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西北的天目山间有一座的险要关隘,名独松关,隋唐时杜伏威手下猛将王雄诞曾在此地大显神威,以五百骑兵大破吴王李子通的十万大军,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为了顺利通过此关,兀术在来的路上做足了功课,设计了数种攻坚方案,把所有会遇到的困难都想过了,还在军队中连接做了好几次思想动员。

然而,最终兀术“大失所望”。宋军竟然根本没有安置一兵一卒在这儿驻防。

兀术过关回望,寒风劲刮,正是:才见岭头云似盖,顿惊岩下雪如尘。遂不无遗憾地叫嚷道:“宋朝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啊,如果他们安排几百军兵守在此处,我岂能从容穿越?!”

十二月十五日,兀术攻破临安府,十二月二十四日,攻破越州(今浙江绍兴),马不停蹄,直奔明州(今浙江宁波市)。

御前右军都统制、浙东制置使张俊奉命在明州为赵构打掩护。

明州的居民逃亡所剩无几,张俊大军一到,趁机“以清野为名”,在寒风中大肆掳掠,“环城三十里皆遭其焚劫”。

十二月二十九日,西风忽起,金人攻至,张俊在雪地里胡乱打了一仗,收兵往台州(今浙江台州)方向鼠窜而去。

张俊一走,“明州士民皆散”,百姓哀号震天。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正月初三,兀术到达明州(今浙江宁波市),他还是没有想到,宋军竟然真的不战而逃,而以他现在的兵力,并不足以占据江南大地。但兀术站在明州城头,却惊讶万分,整个江南大地,找不到一个宋兵。慷慨的御前都统制张俊大将军,已把这片广阔的土地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让自己的军队痛痛快快地饱掠了一顿。

抢足掠足,兀术又把目标投向了下一站——台州(今浙江台州)。

正月初十,顺利攻陷台州,随即又向定海(今浙江镇海)进发,从定海下海追击赵构。

赵构已到了章安镇,听说金兵征发了船只下海追来,不由惊恐万分。

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这天傍晚,命令船夫在寒气中努力逆风行船,突然迎面驰下两叶扁舟,“直犯禁卫船”,赵构得报,自料遇上了金兵的前哨船只,面如死灰,心想:完了……

其实,赵构乘坐的是二十只大海船连在一起的庞大船队,根本用不着担心顺风冲下的那两只小渔船,只是平时对金兵谈虎色变,习惯心理使然。

前面的禁卫军拦下了那两张船,一问,不过是贩柑子的寻常客商。

赵构松了一口气,吩咐将船上的柑子全部收购,散发给禁卫军各士兵食用。

这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元宵佳节,融和天气”,士兵吃过柑子,不知是谁起的头,用柑子皮做成灯,贮上油,点着,趁退潮放入海中。其他士兵纷纷跟着照做,海面上很快就飘荡着上千上万这样的小柑灯。

当是时也,“风息浪静,水波不动”,几万点火珠荧荧出没在沧海琼波之中,蔚然壮观,章安镇的百姓在金鳌峰看到,不由眼泪长流。

马家渡大战失利,岳飞被迫撤军在钟山驻扎。

不久,建康失守,杜充降敌,岳飞这支部队就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成为了一支孤军,仿佛又回到了太行山打游击的时代。岳飞“孤军转战,且行且击”,不断向赵构所在的临安(治钱塘、仁和,今浙江杭州市)方向靠拢。

南撤的路上,下起了雪。天幕低黑,前后左右一片白茫茫、灰糊糊。

形势比变化计划快,刚到建康府句容县(今江苏句容县)地界,就听到了赵构已经从临安跑路的消息。

怎么办?岳飞拔剑四顾,心绪茫然。

恰好,同在马家渡被打散了的刘经和扈成两支队伍也流落到了句容。

几个人一碰头,交换了意见,最后一致同意南下广德军(今安徽广德县),蓄军养锐,以观时变。

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

从建康府到广德军的路上,一派离索残存的景象,说不尽的荒芜肃杀。

岳飞等人和金兵六度交手,“六战皆捷”,斩首一千二百一十六级,擒女真、漠儿王权等二十四人。

到了广德军的钟村,又有消息传来,说赵构出海逃亡,生死不明。

一时间人心惶惶,“诸将汹汹欲叛”,其中扈成的部将戚方率先叛乱,他鼓动了一伙不法士卒,斩杀了扈成,裹胁军队叛乱为盗。

岳飞手下也有将士跃跃欲试,想以戚方为榜样,在乱世中占山头喝酒吃肉爽一把。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岳飞虽然出身农家,但父亲的正直侠义、母亲的知礼识义,使他自小就有了忠奸之辨、正义与邪恶之分;而遇上了刘韐、张所、宗泽等亦师亦友的长辈、上级,更是凛然养就了一股的忠义爱国的勇气和节气,再加上他本身又喜读《春秋》一类言大义的史书,使他没有象张俊、刘光世甚至扈成之流那样胡乱地生长,最终成了忠义的化身,爱国的代名词。

当他觉察到了将士这种苗头,立刻召集全军进行整训。

在会议上,他拔刀在自己的左肩上插了一刀,“洒血厉众”道:“同胞们,战友们,现在国难当头,正是我们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时候,咱们保家卫国,青史留名。如果咱们趁乱为盗,苟活偷生,到头来不过枉活一世,身死名灭!大家想想,建康是江左形胜之地,就算胡虏暂时盗据,也不足以立国!只要我们发奋起来,万众一心,就一定能把胡虏鞑寇驱逐出境,今日之事,有死无二,擅自离开这儿的,斩!”(“我辈荷园厚恩,当以忠义报国,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若降而为虏,溃而为盗,偷生苟活,身死名灭,岂计之得耶!建康,江左形胜之地,使胡虏盗据,何以立国!今日之事,有死无二,辄出此门者斩!”)音容慷慨,将士大为感泣,军心慢慢稳定了下来。

不久,刘经部队的将士就和岳飞的队伍合并在了一起。

杜充从东京带出的东京留守司部队里很多士兵都是西北人,他们听说杜充已经渡江投敌,纷纷前来投奔岳飞。

岳飞将这些人的部曲首领各按之前的行伍兵籍集合起来,鼓励他们说:“团结就是力量,咱们本来就是最富战斗力的队伍,现在又团结在了一起,正是收取中原,建立奇功的大好时机。到那时,咱们身受朝廷封赏,衣锦还乡,岂不是人世间的荣幸之事!”

大家热烈鼓掌,一齐欢呼道:“从今以后,惟岳统制之命是从!”

兵马屯驻钟村,军中“粮食罄匮”,岳飞只得“资粮于敌”,以战养战,不断向金人发动袭击,靠获取战利品给士兵提供衣食。

听说金人侵犯溧阳县,岳飞和刘经带领了一千人,趁夜向他们发动袭击,短短两个时辰不到,杀获了五百多金兵,生擒金人的同知溧阳县事、渤海太师李撒八等高级官员数人。

当然,象这样辉煌的战果并不是时时都有的。在这段艰苦的日子里,岳飞以身作则,“与士卒最下者同食”。

很多将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面有饥色,但岳飞治军严谨,大家畏惧军中纪律,不敢扰民,“市井鬻贩如常时”。

军中的开支节度越来越见肘捉襟,所幸宜兴县令耳闻岳飞的威名,“奉书以迎”,说城中存数度颇丰,可供一万军人吃上十年。

岳飞喜出望外,当即于这一年二月,移师宜兴,将兵营屯扎在县城西南的张褚镇。

原江、淮宣抚司的水军也从建康溃逃到了宜兴,扰掠吏民,听说岳飞屯军在侧,恐惧莫名,“即命虏捉舟船、尽载老小,若将遁者”。

岳飞亲自写信,派人送去,好言慰谕,招抚了半数人员过来,岳飞悉数纳为己用。

史称:“宣抚司右军统制岳飞自广德军移屯宜兴县。杜充之败也,其将士溃去,多行剽掠,独飞严戢所部,不扰居民,士大夫避寇者皆赖以免”,“常之官吏、士民弃其产业趋宜兴者万余家”。

在这里,岳飞召集到了很多素质极高的将士,这其中有张宪、王贵、姚政、王万、徐庆等等。

张宪比岳飞小三岁,在抗战的日子里成为了岳飞最亲密的战友,他将陪同着岳飞一起走完那条属于他们共同的道路。当然,张宪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是陪着岳飞一直走到路之终点的人。

岳飞在乱世中治军宜兴,等于在宜兴建立了一方净土,许多外地人纷纷移居宜兴避难。人们交口相赞:“父母之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难。”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很多人“各图其像,与老稚晨夕瞻仰”把岳飞的画像供奉起来。甚至,人们“又相帅即周将军庙,辟一堂祠之”,在宜兴的周将军庙旁边,为岳飞建造一座生祠,将岳飞尊奉为神人。

金兵中的“签军”到了宜兴地界,听说岳飞大名,“皆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来降附”。(“虏之签军涉其地者,皆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来降附,前后计万余人。”“常之官吏、士民弃其产业趋宜兴者万余家。邑人德之,各图其像,与老稚晨夕瞻仰,如奉定省,曰:‘父母之生我也易,公之保我也难。又相帅即周将军庙,辟一堂祠之,邑令钱谌为之记。”)从金营中投降的“签军”前前后后达到了上万人。

大军既已安顿好,岳飞前后派了十八趟人回故乡寻找家人下落,终于把自己的母亲姚氏、长子岳云、次子岳雷、弟弟岳翻接到了军中。

岳云年方十二岁,躯干不丰,表面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军中号为“羸官人”,实际上却生得铜皮铁骨,力大无穷。清朝袁枚曾题诗赞岳飞及其云、雷二子,诗云:“不依古法但横行,自有云雷绕膝生。”

而岳云的母亲,即岳飞的夫人刘氏,因不堪忍受寂寞,改嫁了,并未在南来的亲友团中。后来,岳珂作《金佗稡编》,有意为长者讳,将岳云记作是岳飞的养子。

岳云少小有乃父遗风,喜习武艺,《金佗稡编》卷九《诸子遗事》载称其“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每次打仗,都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

在宜兴,岳飞对军队进行了整合集训,在历代名将中,岳飞的整军训练专长简直无人可及。史称:其御军也,重蒐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

岳飞从上万的“签军”和逃难的难民中精挑细选了七千人,编入了自己的军队,按照《孙子》上说的:“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进行严格训练。

岳飞希望在保全民众,爱护士兵的基础上训成一支这样的军队:无论面临绝境,或是深陷重围,这支军队都具备一往无前的精神,能够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屈服,即使战斗到最后一刻,也绝不投降,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战斗到底。

所以,在每堂训练课上,岳飞都要训上一段话,将士兵个人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兴亡结合起来,鼓励大家刻苦训练。经过了长期的训练,岳飞成功了。

他训练出了一支让金兵闻风丧胆的军队,这就是岳家军!

岳家军纪律严明,作风优良,当然,最让岳飞引以为豪的是它的作战能力。

在反复操练各种队形战法、冲刺砍杀的既定课程之外,岳飞还特别设置了骑着马做注坡、跳濠等各种技艺的训练,当然,在完成这些高难度动作的过程中,都要求士兵“被重铠”。

而这些,只缘于马家渡那场大战,岳飞见到了兀术的“拐子马”战术,他深深地知道,如果没有精湛的骑术和过硬的技击术,根本不可能与金国骑兵相抗衡。

史书上记载,有一次,岳云身披重甲骑马进行“注坡”训练,从高山上俯冲下来,到了半山,要求突然勒马停驻,因为冲得太急,马的前足陷入了一个小坑洼了,马失前蹄,岳云一个倒头葱,身体越过马头,狠狠地摔了下来。

岳飞当场斥责道:“难道上阵杀敌,也会这样吗?”当即下令将他推出去斩首。

众将士大惊,急忙求情,最后打了一百军棍了事。

经过这件事,岳云非但没有怨恨老爸,反而更加努力练习,练就了一身非凡的武艺。

全军也因此知道岳大教官不是说着玩的,一个比一个刻苦训练,精熟安习各种技艺,“一皆当百”,人望之以为神。

至于武艺方面的学习,岳飞本人便身怀绝技,他根据本人的多次技击经验和实战心得,分别创造了一套拳法和枪法,这就是流传至今的“岳家拳”和“岳家枪”,亲自在教场上传授。

南宋嘉定年间的武状元、中国古代著名军事家华岳曾在他的兵书《翠微先生北征录》中不无崇拜地说:“臣闻呈试有四门马枪,拣指有马上单枪。岳飞教荆襄之兵,有稽枪射。”他认为:“自近代,善马射者不善马枪,所以海队只选马枪一十八条、正副旗头六名,其余皆系弓箭。立为定制,不容增减。盖新刺马军、新补马校不练教习,不熟弓马,两手挟弓犹恐不能施放,更责以马枪兼人之能,则彼安能独办?要之,一队皆系老旧马军,则令各稽小枪,而不拘以十八人之数;皆系新招生疏之人,则令专事弓箭,而不拘以正副旗头之额。庶不强人以短,而反害其所长。是谓枪制。”对岳飞的马上枪击之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农耕文明的人民要精于骑术已非易事,而马上又要善使枪,又要善使弓,更是难上加难,这三种本事集于一身,作战力就很恐怖了。

一系列训练下来,这些学员个个练就了非凡的武艺,为日后成就了非凡的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政治和军事之外,岳大教官还在他的军队中定下了铁一样的纪律。

他认为,只有在纪律的严格保障下,军队才能具备可怕的战斗力。正如西方的兵家之祖维吉提乌斯在《罗马军制论》中所说,真正的勇士不是天生的,而是用严格的训练和铁一般的纪律造就的。看来,在很多方面,英雄所见总是略同的。

时逢乱世,很多军队的粮草得不到补充,士兵四下劫掠,维持生计。

为了不让自己的军队沦落为流寇,岳飞将他们拉到了宜兴县太湖边上的张渚镇附近,这儿三面被太湖包围,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与外面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