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城东大门边上,有个胡记粮油铺,掌柜名叫胡德发,三十多岁的年纪,精明强干,人也很和善,做生意向来是童叟无欺,生意很是红火。

严格来说,这铺子并不是胡掌柜自己开起来的,十六岁的时候,胡德发的父亲病逝,只剩下母亲刘氏带着他艰难度日,好在胡德发已经成年了,为了给母亲减轻负担,就一个人到城里来打工了。

当时的粮油铺老板姓米,胡德发来到米记粮油铺求职,声称只要管饱一日三餐,自愿做三年学徒,米掌柜于是就收下了他。

胡德发手脚勤快,干再苦再累的活儿也不抱怨,而且为人忠厚,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只要来了顾客,一定热心招呼着,不但不缺斤短两,还会多让几分薄利,所以街坊邻居都爱来他这里买东西。

米掌柜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自从胡德发来了以后,自己这粮油铺的生意都翻了一番了,提前给他结束了学徒的生活,亲自教授他做生意的秘诀。

不过两三年的时间,胡德发就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粮油铺在他的打理下生意越来越红火,米掌柜心里还有个想法,自己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晴雪,待字闺中。

米掌柜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舍得她远嫁,就想找个入赘的女婿,也好把自己的家业传下去,他之所以如此煞费苦心地培养胡德发,就是觉得这个小伙子是可托之人,准备将女儿嫁给他。

转眼几年过去,胡德发已经二十岁了,早就到了婚配的年纪,刘氏在家里催得紧,胡德发只好向米掌柜请假回去说亲。

米掌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中意的女婿,趁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胡德发还以为米掌柜在跟自己开玩笑,吓得连连摆手:“掌柜的说笑了,穷人家的孩子怎么敢觊觎大户人家的小姐,您能给我一口饭吃我就很感激,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您的恩德。”

米掌柜解释道:“我这说的可是实话,这几年你在我铺子里忙前忙后,我看得真切,你性格忠厚,是晴雪的良配,只是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我只有一个女儿,你们成亲以后,第一个儿子能不能跟我的姓?让我这一脉不至于绝了后。”

说到这里的时候,米掌柜面容悲戚,声音都低了几分,晴雪面容姣好,是当之无愧的大家闺秀,要说胡德发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明白两人地位差距太大,根本不敢往这方面想,此刻听到米掌柜交心的话,才欢喜地答应了下来,但还是要询问母亲的意愿。

米掌柜放他回家,刘氏听说生了儿子要姓米,气得不打一处来,对着胡德发破口大骂:“咱们家到你这里也是一脉单传,你现在要儿子跟着别人的姓,我百年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你父亲?有何面目见我们胡家的列祖列宗。”

刘氏说完就要寻死觅活,胡德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并且再三保证,第二个儿子一定姓胡,这才勉强说服刘氏同意了这桩亲事。

成亲以后,夫妻俩极为恩爱,刘氏也被接到了城里,过上了舒心的日子,两年后,晴雪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取名为米有望。

米掌柜高兴不已,在孙子满月的那天大摆筵席,喝了个酩酊大醉,只有刘氏心里十分不舒服,但想到第二个孙子就姓胡了,心里才略微宽慰了一些。

不料晴雪在生孩子的时候亏了身子,从那儿以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刘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碍于米掌柜的威严,不敢多说话。

等米掌柜一去世,刘氏就忍不住了,催促胡德发纳妾,好歹要为胡家留下一个根苗,胡掌柜推辞了几次,刘氏就以为是晴雪在暗中阻拦,明里暗里的挤兑晴雪,说什么因为她让老胡家绝了后。

晴雪自己心里也感到很惭愧,于是也跟着劝胡德发纳妾,胡德发只好同意了,刘氏高兴极了,立刻回老家托人给儿子说亲。

刘氏有个外甥叫做刘峰,无所事事惯了,三十来岁还没个正形,整天跟街上的无赖勾肩搭背,不知道在钻营什么。

听说刘氏要找个女人当儿媳,刘峰主动凑了上来要包揽这件事儿,刘氏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的秉性,本来不想答应,奈何刘氏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自己找的这个女人一定能生儿子。

这句话可说到刘氏的心窝里了,给了他十两银子作为报酬,托他去说亲,刘峰拿了钱兴奋不已,没几天就把女人王氏送到了胡家,王氏面貌一般,但是胯骨宽,屁股大,一看就特别好生养。

刘氏十分满意,就把她留了下来,刘峰趁机说道:“姨娘,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没什么正经工作,家里的老老小小都要靠我养活呢,您看能不能让我在表哥这铺子里做个跑堂的?”

刘氏受了他的恩惠,不好拒绝,只能去找胡德发商量,胡德发拒绝道:“娘啊,刘峰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还要让他到咱们铺子里,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刘氏把眼睛一瞪,骂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峰儿是我的亲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就求我这一件事儿,我还能不答应吗?我不管,无论如何你要把他留在铺子里,给他一份工钱。”

胡德发无奈,还要说些什么,晴雪怕两人吵起来,在中间调和,好歹是把这刘峰给留在了柜台上。

自打他来了以后,账面上的钱隔三差五就会少一些,晴雪在对账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就把这件事跟胡德发说了。

胡德发暗中调查了一下,发现是刘峰动了手脚,每天克扣一些钱进了自己的腰包,胡德发明里暗里敲打他,刘峰非但不以为意,还反咬了一口。

他找到刘氏,跪在地上哭诉:“姨娘,我自从来到铺子里以后,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生怕有一点儿不如意的地方,给您添麻烦,可嫂子还是看不上我,污蔑我偷柜台上的钱,我是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今天就是来跟您请辞的。”

刘峰泣不成声,听得刘氏怒火中烧,气冲冲找到晴雪,张口骂道:“恶妇,我外甥怎么你了,要把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你是不是嫌弃我们家穷,你是个大家闺秀,看不上我们这些穷亲戚,有什么话就放在明面上说,你要赶峰儿走是吧,好,我跟他一起走,省得碍你的眼!”

晴雪呆立在当场,不敢说话,胡德发赶紧来劝架:“娘,刘峰偷钱的事儿,是我发现的,您怎么能怪晴雪呢?我没有要赶走刘峰的意思,只是要敲打他一下,以后不要这么做了,要不然咱们怎么做生意呢?”

听到这话,刘氏更生气了:“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吧,这招牌上写得明明白白,是米记粮油铺,你儿子姓米,你也姓米吗?”

刘峰在外面听得真切,赶紧跑进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姨娘,您千万别为了我跟表哥嫂嫂生气,我知道你们也过得不容易,我的确是拿了一点儿钱,是我爹得了重病需要钱,我不敢跟您开口,怕您担心,才偷偷拿了一点儿回去给他看病,您放心,我走了以后,砸锅卖铁也要把钱还给嫂嫂。”

刘峰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刘氏怒火越来越盛:“我早说了,亲戚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现在是一门心思维护别人家的产业,我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我没这个脸,走走走,峰儿,我跟你一起回去。”

胡德发赶紧赔不是,晴雪也跪在地上请求老太太的原谅,争执了好大一会儿,老太太的火气才消了下去,最终还是逼着胡德发将“米记粮油铺”,改成了“胡记粮油铺”,这才善罢甘休。

不久之后,王氏就怀了身孕,刘氏对她愈发上心了,每天往她房里送滋补汤,八个月后,王氏早产,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儿,刘氏别提有多高兴了,命人大摆筵席,邀请亲朋好友一起来庆贺,并给小孙子取名为胡天赐,意为上天恩赐。

有了小天赐以后,刘氏每天笑得合不拢嘴,对待他真个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忤逆他的意愿,这也养成了胡天赐从小骄横跋扈的性格。

反观米有望,被晴雪严加管束,对人彬彬有礼,从不盛气凌人,每天早起晚上给刘氏问安两次,可就是不如她的意,总是冷冷回应大孙子的热情。

经常是天赐自己摔倒了,却哭着跟奶奶说是有望把他推倒了,刘氏虽然知道实情,但还是会用藤条把有望打一顿给天赐出气。

后来,刘氏发现,每当天赐不开心的时候,只要看到有望受到训斥或者挨打,就会变得开心起来,所以只要天赐一不开心,刘氏就会变着法地折磨有望,以讨天赐的欢心。

对于这样的事儿,胡德发心里清楚,他感觉对晴雪母子很愧疚,于是就与睛雪商量,以后将胡记粮油铺交给有望,还改名为米记粮油铺。

这话正好被经过的刘峰听到了,他心中巨震,赶紧去找王氏商量对策,正巧遇到了王氏在怒斥丫鬟春梅,这春梅原本是跟着晴雪的,后来被刘氏安排给了王氏,这会儿王氏丢了一根银钗,正冲着春梅发火呢。

刘峰想起了当年自己偷钱被针对的事儿,眼咕噜一转,想要借着春梅给晴雪难堪,于是就污蔑这春梅手脚不干净,偷了主母的首饰。

春梅吓得跪在地上反复解释,声称自己绝对没有做这种事儿,刘峰怎么会容她解释,拿起鞭子抽打了起来。

这件事闹得很大,晴雪闻讯赶来,春梅已经挨了好几鞭子了,春梅从小跟着晴雪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很深厚,暗地里曾以姐妹相称,刘氏就是为了给晴雪找不自在,才将她送到了王氏身边伺候。

春梅见到晴雪以后,心里的委屈瞬间迸发出来,哭着向晴雪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偷东西,王氏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见了自己的主子,开始告起状来了,好像是我冤枉了你一样,真不知道你这毛病是跟着谁学来的。”

王氏指桑骂槐,晴雪贵为正妻,自然容不得一个妾室如此放肆,当即反唇相讥起来,可刘氏紧跟着就来给王氏撑腰,将晴雪怒骂了一顿,还要将春梅卖了。

晴雪只能低三下四地恳求刘氏留下春梅,并且将自己的首饰送了好多给王氏,这才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等人群都散了之后,晴雪将春梅带回了自己房中,春梅哭着说道:“小姐,春梅真的没有偷东西,春梅给您丢脸了,春梅对不起您,您让春梅走吧,您的大恩大德,春梅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晴雪温柔地抱住春梅,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偷东西,是我连累了你,等过段日子,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那时候你再离开,也算成全了我们这段姐妹之情。”

过了几天,胡德发要带着晴雪离开几天,走之前,晴雪嘱咐春梅要照顾好有望,当天晚上,春梅专门炖了一碗汤,想着去给王氏道歉。

走到门前的时候,却看到刘峰进了王氏的门,她心中一紧,快走了几步,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刘峰跟王氏搂抱在一起。

刘峰说道:“胡德发要把家业全都留给米有望,这是我亲耳听到的。”

“峰哥,那我们的儿子怎么办?天赐难道什么都得不到吗?”王氏急切地问道。

刘峰咬了咬牙,接着说:“我想了几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他们不在,你做一碗红烧肉给天赐吃,里面放上砒霜,等他一死,家业还不全都是天赐的。”

刘峰说着低声笑了起来,王氏伏在他的胸膛,温驯得像个小绵羊,门外的春梅心中巨震,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她这才知道,原来天赐少爷竟然是刘峰与王氏的儿子,而且他们还试图毒死大少爷,谋取胡家的财产。

春梅慢慢后退,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转身就向刘氏房中跑去,可到了门前,却想到刘氏一向偏袒王氏一门,自己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贸然去找刘氏,非但不能取信于她,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想到这里,春梅赶紧回了房间,找到米有望,说道:“少爷,二夫人试图对你不利,我要赶紧去找老爷和夫人回来主持公道,你记住,一定不可以吃二夫人给你做的红烧肉,不,她做的什么都不要吃!”

此时的米有望七八岁了,很是聪慧,他看着春梅焦急的面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安排好一切,春梅赶紧出门去追胡德发夫妻俩。

第二天一早,王氏真就嘱咐后厨做一碗红烧肉给米有望中午吃,又嘱咐自己的儿子,千万不可以吃红烧肉,随后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带着刘峰去庙里烧香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婢女将红烧肉送去米有望房中,正好被刘氏看到,刘氏将婢女拦下,说道:“有望最近肉吃多了,做些青菜给他刮刮油,这碗红烧肉就送去天赐房中去吧!”

婢女不敢反驳,只好将肉送去了胡天赐房中,胡天赐对母亲的嘱咐不屑一顾,看见红烧肉就大快朵颐,饭还没吃完,就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

婢女吓坏了,赶紧去请刘氏,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胡天赐已经没了气息,刘氏惊叫一声,悲伤过度昏迷了过去,下人又赶紧通知王氏回来。

王氏听到这个噩耗如同晴天霹雳,哭天抢地地回了家,将一切过错都怪在米有望身上,如果他吃了红烧肉,又怎么会害死自己的儿子?

刘峰也是恼羞成怒,将米有望绑缚起来就要鞭打他,刘氏醒来以后也不管,只是抱着天赐的尸体痛哭不止。

就在这个时候,胡德发终于赶了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群衙役,看到躺在地上的天赐,胡德发心中滋味难明,又看到刘峰要鞭打有望,上前一脚将他踹翻,抱住儿子心疼地询问安危。

王氏像个泼妇一样大喊大叫:“老爷,你可回来了,咱们的儿子被这个小贱种害死了,你快杀了他替我们的儿子报仇啊!”

刘峰也在一旁附和,胡德发大声喝道:“你们两个混账,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两个勾搭成奸,天赐根本就是你们两个人的儿子,还想试图用红烧肉毒死有望,幸亏老天有眼,被春梅撞破你们的丑事,现在还敢恶人先告状。”

刘峰和王氏呆立当场,胡德发也不跟他们废话,衙役直接将他们两人带走,人证物证俱在,两人一审就吐露了实情,原来,当年听说刘氏要找个女人替自己生孙子,刘峰就想出了这条毒计。

王氏跟刘峰有私,已经怀了身孕,刘峰趁势将他送给了胡德发,想等着自己的儿子出生以后,继承胡家的家产,没想到胡德发想着把家产留给米有望,这才让两人不得不铤而走险,不料却将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真相大白以后,王氏跟刘峰均被判处死刑,刘氏又羞又亏,病倒在床,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胡德发将胡记粮油铺又改回了米记粮油铺,在晴雪的力荐之下,春梅做了刘峰的小妾,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