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的心理也可能与此有关,他肆意杀人的行为并非丧失了理智的发泄,也不单纯是为了取乐的恶作剧,而是对他人生命的蔑视。要显示自己加害于人的威力,就以残忍刻毒的手段杀人,营造自己需要的恐怖氛围。
的确,在死亡气氛的笼罩下,绝大多数的部下都匍匐在杜充的脚下,战战兢兢地工作。
为此,杜充很开心,乐此不疲,而将江淮设置军务防备的大事抛之脑后。
注意上面说的,是“绝大多数部下”匍匐在杜充的脚下,不是“全部”。
有人对杜充的做法早看不惯了,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
这人就是岳飞。
这一年冬十月,金人连续攻克了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寿春(今安徽省六安市寿县)、黄州(今安徽黄州市)、宿州(今安徽宿州市),和江淮巨盗李成勾搭在一起,共同寇掠乌江县。
李成,河北雄州人,最初在雄州作弓手,使两柄长刀,每柄重七宋斤,舞弄起来威势赫赫,人称“天王”,在军队中屡立战功,成了一名骁将。金兵入寇河北,他自成一军,脱离了宋政府的管理,在山东的淄州(今山东淄博市)以打劫为生。后来接受宗泽的招抚,和王善、张用等人一起在宗泽手下效力。
南薰门事件,他与张王分手,领军剽掠至泗州(今江苏盱眙),提出要重新归附南宋朝廷,赵构就启用他做泗州的知州。
在泗州,这位仁兄听信了妖道陶子思的话,认为自己有“有割据之相”,叛乱为寇,悍然起兵攻打滁州,把滁州的州县官全部杀害。
李成之外,王善、张用等人正陆续向金军投降,淮河以南形势不容乐观。
杜充吓坏了,闭门不出,躺在床上,装病。
岳飞忍无可忍,一头闯入他的寝阁,指责道:“胡虏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大战一触即发,你只管躲在深闺不出,算什么事呢?你必须出去,抓紧备战,否则金陵失守,大事去矣。”(“勍虏大敌,近在淮南,睥睨长江,包藏不浅。卧薪之势,莫甚于此时,而相公乃终日宴居,不省兵事。万一敌人窥吾之怠,而举兵乘之,相公既不躬共事,能保诸将之用命乎?诸将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复高枕于此乎?虽飞以孤军效命,亦无补于国家矣!”)
这样的一番话,换第二个人说,早被拉出去放血了,可出自岳飞的嘴里,俨然有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杜充在气势下矮了一头,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又加上岳飞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得力大将,无从发作,只能敷衍道:“明天,明天,明天可以不?明天我就到江边修建军事设施。”
可是,明天他就把这个胆敢闯自己寝室的小老乡送到统制官王燮的帐下,安排他跟王燮去滁州(治清流、今安徽滁州市)攻打李成去了。
回头,杜充将手下人狠狠尅了一顿,命人加强把守自己的府第,严格禁止寻常人等出入。此后,再无下文。
王燮久闻李成凶悍之名,一路磨磨蹭蹭,勉强到了瓦梁路,徘徊不前。
倒是岳飞进军神速,从宣化镇(今南京东北江滨)渡江,长驱直入,连接在真州六合县(今江苏六合县)、盘城、长芦将李成打得落花流水,胜利收复了滁州。
这是岳飞和李成的第一次交手,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当然,每一次,李成都会毫无例外地以惨败告终。
相对而言,这一次败得还不算惨,手下五百骑兵无一生还,五百战马和抢掠来的赃物,全被岳飞缴获。有了这些战马,岳飞初步装备起了一支骑兵团,拥有了日后在马家渡大战中接战金人骑兵的一点资本。
十一月十一日,金人大举发兵进攻建康(今江苏南京市)。
杜充大惊,继续装病,闭门不出。
金兵不是赵构,您装病也没有用,该来的还是会来,十八日,他们从建康府西南的马家渡渡江。
病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杜充一扯被子,坐了起来,传命都统制陈淬率岳飞、戚方、刘立、路尚、刘纲等十七员战将,统兵三万出战。
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这次可是生死攸关的决战时刻!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着杜充保家卫国,恐怕得等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是后话。
这次和杜充对战的、全面负责进攻马家渡的金军统帅,读者也并不陌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兀术,也就是我们后世所知的金兀术。
“兀术”是用汉字记女真语读音,又作斡啜、斡出、乌珠,或晃斡出,本意是“头颅”。取这样的名字,反映了当时的女真民族朴实无华的一面。
灭辽略宋,女真人接触到汉文化,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重新给自己起了一个庄重典雅的汉名。比如,阿骨打改名为完颜旻;吴乞买改名为完颜晟;撒离喝改名为完颜杲;粘罕改名为完颜完翰;斡离不改名为完颜宗望;讹里朵改名为完颜宗铺等等,而兀术的名字是:完颜宗弼。因此这时期史书上记载的女真人有本名、汉名、宋人译名、清人重译名等,为了行文方便,本书一律称其本名。
这个兀术,是阿骨打的第四子,二十五别史《大金国志》中说他自出娘胎,“穹庐上郁郁有气,甚异之”,俨然不是寻常之辈。年纪稍长,人们就发现他“为人豪荡,胆勇过人,猿臂善射,遇战酣,出入阵中,部众惮之”,是个天生的斗士、杀神。每战到酣处,性情大暴,就把戴在头上的头鍪往地上一扔,露秃顶和边辫,象打了鸡血一样,不畏矢石,冲锋在前。
少年兀术在战场上最负盛名的代表作是天辅六年(1122年)追击辽天祚帝的那一仗。当时军过青岭,突然遇上三百余辽兵,兀术手下只有百余骑,且矢尽,他临危不惧,赤手空拳夺过辽军士兵的刀枪,独杀八人,生擒五人,勇猛绝伦,威势赫赫。
女真将士称其“少年勇锐,冠绝古今”。
斡离不第二次南下,兀术作为前锋,取道汤阴,一次性迫降宋兵三千多人。渡汴水,杀宋军五百人余;薄汴城,以百骑追赵佶一百多里,获马三千。其后,又败宋将郑宗孟,克青州;杀赵成,取临朐;破黄琼军,再陷临朐。以三千铁骑在河上败宋三万余人,斩万余人。接着,又克濮州(今山东甄城北)、取开德府(今河南濮阳),平定河北。
赵翼在《廿二史札记》说其“每出兵必躬当矢石,为士卒先,故能以少击众,十数年间,灭辽取宋,横行无敌”。
可以说,兀术是当时最优秀的骑兵将领。而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争中最具备攻击优势的兵种,也是最重要的军事依靠。兀术率领他的骑兵团在横扫大辽的过程中累积了丰富的军事经验,研究出了极为实用的作战方式,闻名于世的“拐子马”和“铁浮屠”就是他在前人的基础下创新发明的一种战术。
“拐子马”是南宋军民对兀术这一特殊兵种和战术的一种叫法,而兀术自己最初给它所命的女真名字已不可考。
对于“拐子马”的具体战法,史书上有很多种说法。
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岳珂在《金佗稡篇》卷五《鄂王行实编年》说的:“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凡三人为联,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所至屡胜。”而章颖的《南渡四将传》及元朝官修的《宋史?岳飞传》中也对此说法加以沿用。
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它把兀术的另一个兵种“铁浮屠”(也作“铁浮图”)混同在一起了。
伪托宇文懋昭之名作《大金国志》的元人早觉察到了这个错误,将之改为:“兀术自将牙兵三千,往来为援,皆带重甲,三人为伍,贯韦索,号‘铁浮屠’,每进一步,即用拒马子遮其后,示无反顾,复以铁骑马左右翼,号‘拐子马’”。明确将“铁浮屠”和“拐子马”区分开了。
有什么证据说明“拐子马”和“铁浮屠”是不同的兵种呢?
杨汝翼在《顺昌战胜破贼录》说:“四太子披白袍,甲马,往来指呼,以渠自将牙兵三千策应,皆重铠全装。虏号铁浮图,又号扢叉千户”;“方其接战时,郦琼、孔彦舟、赵提刀等皆单骑列于阵外。有河北签军告官军曰:‘我辈元是左护军,本无斗志。所可杀者,止是两拐子马。’故官军力攻破之。皆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十损七八。”可见,“拐子马”有别于“铁浮屠”,是不同的兵种,但都同属“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
汪若海目睹了顺昌大战的战况,也写过一篇《札子》专述“铁浮屠”和“拐子马”。
对“铁浮屠”的描述是:“其所将攻城士卒好铁浮屠,又日铁塔兵,被两重铁兜牟,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三人为伍,以皮索相连。后用拒子马,人进一步,移马子一步,示不反顾”;中间的步兵,也全身披挂铁盔重甲,只有双目露在外面,三人一组,贯以韦索,身后拖着拒马桩,每进一步,身后的拒马桩便跟进一步,全体将士有进无退,凶悍无比。
而“拐子马”则是:“以铁骑为左右翼,号拐子马,皆是女真充之。自用兵以来,所不能攻之城,即勾集此军”。
相对而言,杨汝翼、汪若海的说法比岳珂准确,理由很简单,杨汝翼、汪若海是根据第一手材料作的记录,尤其是杨汝翼,是随军战地记者,直接参加了顺昌大战,亲历战斗的全过程,而岳珂是在岳飞死后六十年才开始整理《金佗稡编》的。
那么,“拐子马”和“铁浮屠”到底是什么不同的兵种呢?自宋迄今,各种考证数不胜数,却尚无定论。
笔者就根据相关史料作大胆推测,妄作一家之言吧。
“浮屠”是佛教词汇,宝塔的意思,“铁浮屠”,则指铁塔。这里用来比喻身披两层重甲的骑兵形如铁塔。按《宋史》卷197《兵志》所说,每副铠甲“全装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两层重甲披在身上,重量接近达到一百多斤,再加上身上配置的弓箭刀剑和长枪,这就要求这些充当“铁浮屠”的骑兵都具备雄健的体魄,过人的力气,远远望去,俨然一尊尊铁塔。
“铁浮屠”之所以牺牲骑兵的机动性而让他们装备上厚实笨重的铠甲,目的就是想让这些防护性能好、质量大,无坚不摧的重甲骑兵团担负正面攻坚任务,充当的角色犹如现代战争中的坦克。按照汪若海的记载,这些铁塔兵的坐骑用皮索连成一排,后面由步兵推拒马桩跟着前进,活像一堵移动的墙压来,可谓攻势如潮,杀伤力巨大。由此也不难看出,“铁浮屠”在阵前攻坚中巧妙地运用了我们常说的“连环马”原理,以三匹马联成一排组成一个联合作战的单位,其产生出来的冲击力远远大于分散的三匹马的总和,让对方无力阻挡。
与“铁浮屠”正面攻坚不同,“拐子马”属于一种轻型或中型骑兵,其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以及集团冲锋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实施的是两翼包抄的战术,对敌军迂回包抄而后突击。南宋宰相吕颐浩就曾说:“虏人遇中国之兵,往往以铁骑张两翼前来围掩”。
在这,还得说一说为什么南宋人要称兀术这种战术为“拐子马”。早在北宋神宗时代,曾公亮等人编篡的《武经总要》前集卷七记载说:“东西拐子马阵为大阵之左右翼也。本朝西北面行营拐子马阵并选精骑。夷敌用兵,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一面捍御不及,则有奔突之患,因置拐子阵以为救援。”将骑兵放在两翼,能有效地利用其高度的机动性及集团冲锋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对敌人侧翼进行突击,最终实现自己的作战意图,北宋军队就把这样的骑兵称为“拐子马”。
也由此可见,“拐子马”并不是兀术的专用名称。
既然本朝已有“拐子马”,为何还对兀术的“拐子马”谈虎色变呢?
原因是兀术的“拐子马”士兵骑术精湛,作战凶悍,他们装备了格斗型冷兵器和弓箭,既能作为骑射进行远距攻击,又能作为突击力量近距搏杀,所用的弓箭,弓力只有七斗,而为方便在马上拉弓和保证射击的命中率,刻意把箭造得极长。当然,和北宋“拐子马”的区别还不止于此,兀术的“拐子马”士兵每人都配备有两至五匹战马,当所乘的马匹出现疲态或有伤情时,就立刻换上另外一匹马,让战骑在临阵冲锋保持良好的体力,保证作战时的机动性,这种战法称为“副马之制”。“副马”就是指主乘之外的马,也称“从马”。有书为证,《金史》上载:“突合速从马五(带五匹副马)、沃鲁破宋兵四千于文水。”为了不让副马在作战中走散,势必要用“韦索”把它们系在主马之后,所以,“拐子马”在视觉上同样给人以连环马的形象。
笔者猜测,这也许就是岳珂等人把“拐子马”和“铁浮屠”混为一体的原因。
作战的时候,通常以普通骑兵,或步兵列阵开战,等双方打得难解难分,也就是史书上说的:“每战方酣”,“铁浮屠”就开始登场,“铁浮屠”并不追求快速,形如铁塔的骑兵手持大刀长枪,穿着刀枪不透的铁甲,象重型推土机一样,缓缓推进,对方阵脚一动,因为战阵太密,抵挡不住的士兵不能向自己的阵中撤退,只能向左右两侧避敌,而这时“拐子马”早已从左右包抄,所以,这时中间有“铁浮屠”的摧城拔寨,左右有“拐子马”的狂飙横扫,对手就只能全面崩盘了。
当然,没有亲眼目睹过“拐子马”和“铁浮屠”中连环马用法的人,是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种战法的。
清乾隆在《御批通鉴辑览》就提出:北人使马,惟以控纵便捷为主。若三马联络,马力既有参差,势必此前彼却;而三人相连,或勇怯不齐,勇者且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拐子马之说,《金史?本纪?兵志》及兀术等传皆不载,唯见于《宋史?岳飞传》、《刘锜传》,本不足为确据。况兀术战阵素娴,必知得进则进,得退则退之道,岂肯羁绊已马以受制于人?此或彼时列队齐进,所向披靡,宋人见其势不可当,遂从而妄加之名耳目。
持有这种看法,是受一种“想当然”的思维定势所左右,马力有参差没错,骑士勇怯不同没错,但,在战场上的实际操作中,并不是《水浒传》中呼延灼对连环马的用法。
笔者的看法是:“铁浮屠”的骑士披双重战甲,马匹也全身披甲,负载一定很重,这决定了他们作战时不能用以驰骋冲锋,马上的骑士也不用做太多动作,他们只需三人一排,端着长枪,向前,向前,不断地向前捅出,单单这几个机械重复的动作,在胯下的马匹只进不退地缓缓前进中,已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造成的效果,无坚不摧,无快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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