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除了岳家军强悍的战斗力外,还得益于统帅合理而准确的战略、战术。

襄阳之战是南宋建国以来第一次大规模从敌军手中收复失地,上至赵构、下至饱受战乱的普通百姓都认为复国有望,欢欣不已。不久,赵构册封岳飞为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仍为神武后军统制,特封武昌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金束带一。(节度使是个官名、从二品,宋朝最高武职,地位尊崇、是宋朝武将的最高荣誉。制置使则是南宋设置的实差遣,相当于北宋的经略安抚使,掌管一路或数州军政大权,也就是说湖北路的荆州、襄州、潭州三州均归岳飞节制,开国子是爵位的第十一等。)

这一年,岳飞年仅三十二岁,史称“自渡江后,诸将建节,未有如飞之年少者”。是继刘光世、张俊、韩世忠、吴玠之后南渡诸将中第五个建节者。

眼睁睁地看着襄阳六郡被岳飞夺去,刘豫又羞又怒,不甘心啊!

为煽动主子吴乞买出头帮自己找回场子,刘豫编了个谎言,说:我有一个手下,叫徐文,原是宋朝明州守将,刚刚从江南来投,尽知江南的虚实。徐文说宋主在杭州的钱塘江内有两百张大船,宋主当初入海就是从那儿上的船。过了钱塘江,入越州,向明州定海口不远有一个昌国县,那是宋人聚船积粮的大本营。只要我军从密州出发,少则四五日,多则八九天,便可抵达昌国县,如果我们先从昌国县攻取了船粮,则可以反从明州直抵钱塘江口夺取宋主御船,到时,平定江南,易如反掌。

从密州取昌国县,从昌国县取杭州,抢粮夺船,平南灭宋,少则四五日,多则八九天……毫无疑问,这是个极具诱惑力的行动计划!

很多生性贪婪的金人被撩拨得心思荡漾、蠢蠢欲动。

特别是粘罕。

这位爷,一直拿刘豫当成自己的马仔,看着他被岳飞欺负了,早就恨得不行,现在听刘豫这么一说,马上站出来,“坚执以为可伐”,坚决支持发兵伐宋。

早对粘罕心存不满的兀术则故意唱反调,连连摆着一双大手说:“南人使船如使马,咱们去了,还不是自讨苦吃?”

粘罕大怒,斥道:“说这种话,分明是想偷懒!”

兀术梗着脖子赤红着脸道:“江南地势低湿,不利于骑兵驰骋,现在将士和马匹全都困顿,粮草不足,强硬出兵,恐怕徒劳无功。”一群人在朝堂上争得不可开交。

其实,粘罕也罢,兀术也罢,争得再激烈也没有用,话事权在吴乞买手里。这个道理刘豫比任何人都懂。金国遭遇仙人关惨败,元气大伤,吴乞买看着台下的场面,沉吟不语。

晚上,刘豫派人私下里对吴乞买说:“宋人从东京出走,已经连续迁居了五次,每次迁居,都丢失大量土地。现在只要咱们动用四五万兵力从两淮出击,向南猛追五百里,他们的吴越之地肯定不保,货财子女,咱们不求自得。”赢取江南大片土地上的财富,对侵略者而言,没有理由拒绝,吴乞买的喉结上下滚了几滚,咽了几下口水。看得出,他被说动了。

为了摘取这个让人心动的奖励,第二天,吴乞买为此专门召开了御前会议,提出,既然在川陕的西面战场不利,中路的襄阳又新失,现在应该开辟东面战场,向东部的淮南东、西路进攻。

然后不由分说地安排讹里朵为左副元帅,元帅右监军达懒为右副元帅,统兵五万人策应刘豫。其中,右都监兀术为前锋。

兀术不干,大叫,怎么会是我?

吴乞奇道:为什么不能是你?你曾经领兵渡过长江,到过江南,熟悉地理环境。

兀术晕倒!

刘豫心花怒放,任自己的长子刘麟为东西道行台尚书令,打出“直捣僭垒,务使六合混一”的口号,准备从顺昌袭合淝,攻历阳,从采石矶过江,配合金人南侵。

身为伪齐监军都制置使的李成实在是被岳飞打怕了,吓得直哆嗦说:“皇上,你这条进军线路……难道不担心岳飞出襄阳从咱们背后捅刀子吗?依我看,不如从东京直犯泗州,渡过淮水,扼守盱眙,据其津要,然后分兵下滁州、和州、扬州,大治舟楫,西面从采石直接打击金陵,南面从瓜洲攻入京口,等过江后合兵攻打临安。”刘豫不是傻瓜,也深感岳飞这样的猛人自己是惹不起的,接受了他的建议,同意绕路走。

金、齐联军要大举进犯两淮的消息在南宋朝廷一传开,“举朝震恐”。

群臣纷纷劝赵构“议散百司”,赶紧跑路。在这样一片逃跑声中,有一个人大声喊道:“停!停!”

此人是枢密使赵鼎,他对赵构说,先别急着跑,现在我军初获襄阳,士气正盛,不如就跟他们干一仗,等战而不捷,去未晚也。接着,他又详细分析道,现在朝廷在江淮地区布置了大量的军队,刘光世和韩世忠既分别扼守在淮西、淮东,平江又有张俊和宿卫军的杨沂中等部,总兵力达十余万之多,不见得就会输给敌军。一番话,侃侃而谈,说得大家底气开始壮了起来,人心也渐渐趋于安定。

一向畏敌如虎的张俊也被说得热血沸腾,昏头昏脑地振臂高呼道:“我们还能往哪儿跑呢?当今之势,有进无退,皇上,请赶紧下诏聚集天下兵力共守平江。”看着向以胆小著称的张俊尚且如此,赵构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声音说:“朕因为二圣被掌握在敌人手中,生灵久罹涂炭,一而再、再而三地屈己求和,金人始终不肯理睬,现在又要对我们用兵,朕当亲总六军,临江决战。”

赵鼎趁热打铁地鼓动道:“多年的畏缩和忍让,敌人骄气滋生。皇上如果真能亲征,武将自然个个奋勇,成功就在眼前。”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没等金军渡江,怯懦如鼠的刘光世立刻望风而逃,躲入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市),将整个淮西防线拱手让人,韩世忠也从承州(今江苏高邮市)退回镇江,整个淮东防线不设一兵一卒把守。之前豪气冲天的张俊则推说骑马不小心掉了下来,手臂严重摔伤了,死活不肯渡江。

这几个混蛋!

赵构彻底石化!怎么办?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关键时刻,又有人给赵构支招了。

这人就是有过短暂宰相生涯、时任观文殿学士的名臣李纲。

因为政见不同,赵构除了在小朝廷初建时让他露过一会儿脸外,直接将他打发到替补席上养老去了。现在,李纲发话了。他说,以往金人南渡,意在侵掠,一旦他们掳掠到了子女玉帛,夏季暑来势必还师。这一次刘豫渡江南来,必谋割据,朝廷切切不可作退避之计。针对目前状况,有上中下三种应对措施。

三种应对措施?赵构偏过脑袋,眼神愣愣的。

李纲清了清嗓子,说,岳飞新立功于襄汉,威名大振,刘豫倾巢而来,他的境内一定空虚。如果皇上给岳飞下一道命令,让他趁这个难得的机会,率领全军直插襄阳,出其不意,电发霆击,伪齐上下,一定人心大震,自救不暇,咱们再从后面蹑足追击,嘿嘿,不但可以牵制其南牧之兵,也是恢复中原之兆。皇上,这可是上上之策啊。

对这个“上上之策”,赵构有些失望,现在江淮军情紧急,行朝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作为主力队员的岳飞怎么可以不尽快前来救援呢?

李纲继续侃侃而谈,至于中策,则要皇上放弃攻击伪齐老巢的大好机会,召集上游所有兵力顺江而下,旌旗金鼓,千里相望,在强大的声势压迫之下,敌人肯定不敢轻易南渡!到时,可以由得力的大将进屯淮南要害之地,设奇邀击,断绝其粮道,刘豫必定不战而遁。

老实说,在赵构他看来,上策还不如中策!

李纲似乎看穿了赵构的心思,补充了一句,中策虽然可以保全东南,却是不能收复中原的……

赵构阴着脸,不说话。

李纲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中策的动作太大,各路兵马调动起来举国震动,下策是最简单易行的,当然,也是最冒险的。必须由皇上以亲征之名,作顺动之计,亲率一二员大将直摧敌阵,我军将士得知皇上总领戎事,肯定感奋用力,此战必胜。只是……只是……我担心皇上上了前线,后方号令不通,敌人就有机会乘虚反击,那时各州各县望风崩溃,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够冒险的!

赵构最后采纳的是中策:集结所有的部队,陈兵江上,全力阻止敌人过江。

当夜,他寝食难安,写信给“优秀救火队员”岳飞,命令他尽举全军三万多人,渡江入淮西,火速前来拯救自己这二十多万伟大的皇家卫队。

信中,他说:“近来淮上探报紧急,朕甚忧之,已降指挥,督卿全军东下。卿夙有忧国爱君之心,可即日引道,兼程前来。朕非卿到,终不安心,卿宜悉之。”

岳飞接信,赶紧命令徐庆和牛皋带两千余骑为先锋,自己和李山等部将率大军为后继,驰援淮西。

这时金兵主要集结在庐州(治合肥,今安徽合肥市),而镇守庐州的是一个叫仇悆的读书人。

仇悆,字泰然,青州益都人。大观三年(1109年)进士,授邠州司法,初任邓城县(今湖北襄阳北)县令,后调任武陟县(今属河南)县令,为官清廉,“谳狱详恕,多所全活”,邓城任满,全城父老牵衣跪地挽留,不忍放行。

金兵南侵,朝廷调数十万军队赶赴燕山,仇悆负责粮运供应,他很尽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每一车粮饷,然而在这国难当头,很多将官竟然趁乱纵兵抢掠粮食。为此,他不得不多次与军队交涉,保证军需供应,可惜的是,他的辛勤工作并不能挽救战役失败的结局。

当他好不容易将军饷押送到了涿县(今属河北),大部队已从卢沟河溃退,乱军之中,大批军粮被丢掉。

在兵败如山倒的大溃败大撤退背景下,他不得不跟随着当时的指挥官刘延庆(刘光世的父亲)撤退。

但他撤退的速度要远远慢于这位长腿主帅。一路上,他不断的收拢那些被击溃的士兵,将他们组织起来,挽回了大量的损失。现在,他任淮西宣抚使镇守庐州(治今安徽合肥),属于刘光世的下属。

刘光世望风遁入建康府(今江苏南京市),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竟耍起了流氓,胁迫仇悆跟随自己后撤。

仇悆看着刘光世,没有说话。

他已看透了刘延庆、刘光世这对父子畏敌避战的本质。

看着仇悆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刘光世火了,派宣抚司统制张琦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勒令他赶紧率军一同南逃。

仇悆扬起眉大声斥呵道:“你们这些武将不负起责任来保卫国土,敌人的影子还没见到,你们就先躲起来了,连我都替你们脸红,现在只有由我们这些文官来以死殉国了,不然,老百姓依靠谁来保护?”(“若辈无守土责,吾当以死殉国!寇未至而逃,人何赖焉!”)坚不为所动,神色无少异。张琦等人错愕万分,狼狈不堪地散去了。

“大军都被主帅带走了,大人您能守得住吗?”

“我是淮西宣抚使,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守护城池是我的职责。”

的确,留在城中的军民有充分的理由对仇悆表示怀疑。毕竟,他是一个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挑起了那副谁也不愿承担的重担——挽救庐州的危亡。因为他的英勇不屈,历史上留下了他不朽的名字。

金人兵临城下,仇悆向宣抚司求援,并派儿子向朝廷告急,都没有回音。相反,他收到了很多小道消息,说政府要放弃两淮,退保江南,一时人心惶惶。为了安定民心,他把危急的形势告示州民,激励大家奋起抗敌。

州民读了他的告示,咸思自奋,纷纷报名参军,保卫家乡。

仇悆把民兵组织起来,出其不意地攻击寿春(今安徽六安市寿县)城,三战三捷,将敌人赶回淮北。

刘麟增兵来攻,再次被他击退,“俘馘甚众,获旗械数千,焚粮船百余艘,降渤海首领二人”。

金兵主力原先重点是围困濠州(今安徽省凤阳县),十几天没能攻下,天寒,马多僵死,遂转移兵力进攻淮东。

仇悆听说枢密使张浚已从陕西到了建康(今江苏南京市)府,便写信给他建议说:“金人的主力在淮东,兵疲粮乏,如果派出精兵两万,一万从寿阳,一万从汉上,直指东京,敌人当不战而退,再以大军尾追,胜利可得,古人说‘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希望大人不要坐失良机。”看得出,他这个建议和李纲的建议如出一辙,同样是出奇制胜的绝妙好计,然而,这也是张浚等人所不能采纳的。

为了险中求胜,仇悆只有尽发自己手下的孤军挺进,连接打了四仗,结果功败垂成,一千多士兵,无一生还。

雪上加霜的是,刘麟又重新集结了数千步骑杀来,“谍言兀术为之殿”,声称有兀术作为后军,淮东淮西,人心怖骇,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下,张浚终于表态了:他派出使者,下令仇悆赶紧撤退。

仇悆的回答是:“庐州已是破败之城,兵员和粮食不足,难以支撑,但朝廷赋予我守城的责任,不敢轻弃,誓死坚守到底,庐州有失,金人便会占据淮西,在巢湖大造兵舰,成为朝廷心腹之患。“(“残破之余,兵食不给,诚不能支敌。然帅臣任一路之责,誓当死守,今若委城,使金人有淮西,治兵舰于巢湖,必贻朝廷忧。”)表示自己要与城池共存亡,以死报国。

幸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星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