受到。他作画的时候,不少行人驻足。画完了,回到旅馆,喝着酒,跟同行的人诉说他对梵高的情感。敲门,梵高会出来吗?飘着酒气、游荡在夜色下的巷子里,这一段,可谓人生百味。

后来,在梵高的墓前,赵小勇点了三支他从中国带去的烟。

万里之遥而至。这三支烟,既敬了梵高,也敬了他过去的二十年对这个画家的临摹生活——初中没毕业、家贫、只身到沿海城市谋生,为糊口,拿起画笔从画徒开始到后来的为赶订单而忙碌。他选择梵高,只因得直面迎生活粗砺的一面:起码,他得把自己养活了。

于是,被什么东西轰然炸崩了心中的幻象、却同时又在毁灭的幻象中隐约地重新构建了什么新的景象的他,回到了深圳大芬村。

同在大芬村的,还有中国高更,中国莫奈,中国毕加索......同样有渴望通过原创走得更远的画工,赵小勇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画工们离这些名冠全球的艺术大家的绝世名作是那么的遥远——远得令人无法想象它们在遥远的他乡会是什么境地什么地位,他们的真迹又被标到了什么价位;却又那么的近,近得每天狭窄的画室(通常也具起卧室功能)里到处是他们的画作——亲手临摹的画,低头见,抬头见,刷手机用微信支付宝付款的时候,心中见:画一张便是多少钱的换算,意味着收入,意味着可以怎样花钱。

只有离得近了,才触摸到,生活原来如此不平整、不光滑、磕人。

一呼一吸间,都是颜料的味道,这才是铁打的生活。

艺术?

赵小勇在片尾说:我的生活就是艺术。

但这句话出口前,却又经历了怎样的发酵过程——背后整整二十年的日复一日的临摹生活直到他画《向日葵》、《自画像》,不出三十分钟可成;直到,荷兰之旅到来,发现他的血汗临摹品被他人转手赚取高额利润的痛苦事实;直到,他终于站在梵高的真迹前;直到,博物馆的人得知他大量地复制了梵高,问他可有自己的作品时。

有人总结说,这是一个画工从临摹到原创的精神觉醒的故事。

没错,片尾,我们看到镜头中看到了赵小勇拿着画笔在家乡描绘他熟悉的村子、熟悉的奶奶。他似乎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心里,以全新的目光看他的家乡,他的奶奶——家乡依然是那个家乡,奶奶依然是奶奶,但这份焕然一新的打量,是否就是大家所等待的“原创”?

临摹得再逼真再好,对于同一件作品,原创者与复制者之间的距离,不是相似度,不是逼真度,而是,两者即使分毫不差了,达到需要去做真赝品鉴别的水平了,始终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取代不了的事实只是:两者对同一件作品所灌入的情感与生命力是不一样的、不可复制的。这才是赝品为世人所弃的根本原因。

当赵小勇认识到他过去的海量临摹根本无法被赋予“作品”之名时,他也看清楚了这一点。哪怕,可能他的每一次临摹,也都赋予了情感,也都用了心去修改每一处他看不顺眼的瑕疵。但要得“价值”垂顾,必源自本心、本源不可。

“今年一年也好,明年一年也好,你创作一幅作品......你把你的思想放到这一幅作品里面就行了”,夜色下的街头上,赵小勇跟朋友们说道。

因而,非原创,只等同于没有作者的自我表达,没有作者的自我情感,甚至,“作者”一词,都不属于你。画工们复制名画千千万,其价值,不过是世界工厂为全球消费者所提供的诸多廉价商品中的品种之一。而荷兰街头那个小小的纪念品商店,在欧洲何止千百。那些消费这些画作的人,明知道是复制品,还是乐意买回。这图的又是什么?喜欢之下,为什么就不能在复制品上寄托这份喜欢?当梵高成了文化符号,这一切,并无什么不可,不必鄙视之。

梵高当年敌不过世人的拒之千里,正如今日大部分人可以接受他的高仿品挂在高级酒店的大堂——总归能呼应世人对其作品的重新认知。真迹对很多人而言遥不可及,复制品反而承担了传播功能。这里头,无甚复杂的情感,只是梵高已成了“艺术感召”的最佳符号。所以,哪怕买复制品这样的喜欢让另一些人觉得只是浅薄,附庸潮流,它都因满足需要而存在。

那么,赵小勇从梵高的画里、梵高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梦到过梵高。梦里,梵高问他:小勇,你现在画我的作品怎么样?小勇答: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这个回答,有点,“画多了心中自生丘壑”的意味。赵小勇自信他是了解梵高的,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梵高的画作价格几何。

最后那顿饭,满桌的菜,一次次小杯干尽的白酒,脸红耳赤的赵小勇说着荷兰之行,在座者沉默听之。再细看众人的神色,令人为之触动。小姑娘表示“想要走写实的,但......”。赵小勇摆手道:“就按你的思路走,没事的,正确的”。那口吻,脱口而出。随后,众人杯盏相碰时,小姑娘说了句:“不能让这个悲惨的结局再次发生了”。一代有一代人的境遇。她不要重复梵高的命运。

即兴说之,却成点题之语。

这样的觉醒意味着什么?

自此赵小勇所画的东西具备了“思想”,“灵魂”,有了自我表达?被视之为“价值”的,不正是这些么?

若从社会经济意义上去探讨,该片所引出的话题自然得回到政府的政策性扶持及全球化下中国世界工厂这个角色的转型之路维艰的层面。但宏大的主题终需回归具体的个案才能看个真切。看个血肉真实。

所以,从个体经历的蜕变角度而言,赵小勇似乎还背负了“希望式人物”的形象。大概是剪辑的缘故,使得片子在个别地方显得导演有所介入。其中,赵小勇的荷兰之行,直接让观众误认为那是导演的赞助之下完成的——如何保持拍摄者与被拍摄者之间的距离,一直是纪录片创作的伦理话题。看余天琦的采访才知道,那是采购商田小姐正巧有意去荷兰,认为带上赵小勇让商家看到本人能拓宽业务的机缘之下促成的。导演在回答观众提问时还表示,若最终赵小勇没能去荷兰,那就剪出一个没有去的成片。

然而,这点解释还是无法弥补荷兰之旅前与荷兰之旅到来之间的信息空缺,令观众蓦然心生“导演预设立场引导过重”的质疑,这一点很是可惜。另则,不知道是否有版本之别?所看的版本为四十七分钟,英语字幕,B站上的资源。若有别的版本,期待这个衔接点能补上点什么。

此外,配乐。故事本身就极具张力,很多信息,层层输出中,足以令观众对人物作出认识,感其所感,但个别地方加入了抒情配乐,多余了,不如拿掉了干净利落。有不少的精彩镜头,如坐车进阿姆斯特丹市区时的表情、站在街头说中国和荷兰之街头差别的第一印象、走进和走出街头纪念品商店前后的这一段,尤其是抽着烟换算价格差这一幕,梵高的真迹前......无不令人印象深刻。

从报道中看来,赵小勇后来搬到了浙江,在宁波开了画廊。这条路还很长,他是知道的。能走多远?

年轻时的他,画梵高,画着画着,就遇到了妻子,结婚,生子,孩子长大,今天的他,自己走向中年......但艺术这条路,走着走着,坚持中,价值将会以什么形式到来?

还是让时间与个人际遇去给出答案吧。

《中国梵高》

导演: 余海波 / 余天琦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 荷兰 Holland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英语

上映日期: 2016-12

片长: 82 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