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军虽然稍挫敌锋,但敌人势大,离我近不过数十里,我军不宜轻动,我军一退,他们肯定紧蹑于后,到时我们的父老妻小先乱,势不能当,我们就有全军覆灭之忧。
听了岳飞一席话,众将矍然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岳飞缓缓站起,神情肃杀、语气严厉,沉声指出:当下形势,敌强我弱,我们当然不与之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我的意见是必须撤退,但撤退之前,背城尽力一战,杀灭金人的气焰,方可在死中求生!
这一天,北风凛冽,天空中有银灰色的云块在奔腾驰骋,寒流滚滚,似乎正在正酝酿着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挞懒听说战报紧急,立刻麾其十余万大军,治战具,备糗粮,从承州(今江苏高邮市)马不停蹄,风火而来。
挞懒这次带来的精锐骑兵足足有三万多人。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战争中的主力兵种,也是军队中最主要的依靠。在挞懒看来,无论对手是谁,这场战役都是没有悬念的,他坚信在面对面的交锋中,精锐的大金国骑兵将摧枯拉朽般把敌人击得粉碎,而自己注定是战役最后的胜利者。
十月二十九日清晨,挞懒和蒲速里酋长并兵二十万,在北风中浩浩荡荡杀向泰州城下,蹄声如雷,惊天动地。
他们在城下列扎下阵脚,挞懒披坚执锐,领军居中,其余将领各率本部人马列阵于两侧,一时间,虏阵横北荒,胡星曜精芒,人马环合,甲兵铁骑十余万人,阵列行布如山壁,旗帜错杂,大不有差,五色旗各七面,按方位分植在中军周围,寒风一吹,猎猎作响。
小样,看不玩死你!
挞懒仰天狞笑。
城内诸将看到这个阵势,头皮不免有些发怵。
岳飞却毫无惧色,亲自率军迎战。
两军相交,岳飞一声令下,岳家军的勇士们立即挥动麻扎刀斩马足,大斧斩人面,蜂拥而上。
厮杀和呼喝声中,金军人马皆扑,蹂践成一团。
是时,北风正烈,白雪漫天,咫尺之外,人马不辨,岳家军的勇士愈战愈勇,刀斧齐下,金虏惊呼落马,在地上乱爬乱滚。
战斗持续到了申时,金军损失严重,力不能支,被迫后撤。
挞懒的后军随之阵脚浮动,斗志丧失,纷纷弃甲逃跑。
挞懒本人见势不妙,收拾人马落荒而走,他似乎意识到,上天并不站在自己这边。
金军像被驱赶的鸭子一样,不断扇动着肥大的翅膀,呱呱叫着,不断后撤。
挞懒一口气狂奔了三十里,在泰州东北扎下营寨。
金兵虽然暂时败退,岳飞却不敢怠慢,这时城中粮食几尽,不能再守,他组织好民众,于十一月三日,主动放弃泰州城,退保泰兴县的柴墟镇。
十一月五日,挞懒收到岳飞撤离泰州的消息,不由又急又气,挥军全力追击。
金人追至南霸塘,中了岳飞的埋伏,大败,“拥入河流者不可胜计”,而河水冰冷刺骨,落水的金兵身上铁甲沉重,挣扎了几下,很快冻成了冰棍,半浮半沉塞满河床。
金兵锐气大失,不敢过分紧迫,岳飞也不敢就此撤军,双方再次陷入了相持状态。
泰州作为朝廷的镇抚使分地,实行自治政策,不能享受朝廷命饷,军中“粮饷乏绝”。
对岳飞来说,现在身处绝境,敌我悬殊,所有的谋略和战术都没有用了,只有履行一名指挥官的职责,最大程度发挥士兵的战斗力。
初五日,岳飞领二百精骑在阴砂渡口的南灞桥头上横刀立马,掩护大队和百姓过江。
金兵在挞懒的指挥下,汹涌而来。
岳飞拼死力拒,与金兵展开了一场悬殊的恶斗。
他身先士卒,抡刀站在队伍最前面,向着层层冲杀来的金兵大砍大杀。
手下的二百骑士斗志全被激发出来了,疯狂地杀向敌阵,战马倒地了,就站在地上持刀步战,刀锋砍钝了,刀头卷了,刀柄断了,就赤膊上阵,用双手掐对手的脖子,胳膊断了就用牙齿撕咬着敌人的咽喉,甚至自己的脑浆迸裂了依然抱住对手不放……这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恶战。
金兵倒了一批又来一批,层出不穷,而岳飞手下的将士已死伤大半,形势越来越危急。
岳飞放眼四顾,仰天长啸,双眼血红,挥舞着大刀,策马从桥头冲向敌阵。
眼看胜利在望的金兵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满身污血的南蛮子怎么活不耐烦了,非但不退,反而前冲?
没等他们想明白,岳飞的大刀上下翻飞,刀锋及处,犹如砍瓜切菜,神威凛凛,踔厉风发。有人吓得“哇”的叫了一声,往后就走。这一声惊叫散发出来的恐惧,很快传染遍了周围的金兵金将,崩盘如期而至,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战神,心慌意乱地四下闪避,由是兵败如山倒,乱成一团,溃不成军。
岳飞势如疯虎,忽忽如狂,他挥舞着大刀砍劈着那些跑得慢的金兵,口中怒吼不断,吼声中带着无限的恨意,也带着无限的悲怆。他要给那些死在金人刀头下的士兵和百姓报仇!
雅典海军之父地米斯托克利曾说过:勇敢决定战争胜利的走向。
岳飞以他的勇敢、他的斗志,终于杀退了抢夺桥头的敌人,成功地扼守住了这条过江的唯一通道,胜利地掩护百姓和大队安全渡江。
这一战,岳飞铁衣尽碎,身被数十创,血染征袍,而沿岸尸积如山,江水尽赤。“金人望之,不敢逼”。
暮色四起,白雪泛黄,岳飞大军终于得以全部渡江而过,驻屯于江阴。
尽管泰州之战岳飞被迫放弃了自己的驻守地,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军事战争史上的伟大地位,在史书上,将永远的纪录着:公元1130年,强敌压境,岳飞势孤力单,在既无粮草,又无后援,更无险隘可守的情况下,掩护江北的几十万平民百姓和几万军属,孤军奋战,最终顺利渡江。
渡江后的难民随着岳家军一路后退,最后在扬子江畔的靖江定居了下来。
《靖江县志》载:“南宋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江淮镇抚使岳飞将江淮难民用船渡至阴沙。”靖江民谚也称:“吾乡自昔阴沙地,百万生灵武穆移。”靖江民众感念岳飞护民的恩德,在扬子江上建了一座“望岳桥”,桥旁建起了一座“岳王生祠堂”,供奉岳飞的长生牌位。1968年,重修岳王庙,赵朴初先生亲自题书,改为“岳忠武穆生祠堂”。
几乎就在楚州城破的同一时间,由张浚组织的富平会战爆发了。
这是宋金双方自开战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大规模战斗。
主帅张浚显得信心百倍,志在必得。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自幼有大志,青年时在熙河做幕官,遍行边关要塞,饱览山川形势,研究了各地的地理、山脉、风土人情,极力结交戍边守将,虚心请教各种守边策略。在靖康之难中,他亲睹了皇族被俘,生民涂炭的种种惨象,誓不与金人共存亡,终身反对和议。可以说,他和李纲一样,都属于强硬的主战派。
遗憾的是,他和李纲的私人关系并不好,早期曾和黄潜善勾结在一起,对李纲大行打压排挤之能事。
这位仁兄因为在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劝进最卖力,所以深得赵构喜爱。
扬州失陷,他和吕颐浩一直陪伴在赵构左右,劫掠民船渡江,功高一时。
苗刘兵变中,他在平江督军,谋划有方,及时赶到杭州勤王,平息事变。
计穷莫过于粮绝,功高莫过于救驾。
这两件事,使得他和赵构的感情迅速升温,被升任为知枢密院事。
赵构肉麻地评价自己与张浚的关系是:“义则君臣,情同骨肉”。
赵构还多次在公开的场合这样表扬张浚:“有才能而会办事的人不少,但像张浚这样孜孜不倦为国效劳的,基本为零。”(“有才而能办事者固不少,若孜孜为国,无如浚。”)
相传,苗刘作乱,曾派杀手前去刺杀张浚。杀手到了张府,看见张浚忧国爱民,彻夜为国事操劳,于心不忍,径直走到他的跟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说:“此苗傅、刘正彦募贼公赏格也。”张浚吃了一惊,然而刺客又说:“我是河北人,也读过几天书,知道黑白忠奸,岂肯为奸人所用?只是看见您毫无戒备,担心随后来的刺客伤您,特来提醒。”(“仆河北人,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说完,转身而去。
连刺客都被他的工作态度、行事作风所感服,这也足以说明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很多史学家也称他是“中兴名相”。
岳珂就盛赞道:“出入将相,垂四十年,忠义勋名,为中兴第一”。
早在前一年(公元1129年),张浚曾向赵构建议说:“振兴大宋,应该从振兴关陕开始,一旦金人攻取了四川,则东南一带不保。”(“中兴当自关陕始,若金人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
蜀地之难,难于上青天,是流亡政府躲藏的最好地方。
当初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唐朝的皇帝都动辄往那儿躲。就连近代蒋介石的南京政府在日寇的打击之下,也是往蜀地躲。
赵构的内心深处,也有去蜀地和金人玩“躲猫猫”的想法。
现在江南屡遭打击,万一哪天真呆不下去了,蜀地将是自己最后的藏身之地。
另外,在赵构眼中,陕西的兵将常年交战和西夏,作战经验丰富,已经取代了河北军与河东军成为了国内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扼陕守蜀,应该说有十足的把握。
这年四月,张浚又自告奋勇,向赵构提出申请,拍着胸脯说,只要批准自己前去经略川陕之地,就可以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从侧翼威胁金国。到时,“天下大势,斯可定矣。”
下属如此热情洋溢地主动请缨,做领导的没理由不高兴,而且,眼下的淮南局势不妙,如果能在西线发动攻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淮南的金军。于是,赵构同意了他的申请,任他为川陕宣抚处置使,给予他“便宜黜陟”的大权,即不必经过自己的同意,他有权自行选用或罢免地方行政官吏和军事将领。
建炎三年(1129年)七月,时年三十三岁的张浚兴冲冲地从杭州出发,从建康(今江苏南京市)至武昌,溯汉水而至汉中,一路大行“便宜黜陟”的特权,肆意封官,树立自己的威望。
九月,到了兴元,板凳还没坐热,就率团上定军山祭奠诸葛亮,称:“某以菲才,误膺圣训,出将使指,顿辔汉中”,摆出一副收复中原舍我其谁的气概。川陕民心大悦,齐赞:此人当是诸葛亮再世。还有人说了,建不世奇功者,张相公也。
从定军山下来,张浚雷厉风行地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人事调动。
首先,他任命善于理财的赵开为后勤部长,把川陕的钱粮兵马一古脑交给他掌管,接着,就地撤免了熙河军张深、环庆军王似等人的军务,而提拔了刘锡、刘锜、吴玠、吴璘等一大批年轻的将领,登坛拜将,拜曲端为威武大将军。
一切安置就绪,就召集了熙河路、泾原路、秦凤路、兴军路、环庆路等秦川五路兵马,共十八万,号称四十万,檄河东问罪,约金军入陕西会战。
为了打好这一仗,张浚“竭全陕六路事力”,将四川、陕西两地人力、物力、财力全部聚集在富平地区,一时间,“金银、钱帛、粮食如山积”。
富平为京散腹地,正处于关中平原北部,地势平坦,战略位置异常重要。
建炎元年(公元1127年),金国左副元帅粘罕率西路军坐镇洛阳,分兵一半由娄室勃勤自河中府进踞京兆府,连取陕州、凤翔、延安,企图拿下陕西入川东下,迂回灭宋,可是由于曲端、吴玠、李彦仙等人的顽强抵抗,一直不能得逞。
现在张浚的动静弄得这么大,吴乞买着实也有些紧张,为了与宋军抗衡,他将正在淮西与挞懒合击楚州的兀术调入了陕川。
大战一触即发!
不过,这一场大战普遍不被南宋将领看好。
威武大将军曲端说了句:“国家承平日久,将士不习征战;且金人正值新造之势,恐怕难与争锋。当今之计,我们应该训兵秣马,积极做好防守工作,能保疆土不失,就是最大的成功。要和金人决战,起码要等十年。”
前军统制王彦也说:“陕西的兵将刚刚集结,上下级之间的感情还没沟通,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各路军马相互间也缺乏了解,没有协同作战的经验,草率开战,差有失池,则五路俱失。不如先屯兵坚守,等敌人犯境时再檄诸路将帅互为应援共同御敌,那样的话,即使战事不利,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可是,这样的话,好大喜功的张浚哪里听得进?!为了顺利贯彻自己的战略意图,他将曲端贬斥为海州团练副使,遣送到万州闲居;王彦则调任利州路铃辖。改任刘锡为三军总指挥,从秦亭出发,“亲督战六路,兵二十万、马七万”,他激励将士说,此战结束,就可以直入幽燕。
他还亲自给娄室索堇写了邀战书,约定了时间、地点。然后四下印发传单,称:“能生擒娄室勃勤者,授节度使,赏银绢皆万计!”
一开始,娄室索堇故意示弱,对张浚的种种挑衅置之不理。
张浚笑道:“想不到娄室竟怯弱至此!”回头跟幕客说:“吾破虏必矣!”
幕客中有人甚至撺缀张浚效仿诸葛亮送女人服饰给司马懿的典故给娄室索堇送上几套性感惹火的女人时尚内衣。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九月二十二日,被张浚视为“女人”的娄室孛堇突然发话了。
他模仿张浚的口气,称:“能生擒张浚者,赏驴一头、布一匹!”
这下差点没把张浚的鼻子气歪!
调戏张浚完毕,二十四日,娄室孛堇开始动手。
他命手下的大将折合勃堇率领三千精骑“囊土逾淖”,背着沙包土袋,出其不意地向张浚的营寨发起攻击。
这些金兵将背上的沙包土袋沿路叠放,原先的苇泽地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条坚实平整的大道,充当金军右翼的兀术率领着精锐骑兵师从大道上骤风暴雨一样杀来。
负责铺路的金兵抖落了身上的泥土后,从腰间拔出大刀利斧,怪眼圆睁,嘴里哇哇地叫着,跟在骑兵的后面,向堆积军用物资的宋军乡民小寨发起了冲锋。
寨里的民夫一下子就乱套了,“奔乱不止,践寨而入,诸军惊乱”。其他各营各寨的守军纷纷寻刀觅枪,迎头抵抗。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守在营寨外围的“驻矢队”,他们弯弓拉弦,箭如飞蝗。
但是兀术的骑兵攻势太猛,一下就杀到了眼前,在四散奔逃的民夫背后追逐着,刀劈斧砍,而慌乱的民夫替他们充当了一道道移动的人肉盾牌,挡下了无数利箭,使金军顺利地越过了射击区,如浪涛涌来,直闯宋军大本营。
五路宋军的指挥中枢处于瘫痪状态,各部间得不到相应的指令,只能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这种情况下,宋军人数上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因为混乱,不知敌人从哪个方向杀来,为了保命,只能四下里胡乱砍杀一通,结果,彼此间乱冲乱撞,自相残杀,败象已露。
危急关头,接管了曲端手下泾源军的刘锜在纷乱中跃马横刀跳出阵前,组织士兵阻击兀术的铁骑军。
泾源军在曲端严格训练下,堪称陕西军中第一悍兵,正因如此,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稳定了军心,粗结大阵,沉着应战。
这一战打得异常激烈,空中刀枪乱舞,血肉横飞,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刘锜“身先士卒御之,自辰至未,胜负未分”。
宋军的其他四路兵马在刘锜的拼命抵挡的掩护下,得以重整旗鼓,加入了战团。
接下来,两军又接战了近四个小时,兀术竟被陷入宋军重围中,金军悍将韩常被流矢射中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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