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卖水泥瓦

80年代中期,徐州农村一带,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施行好几年,百姓温饱穿衣问题基本解决后,翻盖住房的需求日渐高涨,各乡镇砖厂门口都排起了长队。

砖瓦成为“浑青屋”的必备原料后,市场需求暴增,供不应求,都要托关系排队买。

麻子舅东转西遛、周边几个集市、砖厂打听,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决定手工制作水泥瓦售卖。

之所以选择这个副业,麻子舅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势:他老家在山前水泥厂附近,厂里有熟人,可以搞到质量稍微差一些、但价格绝对优惠的低等级“大运河牌”水泥,而其他的水泥瓦原料,沙子、石子可以直接取自航道,原料也很便宜,不过出点力挖就行了。

说干就干,制水泥瓦的地方选择在了东圩外,就在我家隔壁。

那个地方原本是给他大儿子盖的新房、水泥大块盖起来的,后来大表哥考上中专,毕业后当了老师、校长,这个简陋的房子,结婚后自然没去住。

小时候,我曾跑到麻子舅的制瓦房间去观摩,一屋的碱味,看了几次,就没了新鲜感。

制瓦的工具有:几种不同的瓦筒(模具,波浪形的空心盒子,倒模后瓦也是波浪形的)、刮刀、铁丝弓、模衣、木手。

制瓦过程大概是:将水泥、沙子、碎石子、腻子粉和水混合搅拌均匀后,放入可以上下张合的模具,里面有一张用纱布做的模衣,震动中压实填满,铁丝弓上紧,用刮刀刮掉多余的混凝土,将模具放置一段时间,用木手轻轻敲打,湿瓦脱模衣,然后拿到外面晾晒,初步晾晒干了后,再进入泡瓦池。

麻子舅把那个房子改造成了制瓦车间,门口还挖了十几个长10米、深1米的泡瓦池子,制好的瓦,分批浸没在瓦池里,反复浸没、曝晒,增加瓦的强度。

我们几个小孩,小时候,经常在麻子舅的泡瓦池里洗澡,池深和池长正好,一边在里面折腾,一边看麻子舅一趟趟的把脱模的水泥瓦端出来晾晒。

夏天晚上,夜幕降临时,麻子舅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就搬起几个凳子,泡上茶,和梁叔、曹军爸、我父亲几个老邻居,拉呱聊天。

他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社会经验丰富,讲起故事跌宕起伏、起承转合,很有意思,大人小孩都爱听。

而他的制瓦院子碱性大、干净清爽,里面不做饭,蚊子也少,我们小孩子就铺着凉席子听他谈天说地。

有时睡醒一觉、天上星星闪闪发亮时,还见他们在闲聊,还听到他和我父亲一起唱戏应答、相互提醒唱词,心想怎么老人跟小孩一样?大概深更半夜,才能释放他们爱唱戏的天性吧?

麻子舅制瓦时,就住在圩外的防震棚,不愿回老屋,我家做好吃的,母亲也会给他端一碗送去,问他怎么一天到晚在瓦屋?

麻子舅笑笑,“这里多素静啊,不用听你大妗子唠叨,我倒头就睡着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麻子舅选择圩外孤身制瓦、不愿回圩里老家吃住的原因。)

5.舍腊八粥

麻子舅制瓦五六年,靠着勤劳肯干,四个儿女娶的娶、嫁的嫁,都风光的成家了。

麻子舅家两位老表结婚几年后,都没孩子,跑市、县医院鞋底都磨平了,儿媳妇肚皮还是不见动静。

麻子舅很着急,到处求神问卜、找偏方,效果不大。

有一次听说信佛,可以求子孙,他就虔诚的信了佛,不吃肉,光吃素,还跑几十里地去拜庙。

求签完毕,庙里人解签说,佛祖说你得连舍三年腊八粥,有多少人求,你就舍多少粥,三年内必定添丁进口,心想事成。

麻子舅随口说,“只要有孙子,我连舍八年。”

腊八粥是用多种大米、小米、玉米、糯米、栗子、杏仁、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红豆、绿豆、黄豆、黑豆、芸豆、豌豆等食材,加糖熬制的粥。

腊八节喝腊八粥的习俗来源于佛教,传说腊月初八这天是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日,古印度人为了不忘佛祖成道以前所受的苦难,便在这天以吃杂拌粥作为纪念。我们老家也有腊八当天熬粥和喝粥的习俗。

一语成谶。第二年,麻子舅就有了大孙子。他做生意的,一向诚实守信,尤其在佛祖面前承诺过的,结果真的连舍了八年。至今提起腊八粥,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家的麻子舅。

他真的是连舍八年腊八粥,后来接连又有了三个孙子,高兴的逢人就喜笑颜开,说佛祖真灵。

老家舍腊八粥,有两个规矩:一是天不亮,就得舍完、吃完,否则不吉利;二是无论来多少人,主家都得保证人人有粥、个个吃饱,只要有人排队,你就得分粥。因此,这对舍腊八粥许愿、还愿的主家财力和诚心实在是个考验。

当年麻子舅一不差钱,二要面子,头几天,他就在村里吆喝,让大家腊八一早,到他家喝腊八粥,人越多越好,要得就是气氛,让佛祖看到他的诚心。

那些年,我们这群孩子,腊八一早,天不亮,就端着碗,去麻子舅家求腊八粥,都快成春节前、预备过节的民俗了。去早的人,就在麻子舅家门口学鸡叫,叽叽喳喳的聊天。

开始几次,人少,还好,两口大锅烧的腊八粥还够分的,去求腊八粥的一个个喝得肚儿撑的溜圆,还能带回俩鸡蛋;后来几年,周围转圈都传开了麻子舅家实惠、讲究,腊八粥稠甜糯香、临走还一人几个白水鸡蛋,外村也当天一早捧着锅碗瓢盆过来了。

人多了,上门的时间也提前了,过了零点,就有人上门了,叮叮当当的在门外敲,麻子舅没办法,从机械厂临时借了两口大铁锅,拉了几车煤炭,在院子支起大锅,轰轰烈烈的煮起粥来,场面蔚为壮观,成为多年后村里人回忆的一景。

有人算了一笔账,一年腊八粥,得舍掉麻子舅两口大肥猪,因为半个村的老少爷们都来了。

我那时还小,印象中麻子舅家就是舍腊八粥的,每年都去。

有一年,去的太早,院子里在煮粥,我们几个小伙伴拥挤着、靠着墙睡醒了好几觉,鸡叫几遍都数不清了。

后来敲盆敲锅的人多了起来,院外人声鼎沸,呼唤麻子舅赶紧舍。

麻子舅在里面吼,“再急,也得等熟,得煮透。”

循着声音,就闻得见袅袅飘来的腊八粥的香味。

有一次,我挤了半天,就抢了大半碗,在寒冬腊月站在墙边,哧溜哧溜喝了下去,入喉即化,浑身舒坦,真好喝。

不知为啥自己家里熬不出这么浓的,这么香的味道,也许是那些年,家里条件太困难,清汤寡水的,舍不得放料。

而麻子舅家的腊八粥,唤起了童年的我,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追求。

我捧着舔干净的碗,就做起了白日梦,“今后如果能天天吃腊八粥,就好了。”

6.莫须有的一句“玩笑话”

儿女成家后,麻子舅也轻松了不少,和两个儿子分家单过,孙子孙女经常跑爷爷奶奶家找吃的,手里没有活钱可不行。

麻子舅年纪大了,干不了什么体力活,想养鸡养鸭,大妗子又嫌院子里脏。

他又干起了小生意,另辟蹊径,不卖成衣、日常用品等大路货;专门卖便宜耐穿的黄球鞋(湖里干活穿)、薄厚袜子,以及办白事的白布、白鞋、纸扎、火纸等,还是采取薄利多销的模式,他晚年上街都是看人聊天玩了,不在乎卖多少钱。

很多老主顾,特别是家里办白事的,都直接到他家里拿货了,因为他附带的增值服务很多,比如帮主家选坟地、替主家看日子、讲解一些葬礼老规矩、提醒主家一些注意事项,从头到尾帮主家演习一遍,让主家来一趟就满意,口口相传,形成了良好的口碑。

麻子舅对老家红白喜事很精通,但别人让他做大总,他不乐意 ,嫌累。

靠着晚年的小生意,麻子舅和大妗子晚年生活还不错,基本兑现了他迎娶大妗子时的三个承诺,“不进锅屋,不拉平车,不摸针线筐。”

但村里是非之人”炮弹“贱年期间的一句“莫须有”的谣言,流传甚广,害了麻子舅大半辈子,压了他50+年,也让大妗子记了一辈子。

这个“莫须有”的帽子,以讹传讹,也烦恼了勤苦善良的红霞婶一辈子。

(待续)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