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要去强奸我妈的时候,我给他下了药。
他立马不行了。
看你还怎么欺负妈!
1
我妈是一条狗。
当然,她不是四只脚走路,有尾巴的那种狗。
而是拴着狗链,和狗同吃同住,跟狗没什么差别的“人”。
我们这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妈狗”,但也不全是。
有些人家的妈妈,会洗衣做饭干农活,还有的会给儿子做衣服。
我妈就不会。
所以我从小就不明白,家里为啥要养着这样一个东西?
又占地儿,又费食,还得操心她别发疯大叫扰着别人。
不过,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但我更宁愿我不知道。
那天在饭桌上,我问出了那个全天下小孩都疑惑的生命起源问题。
“爸,我是从哪来的啊?”
我爸一下子笑了,笑得特开心,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奇怪神情。
他的牙花子咧开,露出厚厚的上牙龈,又黄又黑的牙齿还夹着刚刚啃过的馒头。
“你啊,你是你妈妈生的!”
他还在那大笑不止。
我幼小的心灵却被震撼得天翻地覆。
我怎么会是我妈妈生的呢?
我是干干净净聪明伶俐的精神小伙,怎么能跟这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扯上关系?
“妈”的含义,难道竟是“生我的人”?
呆若木鸡的我缓缓回头,视线前方是神智不清、双眼浑浊的妈妈。
她衣衫褴褛、头发糟得像鸡窝,嘴巴不仅从来没有合上过,还总是流着口水。有说没说的,嘴里还总念念有词,像只在叫唤的牲畜。
我猛地一怔赶紧回头,急忙否认。
“不,不是,爸,我不是妈妈生的!”
爸看我急得要哭出来,笑得更大声了,拿筷子指指跟妈拴在一起的狗。

“你不是妈生的,还是狗生的啊?”
我倒宁愿我是狗生的呢!
狗能看家护院,还能保护我、陪我玩,可比妈妈有用多了。
我手足无措,根本不肯接受事实,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
我爸见状连忙放下碗筷,皱纹满布的手替我拭去泪水,糙得跟铁丝球似的。
“哎哟我的根儿,老刘家的根儿呦,可别哭坏了嗓子……”
知道了我跟妈妈的关系之后,我更讨厌我妈了。
像是想撇清关系似的,更不给妈妈好脸色看。
就连馒头,我都更愿意把好的留给家里的狗,把发黑的扔给那个妈。
我端着盘子靠近,她似乎有点反应,跟人一样。
好像难得有了焦点,她无神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慎得我发慌。
但我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仿佛心里明白,这个人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她朝我弯弯嘴,似笑非笑,反而有点可怖。
不知何时,她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托着盘子的手。
下意识地,我后退了一步,却没把手甩开。她的手暖暖的,我就这么定定地愣在那里。
怎么回事,我不是讨厌她吗?
我突然反应过来,狠狠甩开她的手,作出一番凶狠的面目把她唬住,就像我爸一样。
盘子倏地被我反了过来,里面的两个碎馒头立马落在了地上,还蹦了两下,我斜眼瞪了一句:“爱吃不吃!”
晚上我睡不着,老想着我妈,想她那双握着我的手。
我很奇怪,那一会,为什么我心里有股暖气。
结果不一会,妈又大喊大叫起来。
“烦死了。”我拿枕头堵住耳朵,“真的是疯子。”
每次我爸钻她洞里的时候都这样,也不知道委屈她什么了,这么抗拒。
不过我都习惯了,从小都是这样,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大家都见怪不怪。
都觉得不过是疯女人罢了。
突然打了雷,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爸也回来了。
“这狗娘养的突然下雨,冷死老子了!”
冷?那妈呢?
她一件单薄的秋衣,她冷不冷?
我被钻进脑子的念头吓了一跳,我怎么关心起妈来了?
爸抱着我,忽然又是心满意足的架势。
“儿啊,等你长大了,爸也给你买个回来,让你尝尝这神仙滋味!”
我被他的胡子扎得脸疼,把他推开,一脸嫌弃:“我才不要!”
爸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傻儿子,你不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啊?”
我不敢说话了,因为我知道,在大人眼里,传宗接代是顶天的大事。
第二天,我跑到隔壁家里找吴姨,吴姨是村里少有的没被铁链拴住的“妈”。
我喜欢她,她比我的妈强多了,会陪我说话,会给我糖吃。
吴姨眼睛大大的,但整个凹陷下去,像两个大坑,鼻子细细的,但也像萎缩的样子,鼻尖上翘。她的头发灰灰的,有几缕白发,但梳得干干净净的。
我坐在门槛上,晒着太阳,一口一个嗑着瓜子,吴姨就在我旁边弓着背洗衣服。
“吴姨,”我吐了糊了一嘴的瓜子皮,“你是哪来的呀?”
吴姨的背影一怔,像被冻住了一样。
我把瓜子皮往外面踢了踢:“明明女人只能生男娃儿,那女娃儿是哪来的呀?”
从小,村头街尾都只有男娃子跟我打架,女娃子我都没怎么见过,不是女人只能生男娃儿是什么?
洗衣服的水溅到了吴姨,吴姨拿袖子擦擦眼睛。
她这件衣服灰灰的,磨得看不出图样,但很干净。一年四季都见她这么穿着,再热的天都套着长袖。
“树儿,女人是可以生女娃儿的。”她的声音哑哑的,说的话和我爸的语调不太一样。
“男娃儿生了传宗接代,女娃儿生了卖钱。”她回过头,冲我笑了笑,像村头老人煞有介事地教我背唐诗:“吴姨不中用,生了女娃,拿去卖了钱了。吴姨加油以后生个男娃儿。”
“吴姨加油!”我弓起手臂,嚼着瓜子,乐呵呵地给她加油打气。
2
回到家,妈靠着墙,呆滞地坐在那里。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陪她坐会儿。
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妈的眼睛好像挺好看的,双眼皮又宽又大,睫毛又密又长。
我开心极了,心里想我以后肯定能变双眼皮。
我才不要我爸的小豆眼睛呢,贼眉鼠眼的。
而且,我纳闷,她嘴里念叨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竖起耳朵,细细地听。
6……7……
在数数?
听了许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发现她念的数字是有规律的!
我拿树枝把听到的数字写了下来。
65789720!
就是这个了!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但我的心陡然一紧,不知怎的察觉到巨大的危险,赶紧跳起来用脚把字踢糊了。
我总觉得,它像一把通往神秘国度的钥匙,拥有无限大的力量。
我也不敢告诉爸。

日子过得很快,我渐渐长大,吴姨也终于生了个儿子。
没事干的我经常往后山上跑,十岁出头的我认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
那天趁着太阳落山,我正要回家吃饭,树丛里突然窜出两个人,把我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这是——
传说中可爱的女孩子吗?
那脸蛋儿水水嫩嫩的,像夏天的葡萄,像冬天的青枣,看得我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心里不住地想:天呐,天下竟有这样漂亮的人物!我见过女人都皱巴干瘪的,这该不会是仙女下凡吧?
那两个仙女姐姐大大方方的,问我是不是当地人,说是自己来户外运动、跟俱乐部一起来爬山的,一不留神掉队迷路了。
我只是点头,不敢抬眼看他们。这反倒把她们给逗乐了,说我害羞起来真可爱。
她们才可爱呢!笑起来还像铃铛一样好听。
我心里把我亲爸埋怨了个遍,他说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一闷棍下去带回家就行。
这怎么可能呢!好端端的一个人,活蹦乱跳、笑起来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舍得下手打嘛!
“喂,对,我们是在这。”她们打电话给大部队,现在大部队派了人来找他们。
我停下踢石子的脚,鬼使神差地,抬头问道:“我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一下电话吗?”
她们狐疑地各自对望一眼,还是把手机给了我,加之以一个信任的笑容。
心脏开始狂跳,我按键的手都在颤抖。那串我偷偷记住的数字,在脑海里萦绕了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我按捺住乱飞的思绪,努力镇定地按下了最后一个数字,把听筒对准了耳朵。
“嘟——嘟——”我闭上眼睛,任由急促的呼吸声传向话筒。
“喂?”
时间静止了,我也静止了。
听筒里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浑厚低沉,像教书的老头子。
我的心脏恢复了跳动,热血沸腾起来。慌乱中,我摁断了电话,转身把电话塞到姑娘手里,疯一样跑下了山。
一路上我摔了几个趔趄,大喘着粗气,村里已经影影幢幢亮起灯光。
没顾上擦把脸,我就箭一样冲到了妈面前,停下。
她正全神贯注地啃着手里的馒头,没注意到我。
砰砰直跳的心脏渐渐平息,我脑袋涌上一股悲痛的热气,双眼渐渐模糊。
妈,你之前也是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对吗?
你之前也是夏天的葡萄,冬天的青枣,对吗?
眼泪和鼻涕汪汪直流,我抽噎得无法呼吸。
对妈的心疼像刀子一样刻在我心上,心中的疯狂也生根发芽。
远远地,我听见村头爸跟人搭茬的声音。
我赶紧进屋,打了个毛巾子把脸擦干净,顺带给妈也擦了把脸。
妈有点不太习惯,像小朋友不喜欢擦脸一样,脑袋乱转。
“你个小兔崽子,整天往山里跑,衣服裤子上都是泥巴,整得跟乞丐似的!”
一进门,爸的大嗓门就嚷嚷。
我没理他,心底好一番厌恶。
晚上他又摸黑钻妈洞里去了,折腾得旁边的狗都一番叫嚷。
但不同往常的是,爸很快就回来了,骂骂咧咧的。
他气冲冲地提着裤子,一脸愤懑地坐在床沿抽着旱烟。
我一阵窃喜,忍住狂笑。
他不行了。
村里的土大夫跟我说过一种对男人“不太友好”的草药,刚下山回家见长着几株,我就顺手采了偷摸捣好、混进菜里,哄着爸吃掉了。
有我在,他别想再欺负妈!
夜里,村人已进入梦乡,万物寂静。
突然狗吠鸡鸣,一阵骚动,把隔壁吴姨的儿子都吵醒了。尖利的孩啼刺透宁静,外头晃晃地亮起火把。
爸倒轻车熟路似的,立马从床上翻起来拎起棍子就出去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出门,外面乱作一团。
清醒一点,才发现村里男人沆瀣一气,乱棍落在三四个外乡人身上。
我听见吴姨在屋里哭,只是低低地呜咽,不敢大声。
从几个男人愤恨的咒骂中,我听出些蹊跷,说是什么白天不让进,晚上来抢人。
我心里一惊,明白了大半,彻底清醒,惊恐万分。
“好了!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3
我大喊,人群才渐渐停手,把动弹不得的几个人扔出了村外。
“你来瞎掺合什么?”爸一巴掌抽过来打中我的脑袋。
不知怎的,我没害怕,恶狠狠地盯着他。
反倒是他惊呆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露出恶相。
我转身就走,回屋睡觉。当然,再也没睡着。
天刚蒙蒙亮,我就跑到了后山,趁四下没人,把昨天混乱中捡的传单打开细看。
纸三两下被我摊开,吴姨小姑娘时的照片跃入眼帘。
霎那间,眼泪猛地一下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就是夏天的葡萄,冬天的青枣啊!
眼睛清透莹亮,脸颊鼓鼓的还有点稚气,鼻子细腻圆翘,远不是现在皱巴巴的样子。
我颤抖着用手指抵着字,一行一行瞧着。
1990年……19岁……走失……
看到第三行,我绷不住了,我的吴姨,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呢!
她走失的地方,她的家乡,离这个山窝窝千里万里路,我只在村头电视里听说过。

这些路,她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而,这些年,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我捂住嘴,泪涕横流。
等等。
男孩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小姑娘都能受那么多的苦,你身为男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她们这么受苦吗?
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担当!
我把传单揣进兜里,从后山向绕去村头的路跑去。
那几个外乡人晕在了路口,还在那躺着。
趁四下无人,我把他们摇醒,带去没人的地方偷偷密谋了一番。
回到村里,我像往常一样去隔壁家串门。
吴姨在井边洗菜,经过昨晚的事情,他家男人就在旁边直愣愣地盯着他,眼里泛着凶意。
我像没事人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们聊着。
突然屋里头娃哭了,我心一紧,机会来了!
男人看我一眼,示意我在这看着,就在吴姨起身前进了屋。
听他脚步渐远,我拿胳膊肘捅了捅吴姨,凑近她耳朵:夜里1点,村后山溪头见。
吴姨脸上的狐疑转为惊恐,我朝她点点头,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确信过。
她的目光转向屋内,眼里晶莹起来,全是不舍和犹豫。
我着急,再不下决心来不及了!
听见屋里男人把娃放下,我赶紧催吴姨:“男娃儿是他的命,你出去了才能救他出去!”
我感到自己的脸皱成一团,唯恐吴姨在这关头害怕了,说个不字。
她的左右手紧紧相握着,眼神在我和屋里游移着,捉摸不定。
就在男人几乎要迈出门槛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吴姨眼里的坚定,向我微微点头。
震惊又感动,我百感交集,这是我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感受到力量,短暂却震撼。
转眼,她低下头,继续洗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一晚上,我都紧张得直冒冷汗。
吴姨要是最后还是狠不下心怎么办?她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会不会又被打呢?
万千未知在心头围绕,我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数着心跳。
时间差不多了。
我竖起耳朵听爸的呼吸,悠长而均匀,应该是已深深入睡。
门开时木头嘎吱响了一下,我吓得一抖,赶紧把门轻轻合上。
一出门我就飞快向后山跑,跑得喉咙冒火。
这么多年了,我对后山太熟,哪里有鸟哪里有鱼,都一清二楚。
更不用说,它通向外头的可能性。
只要吴姨来了,我就有把握带她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如溪水在我脚边流淌。
嘴里的一点甜甜血意渐渐散掉,我开始对着月亮祈祷。
夜里的后山阴森森的,一丝凉风飘过我打了个寒颤。
吴姨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饥寒交织,眼皮也开始打架,我快撑不住了。
随着眼皮千斤沉,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无奈拔腿往家的方向走去。
模模糊糊的,前面突然黑影晃动,我吓得一惊,动也不敢动。
这是谁?我怕不是吴姨,被人发现半夜在外头晃悠。
“是树儿吗?”
这声音颤巍小心,轻飘飘地穿进我的耳朵,一颗心就此落下。
吴姨心细,还给我带了件袄子。随着我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我心里不禁感叹:果真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没问吴姨怎么现在才来,吴姨也没解释发生了什么。
我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在黑暗中行进着,无声却有力量。
我甚至暗暗激动,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骄傲、最有成就感的事。
只此一行,吴姨的命运就此改变。
前路难行,野山难走。
4
我怕吴姨走山路不习惯,早早地看好了路线、白天走了一遍,开了一条好走的小道出来。
尽管行动不那么敏捷,山路也有些滑,吴姨还是闷声认真紧跟在我的身后。
夜深人静,耳畔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杂,还有我跟吴姨四只脚悉悉嗦嗦的脚步声。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一度走得我怀疑走错方向。
终于,我们脚踏平地,目见一车,我把吴姨送了上去。
是可以预见的失散亲人相聚场面,呼唤,拥抱,哭泣。
我赶紧打住:上路再说,赶路要紧。
他们正想说些感谢的话,我小手一挥:“有缘再见。”
转身摸黑一头扎进山里。
远远辨出自家陋篷时,脚下已经像踩了棉花,软绵绵的。
明明很冷,却又浑身大汗,湿透了衣襟。
一进屋,我就一头倒下,终于结束了这一番奇遇。
爸那通天的鼾声叫我安心,我不知道是累了困了,还是彻底晕了,直接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外头人头攒动,鸡飞狗跳。
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慢悠悠起床洗了把脸,喝了点粥。
出去一看,整个傻眼,事情远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家家户户,原先没拴起来的女人都被拴了起来,拴上的女人通通都吃了顿恶棍。
我说不出话,脸上火辣辣的,拔腿跑回了家,正碰见爸拿着棍子往里走。
护母心切,我脱口而出:“爸,你干嘛呐?”
爸被我吓一跳,但转身却是个大笑脸。
不知怎的,我现在看他像头驴。
他露着满口牙,满脸得瑟:“女人呀,要趁早拴!最好早点打傻咯,像你妈一样,逃都没想逃,逃也没人要!这帮人还是年轻,棍子都要向我借……”
我气得发抖,等他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门,给妈加了件衣服披上。
这几天好冷,夜里更凉了。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妈带出去!
可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还有什么本事?
更不用说,现在因为丢了个人,进村的路都被封了,每个进村的人都严防死守。
这不,又一个外乡人要进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堵了。
里三层外三层,根本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只是有那么几个瞬间,在人头挨着人头的缝隙里,那顶灰白的头发下面,我看到了来人的一点眉眼。
那双眼睛,双眼皮又宽又大,加之以风霜雨雪的摧残,和妈的眼睛几乎别无二致!
隐隐的,我终于听到他终究听着还是慢条斯理的声音,低沉浑厚。
我耳朵烧红了。
是他,是电话里那个人。
他是妈的家人,是她的爸爸对吗?
也就是说,是我的外公?
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我手足无措,又立马担心起来,怕他挨打。
我在外圈绕了又绕,实在想不出办法。
哎我的老外公呦,你一个人手无寸铁,怎么能斗得过这穷山恶水的刁民呦!
“快走吧你!”我使出全身力气,疯了一样大叫。
“快走吧快走吧!”顿时这一群人马上随声附和起来,对他推推搡搡,看得我心急如焚。
好在没有真的动粗,我的“外公”最后被一群人七嘴八舌恶语相向地轰走了。
人群散了,几个男人还为我拍手叫好,小小年纪懂得为乡贤撑腰。
我装模作样一番,见人群渐渐散去,回头看他远远离开的背影,形单影只,晃晃悠悠,越来越小,竟感到有点退缩。
要是他发现妈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不要她了怎么办?
要是他把妈接走了,不认我怎么办?
还有爸那边,难道是把他送进牢里?
太多困惑一下子涌进我的脑瓜子里,思绪都堵塞停滞。
我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好像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赶紧跟了上去。
“大爷。”
老头子吓了一跳,我背手朝他勾勾手,拐进一个弯,避开来来往往的人。
余光见他身体顿了顿,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朝我跟过来。
直到他在我面前站定,我看着他,脑子糊作一团,差点把一声“外公”叫出了口。
眼前人是端端正正的长方脸,眼角眉梢每一道沟壑都透着和蔼慈祥。
他的肩膀有点缩着,疑惑地看向我,微微泛灰的眼珠子还透着亮光,写着期待。
“你——”我听见自己稚气的声音有点哑,“你是来找女儿的吗?”
他点点头,眼光追着我,示意我说下去。
“这里的女人,全是拐来的,你一个人,谁也带不走。”我咽咽口水,希望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眼睛顿时彻底灰暗下去,自顾自摇了摇头,手颤颤巍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有千斤重。
“等等。”我拦住他,他正要转身走开,“你女儿要是已经疯了,你还要她吗?”
他缓缓转过身,面目温柔地看着我,但又异常坚定:“小朋友,她是我的女儿,她什么样我都会要她。”
“那她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我追着他的话茬,急切问道。
“要,我都要……”
我湿了眼睛,拿拳头擦了擦。
正想鼓起勇气告诉他,一串电话铃响了,从老爷子的兜里。
“诶,我在这呢。你们来了?我说了让你们别来,女孩子来这危险。我在哪?你们已经到了?我在……”
我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撂下电话没一会,两张熟悉的青春洋溢的面庞出现在我面前。
是那天见到的夏天的葡萄,冬天的青枣。
5
看见她们,我下意识转身想逃,但脚下又像粘了胶水似的,动都动不了。
“你们已经相认了?”那俩姑娘见着我大喜。
老爷子顿时回头看着我大惊。
我不知所措,只能摇摇头,无处可躲。
“那天打电话的小孩儿就是他,就是他拨的那个号码。”
看着老爷子疑惑的脸,其中一个姑娘耐心解释,另一个走过来蹲到了我的面前。
“你外公后来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这个号码是你妈妈告诉你的,对吗?”
我低着头,看着她像葡萄一样圆滚滚、又晶莹剔透的眼睛,不出声,点点头。
外公见状,也一时无话。他皱起眉头,两只眼睛都雾蒙蒙的。
他弓着身子,俯下身,双手张开怀抱,脚下颤巍巍一步步朝我靠近。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我听过这世上最轻、最柔的声音。
“树儿。”
外公蹲在那里,擦擦眼睛,从头到脚把我仔细瞧了一遍,像是要把我刻进脑子里。
终于,他一把把我抱住,用低沉、颤抖的声音,低声恸哭,念叨着“树儿……树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现在居然在我外公的怀抱里。
但听着外公痛苦抽噎,我也开始委屈起来,像是要把我看见的所有不公道都释放出来似的,我开始哇哇直哭。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难过,像是要把心脏都哭出身体。
在外公的怀抱里,我下定决心:妈,我一定要让你们父女相见!
“不行的,那么多人,都被锁住了,后山的路不好走,一次我只能顾一个。”
我把村里的情况和他们详细说了一遍。
但是姑娘们却很有信心,说只要我好好配合,就有希望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我懵懵懂懂,听着高兴,使劲点头。
回去的几天,我像打仗时候的小英雄,偷偷四处收集情报。
每家关了多少人,怎么关的,关了几个,还有关在哪里、精神状态怎么样,都详详细细记录了下来。
神仙姐姐那边,陆续来了不少帮手,一溜的几十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
她们说,这些都是各地登山俱乐部的资深成员,对行走山林经验丰富。
其中一个,像神笔马良一样,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和我细致的描述,把我们村和整个后山都画了出来,像是老电视剧里的作战地图。
我心里激动急了,这下好了,有这些人帮忙,啥困难不能解决。
行动那天,我寝食难安。
夜幕降临,我知道他们开始在山里布置装备了。
那些索梯、登山绳、各种攀岩装备,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知识真是个好东西啊。”黑暗中,我不禁自发感叹。
被这些人研究一番之后,出山的路不仅行程缩短了一倍,还新增了四条线路,来分散村人的注意力。
我心跳砰砰,撑起精神熬到后半夜,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来了!
我隐约听见锁链绞开的声音,仿佛看见训练有素的攀登者们把女人扛起来背上,边跑边拿背带固定,疾风一般往后山跑。
不一会儿,有女人叫嚷,动静越来越大,有男人跑了出来。
怎么还没人来接我妈呢?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再不来,我爸就被吵醒了!
嘎吱,我听见院门被打开,我的神经更加紧绷起来,同时也注意身边爸的动静。
这时外面不知哪个男人大喊:“抢女人啦!抢女人啦!都快起来!”
声音声嘶力竭,爸立刻醒了。他这时候身手敏捷,马上下床翻身找棍子。
幸好,棍子被我藏起来了。
他打开门,我立马从床上弹起来。
这一刻,目光穿过爸的背影,我和门外的大哥哥四目相对,他绞开了妈的锁链,正往身上背。
我感到双眼坚定得像要冒火,就在爸要冲出去的那一瞬间。
“砰!”
棍子藏在了我的怀里,反手就给爸吃了一棍,他向前直直倒下。
要说之前,我还担心爸的安危。
但,我听外公说,外婆因为妈走失了精神失常,一次出去“找女儿”时走失,再找到时,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拐卖就是拐卖,它拆散了千千万万的家庭,危害了千千万万条性命,不管买还是卖,都是同罪的!
我跑出去,跟在大哥哥身后,护送他上山。
不得不说,分散线路这一招真是聪明。
各家男人拿着棍子,看着四处的背影,都不知道哪个是自家媳妇,一晕乎,人就已经跑远了。
爸被判刑的时候,我去旁听了,他看到我,整个人跳起来,面目狰狞,大骂“小兔崽子!”
外公抱着我,捂住了我的耳朵。
我把外公的手拿开,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要勇敢面对这些伤害。
“爸,你要是这副样子,死不悔改,到时候判得你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顺着这个村子,公众揪出了一连串买卖人口的恶巢。
逃窜中,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大快人心。
外公带着我,还有妈,来到了外婆的墓前。
我拉着妈的手,跪了下来。
妈颤抖着伸手,摸了摸墓碑,落下了两行泪。
“外婆,我和妈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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