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顺夫因为失血过多,当晚歇菜。
岳飞得讯,大怒,命令自己的亲弟弟岳翻前去捉拿杨再兴,不料又被杨再兴在马前一枪捅死。
在桂岭县,曹成大败,杨再兴跃入涧中,军士们一齐围上前,张弓搭箭,准备将他射死。杨再兴情急之下,大喊:“我是相州杨再兴,请执我见岳飞。”就缚于岳飞的干将张宪。
岳翻是岳飞唯一的胞弟,哥俩自小一起读书识字,一起习武练功,可谓手足情深,而岳翻作为家中幼子,更得父母宠爱。当年,岳飞醉酒伤人,远走他方,留在家里承欢膝下、侍奉父母的也只岳翻一人。
可以这样说,岳飞之于岳翻的那种“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的兄弟情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营中诸将一致认为,杨再兴活到头了。
可是,岳飞见了杀弟仇人,“奇其貌”,表现得比小说《水浒传》中的宋江还要宋江,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我不杀你,你当以忠义报效国家。”(《金佗稡篇》卷五《鄂王行实编年》“吾不汝杀,汝当以忠义报国家!”)
此言一出,很多人不干了,好几个亲将急得红了眼,吵着闹着要拎刀子把杨再兴给剁了。
杨再兴这才知道自己杀死了岳飞的亲弟弟,自知罪不能免,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岳飞一生以抗金收复中原为大业,虽恸失弟之痛,但人死不能复生,他看到杨再兴堂堂仪表,凛凛虎躯,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材,力排众议,最终还是将之收录帐下。
杨再兴由此成为了岳飞手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曹成伏降,岭表悉平。
令人称奇的是,“时盛夏行师烟瘴之地,贼兵以疾,死者相继,而官军无一人疾疠者,盖拊循之有方也。”
率军回江南西路的路上,岳飞于永州祁阳县(今湖南祁阳县)大营驿有感而作题记:
“权湖南帅岳飞被旨讨贼曹成,自桂岭平荡巢穴,二广、湖湘悉皆安妥。痛念二圣远狩沙漠,天下靡宁,誓竭忠孝。赖社稷威灵,君相贤圣,他日扫清胡虏,复归故国,迎两宫还朝,宽天子宵旰之忧,此所志也。顾蜂蚁之群,岂足为功。过此,因留于壁。绍兴二年七月初七日。”
短短的半年时间,岳飞已连接打败和剿灭了李成、戚方、曹成数十支劲贼,累战功至落武阶宫中卫大夫,超升正四品的镇南军承宣使。(中卫大夫属于阶官,为从五品,武职九阶;承宣使其实就是节度使留后,属于职官,为正四品,从从五品到正四品,升了三个品位,所以超升。)
在授职奖擢的同时,赵构以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隆枯皇太后在虔州受到惊吓为由,下诏要岳飞屠城以泄私愤。
这是一个极其自私、极其狭隘、极其残暴、极其没人性的命令。
岳飞断然不能受命,屡次上书,力劝赵构收回成命。
赵构无可奈何,接受了岳飞的建议,而把对岳飞的一腔不满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吉、虔二州百姓感激岳飞悲天悯人的侠义情怀,家家户户悬挂岳飞的画像,香火供奉,敬若神明。
回到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岳飞兼任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屯戍江州,巩固江防,全面负责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的差遣。
江州即今天的江西九江,北负长江,南傍庐山,波溯巴楚,浪下吴越,形胜盘踞,三面阻水,是江南西路的主要屏障,随着伪齐政府的成立,其军事地位就更加重要了。
赵鼎是这样向赵构描述江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的:“谓如江州、兴国军西抵岳、鄂,皆据大江上游,曲折千里,控扼要害,受敌处多。自湓浦以上,江渐狭隘,至霜降水落,则一箭可及、一苇可航,非若下流深阔多阻,未易侵越也”。
江州衙城位于长江南岸,古称浔阳。
江州司马杜牧写的“浔阳江头夜送客”便是这儿;《水浒传》里宋江题反诗、李逵刧法场的背景也是这儿。此外,城中还有灌婴开凿“灌婴井”、庾亮登高的“庾公楼”、郭默然筑的“郭默然城”、檀道济建的“檀道济垒”。
从江州衙城往南走二十多里便是风景绝美的庐山。
庐山,人们传说它是“神仙之庐”,山上有汉阳、鹤鸣、龟背、双剑、文殊、香炉、姊妹七重峰岭。“圆基周回垂五百里。风云之所摅,江湖之所带。高崖反宇,峭壁万寻。幽岫穷岩,人兽两绝。”
庐山之阴有一名刹——东林寺,南向香炉峰,北倚东林山,在群山环拥之中,香烟缭绕,有如神仙圣地。
东林寺的创建寺者为东晋净土宗之始祖慧远法师。《高僧传》称他:“创造精舍,洞尽山美,却负香炉之峰,傍带瀑布之壑。仍石垒基,即松栽构,清泉环阶,白云满室。复于寺内别置禅林,森树烟凝,石径苔合,凡在瞻履,皆神清而气肃焉。”
现在东林寺的住持是高僧慧海。
这天,慧海迎来了一群特殊的香客。
因为时逢乱世,江州先后被马进、张用等盗贼所据,治安情况一直不好。
慧海正在禅房内打坐清修,突然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阵阵慌乱喧嚷之声。
负责看门的小和尚回来报,来了一大群挎刀带剑的人,怀疑是强盗,所以紧闭了寺门,要求方丈赶快躲到地窖里去。
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慧海仰天打了一个佛号,却危坐不动。
他不动,其他和尚也不好意思去躲藏,挤在他的周围,你推我搡,惶恐不安。
然而慌乱了半日,寺外却安静异常,寂然无声。
怎么回事儿?
那些人是不是已经走了?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有个大胆的和尚忍不住轻轻拉开了门,把头探了出去……
哎呀,我的妈哎!
那颗光光的头颅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怎么啦?!
众和尚面面相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无数的问号。
还、还在外面,他们还在外面……探头回来的和尚看了看慧海,心有余悸地指指门外。
还在外面,却如此安静,看来,他们不是强盗。
把门打开吧。慧海双手合什,缓缓地站了起来。
是呀,还是把门打开吧,要真的来了强盗,这样一扇木板门也是拦不住的。
大门打开,最先映入慧海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此人头带一字巾,疏眉广额,肤色白皙,“徇徇如一儒生”,但腰悬宝剑,不怒自威,浑身上下散发一豪迈之气。
慧海初见之下,饶是他阅人无数,见惯各种大场面,也不禁吃了一惊,猜出不透此人的来头。
而此人的身后,扈从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劲衣短打,俨然雄纠纠的武勇豪士。
这些豪士都非常温顺地站在年轻人的背后,神色恭谨。
强盗?官兵?还是……?慧海惊疑不定。
年轻人双手合什,深深一稽首,自报上了家门。
这个年轻人就是到江州驻守的岳飞。
在宋朝,释、道盛行,很多士大夫“都被禅家引去”,如欧阳修、苏轼、王安石、司马光的门人刘安世、晁说之等,笃信佛教。苏轼还专门“学寿禅师放生,以证善果。”
岳飞虽是武将,骨子里却以儒学传人自居,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这些大儒影响,而且,作为武将,征战杀伐,对杀生轮回之说自然会比苏轼等人更为关心。行军打仗中,他几乎是逢僧必拜,遇寺必入。
建炎四年(公元1130)四月十二日,他从安徽广德军移屯宜兴,曾参拜金沙寺,并作《广德军金沙寺壁题记》:余驻大兵宜兴,沿干王事过此,陪僧僚谒金仙,徘徊暂息。遂拥铁骑千余,长驱而往,然俟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安强。他时过此,得勒金石,不胜快哉!
绍兴元年(公元1131)二月十四日,兵过祁门,率众将游览东松寺。作有《东松寺题记》:余自江阴军提兵起发,前赴饶郡,与张招讨会合。崎岖山路,殆及千里。过祁门西约一舍余,当途有庵一所,问其僧,曰:“东松。”遂邀后军王团练并幕属随喜焉。观其基址,乃凿山开地,创立廊庑,三山环耸,势凌碧落,万木森郁,密掩烟甍,圣景潇洒,实为可爱。所恨不能款曲,进程遄速,俟他日殄灭盗贼,凯旋回归,复得至此,即当聊结善缘,以慰庵僧。
同年统兵路过鄱阳县龙居寺,即兴作诗《题鄱阳龙居寺》:
巍石山前寺,林泉胜景幽。
紫金诸佛相,白雪老僧头。
潭水寒生月,松夜风带秋。
我来嘱龙语,为雨济民忧。
七月,留守洪州时作有《题翠岩寺》:
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山蹑翠微。
忠义必期清塞水,功名直欲镇边圻。
山林啸聚何劳取,沙漠群凶定破机。
行复三关迎二圣,金酋席卷尽擒归。
现在,他知道庐山有这样一个佛门胜地,要是不来礼佛参禅就是怪事了。
慧海听到岳飞的名号,不由肃然起敬,躬身还礼,感慨在这天下大乱,盗贼丛生,强虏入侵之际难得岳飞肯来探研佛道。
岳飞当即表明来意,称自己有很多困惑的地方,特意前来请教,以印证善果。
慧海由是将他们引入了大殿。
慧海自幼聪慧,潜心佛典,好学精进,深得慧远祖师“内外之道,可合而明”之妙。
等岳飞坐定,慧海便大赞其是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深得佛学要诣。
何为“金刚怒目”?何为“菩萨低眉”?
原来佛门每一条戒都有“开遮持犯”,“开”是“开许”,利在众生;“遮”是“遮止”,止利于己。持戒开遮,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岳飞杀敌虽是杀生,却合阿罗汉“杀贼”的本义,所谓不杀除烦恼之贼,就成不了阿罗汉。
只有上马杀贼,才能下马学佛。
岳飞心悦诚服道:“久闻方丈博学,精于教义,通晓佛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日,两人论玄理,究佛经,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山寺禅意成趣、景色清幽古朴。
临别之际,岳飞一再向慧海强调了自己“俟他日殄灭盗贼,凯旋回归,复得至此,即当聊结善缘,以慰庵僧。”的心愿。
这一年(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赵构收到岳飞的一封奏章,特意为慧海申请法号,云:“臣驻军江州,请到禅师慧海住持江州庐山东林禅寺,本僧禅学精通,戒行孤洁,欲望特与一佛心禅师师号。”
岳飞被害,很多人认为他是老马恋栈,手握兵权不放,严重威胁到了赵构的帝位,其实,岳飞一心向佛,又岂有半分争权夺位之想。
岳飞,冤哉!
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十月,赵构将两个牛人转调入岳家军。
第一个牛人姓牛,名皋,字伯远,汝州鲁山(今河南鲁山县)人,比岳飞整整大了十六岁,属于岳飞的长辈。
金人南侵之初,牛皋只是军中一名普通的弓箭手,作战勇敢,累立战功。西道总管翟兴慧眼识珠,将他表补为保义郎。
杜充任东京留守期间,牛皋奉命在鲁山一带讨伐剧贼“没角牛”杨进,其战果是:三战三捷,贼党奔溃。牛皋因此累迁为荣州刺史、中军统领。
金人二次南下,牛皋在京西进行伏击,“十余战皆捷”,后升为果州团练使。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金人西路军攻下江西,由荆门北返,牛皋先后在宝丰县的宋村和邓家桥邀战,皆胜,转为蔡唐州信阳军镇抚使、知蔡州,封亲卫大夫。
第二个牛人姓董,名先,字觉民,洛阳人。
他也是投军在翟兴帐下,“与金人战,勇功为多”,被翟兴提为京西北路制置使前军统制,“每战,冒矢石为诸军先”,是战场上勇冠三军的急先锋。
绍兴元年(公元1131年),金兵大举攻取商州(今陕西商县),董先率军迎战,九战九捷,一直将金兵追到试剑关。
这是两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赵构为什么心血来潮将这两人调入岳家军中呢?
原因是刘豫的“大齐”政府借助金人的势力,割据了中原的广大地盘,向南扩张,已侵占了襄阳府、邓州(治穰县,今河南邓州市)、随州(治随县,今湖北随州市)、唐州(治泌阳,今河南唐河县)、郢州(治长寿,今湖北钟祥市)等州府,让南宋朝廷惊恐不安。
其中的襄阳府属于长江中游地区,西连川陕,东接吴越。单单襄阳府的失陷就意味着南宋的长江防线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不但丢掉了通向川陕的路线,而且行都临安也暴露在伪齐军的兵锋之下。
而最让赵构抓狂的是,这节骨眼上,盘踞在洞庭湖一带的杨么叛军又和刘豫关系暧昧,勾肩搭背,约定来年麦熟,两军实施南北夹击,一举灭亡南宋政权。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
是该采取点措施了。
赵构忍无可忍,决定收复襄阳六郡,给点颜色刘豫看看。
那么,由谁统兵和伪齐开战呢?
赵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岳飞。
岳飞连接打败和剿灭了李成、戚方、曹成几支劲贼,累战功已至落武阶宫中卫大夫,超升正四品的镇南军承宣使,威名远扬,震慑敌胆。
而这年(即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七月,原蕲、黄镇抚使孔彦舟经受不起伪齐的引诱,率团入降。赵构又让岳飞兼任了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负责江南西路、舒、蕲州制置使的差遣。同时,又将驻守蕲州(今湖北蕲春县)的统制李山,屯扎江州(今江西九江市)的统制傅选两支部队并入岳家军。而岳家军的军号由神武副军升格为神武后军,岳飞由都统制改任统制,和驻扎在上游的王燮,驻扎在下游的韩世忠、刘光世,形成了沿江的四个重镇。
牛皋和董先都是从伪齐统治区杀回来的爱国将领,对那儿的地形地貌和作战态势相对比较熟悉,赵构既然有意让岳飞主持北伐,将他们调入岳家军中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年十二月,牛皋、董先正式到岳家军报到,听从岳飞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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