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奉命入援淮西,当务之急,正是援救庐州。水声冰下咽,沙路雪中平,先锋徐庆和牛皋带几十从骑日夜兼程,终于赶在敌人之前进入了庐州。

可是仇悆却高兴不起来,牛皋一行,不过数十人,进入庐州,只是增加了陪葬的人数罢了。牛皋等人刚刚坐下,还顾不上说话,侦察兵入报:金人五千骑将已向城池逼近。

一向镇定自若的仇悆开始色动不安了,担心全城百姓、牛皋等岳家军的安危。

牛皋举杯豪饮了一大口,说道:“用不着害怕,且看我如何退敌。”当即与徐庆带着仅有的几十从骑出城,扬槊遥指敌众道:“牛皋在此,你们怎敢在此放肆!”

金将大叫对答:“我们听说牛皋在湖北路另有任务,这儿又怎么会出现牛皋?!”

牛皋不再说话,命令手下展开“精忠岳飞”大旗相示,金兵大为失色。

差不多就在这段时间内,岳家军的两千余骑已经陆续赶来,并在很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

牛皋一声令下,两千余骑悉数驰出,与金人短兵相接,一时杀声震天,地动山摇,尘埃涨天,尸横遍野,血肉横飞,激烈异常。牛皋素以勇猛闻名,虽然年近五旬,打起仗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只见他手舞长槊,一马当先,领着岳家骑兵像一支离弦之箭插入敌阵,层层砍杀。

金兵被冲杀得晕头转向,一片混乱。不过,这些金兵和伪齐的士兵相比,确实要坚韧了许多,虽然被冲乱了阵型,气势稍慑,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散而复集者三”。

牛皋不信邪,狂呼猛杀,血盈衣袖,越战越勇。

战斗打到最激烈的时候,副将徐庆突然坠马倒地,周围的金兵立刻嘴里哇哇怪叫,争相蜂拥而来。

牛皋回头见了,环眼圆睁,暴喝一声,挥槊将他们杀散,身子俯下,一搭手,将徐庆拉起,同乘一骑。这一俯身一搭手的时间里,左手的长槊仍然挥舞不停,“手刜数人”,金兵大骇,惊为天神。

杀得兴起之际,牛皋突然将长槊一掷,摘下头盔,须发俱张,神威凛凛,舌绽春雷,大声喝道:“我是牛皋,曾经四败兀术,你们快叫他前来和我决一死战!”金人猛听牛皋大名,相顾失色,人马辟易。

这一战,从午后战到黄昏,金兵终于败退,牛皋率骑追击,杀伤无数。

第二日,岳飞亲统大军来到庐州,再次击破敌军。

金军不久就突然撤兵而去了。难道是惧于岳家军的威名,吓破了胆?

金人既已从战场上撤走,这场风声大,雨点小的战斗就进入尾声了。

刘麟赶紧弃掉所有辎重狼狈不堪地遁去,昼夜兼行二百馀里,一直狼奔到宿州(今安徽宿州市)才敢稍作休憩。而原先胆子已吓缩成干细胞的张俊顿时来了精神,臂伤迅速痊愈,翻身上马,率领本部兵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渡过长江,收拾敌人退走时仓促间来不及带走的军事物资。和在襄阳之战一样,刘光世也在战争结束了才匆忙操刀上阵,这明显是想浑水摸鱼,趁机揩把油,捞点功劳。

对这两位仁兄的所作所为,就连他们的部下也觉得恶心。刘光世的副手王德就公开对部属说:“当事急时,吾属无一人渡江击贼。今事平方至,何面目见仇公耶!”

庐州之战规模虽然不大,却非常漂亮地击破了金、齐的合作。在东部战场三大主力怯战避敌不断退缩之际,岳飞能把重任担当起来,孤军驰援,不但保全了淮南西路首府,也对战局的扭转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战后论功,赵构将岳飞晋升为镇宁、崇信军节度使,君臣二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甜蜜的“蜜月期”。

话得分两头说,要知金兵如此快速撤军的缘由,就得从金国内部谈起了。

金国建立以前,完颜家在部落中实行的是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如劾里钵传位于颇剌淑,颇剌淑传位于盈歌,乌雅束传位于阿骨打等等。金国建立后,阿骨打依旧按照这一优良传统,举行勃极列会议,由国内大臣共同选举出自己的四弟吴乞买作为帝位的继承人。

勃极列是女真语(亦译作勃堇),与后来满清的贝勒,同为部落领袖之意。最高者为都勃极烈,即皇帝;次为谙版勃极烈,皇位继承人;其次为国论勃极烈,有时左、右并置,即所谓国相。此外还有阿买勃极烈、昊勃极烈、忽鲁勃极烈、昃勃极烈、移赍勃极烈等。

勃极列制度在当时来说,是个比较民主的制度,国家有什么大事,并非皇帝说了算,而由这些勃极列坐到一起商讨。

吴乞买当上金国皇帝的第五个月,为了稳定自己的帝位,打消家族中其他政治野心家的念头,便主动召开勃极烈大会,选举五弟斜也为谙班勃极烈,也就是金国的皇位继承人。然而,斜也这个准皇帝命不好,天会八年(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病故了,皇储之位引得各股势力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本来吴乞买应该按照祖制在弟弟中间物色一个能力较强者担任,但他的几个弟弟不是已经病逝,就是能力太差,上不了台面。而且,人都是自私的,斜也既然已死,看来也是天意,自己是不是该学习中原王朝的父死子继承的传统,把帝位留给自己心爱的长子蒲鲁虎呢?

心虽这样想,吴乞买不敢轻举妄动,一直拖延观望。问题就出来了。其中主要集中在粘罕、斡本、讹里朵等有实力且对储位蠢蠢欲动的人身上。

粘罕是阿骨打和吴乞买的叔伯兄弟,内能谋国,外能谋敌,决策制胜,有古名将之风。其姿貌雄杰,善于马上用剑。属大金的第一名将和第一权臣,在山西和陕西一带广植势力,国人称为“西朝廷”,对帝位应该是有一番不可告人的心思的。

阿骨打的那些儿子们也为这事很急,其中以阿骨打的庶长子斡本、三子讹里朵、四子兀术最突出。斡本早在阿骨打起兵反辽时就跟随作战,经常有出色表现,是国内的第三号人物。讹里朵则是继斡离不去世后进攻南宋的主要军事统帅之一,和粘罕并称金国的两大打手,手握重兵,威镇中原。而蒲鲁虎有父亲吴乞买的支持,对帝位也觊觎不已。

为此,朝中暗流涌动,多种势力互相倾轧,互相绞杀。

眼看内讧越演越烈,伤亡越来越多,吴乞买被迫同意立阿骨打已故的嫡长子绳果的儿子合剌为皇位继承人——这是各路势力平衡的结果,合剌该年十三岁,小朋友,天真怯弱,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容易控制和掌握,众人皆大欢喜。

现在,吴乞买的病危通知书一下,前线的金国统帅无不表示出了担心,万一吴乞买一翘,国内权力交接出现什么问题,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就难以预测了。独眼韩常道:“我军现在毫无斗志,主上又得急病,朝廷或有变故,不如撤军吧。”而且就战场上的形式来说,金军也占不到半点便宜。金军的主力分别屯于泗州(今江苏盱眙)和竹塾镇,天下大雪,粮道不通,野无所掠,军营中只有杀马充饥,军皆怨愤,暗萌退意。基于这种考虑,兀术同意撤军。

这天夜里,金军全军拔营退去。

或许,是天不亡宋吧!

大宋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话说南宋外患未平,内扰又生!

在江南,饱受战火之扰的小老百姓整日提心吊胆,总害怕恶魔般的金兵会突然降临到自己门口,整天求神拜佛。而一些所谓的大师也应运而生了,钟相便是其中之一。

钟相,鼎州武陵县人(今湖南常德市),是个神棍出身,史称其“无他技能,善为诞谩”,在人前人后动辄以“爷”自居,自称“弥天大圣”,吹嘘自己神通广大,法与天齐,能救人疾患,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他神色诡秘地忽悠他的信徒、粉丝说:“有贵贱、贫富之分的‘法’都不是上乘好‘法’,我所行大‘法’,可以等贵贱、均贫富。”指责世间的一切法都不是“善法”,说南宋的的政治法律属于“邪法”,称他自己创造有一个“大法”,只要他一“行法”,就可以“等贵贱,均贫富。”一时间吸引了无数善男信女,争相追捧,纷纷投在他的门下,虔诚地“拜爷”。

钟相因此敛得“家赀钜万”,他要求“病者不许服药,死者不许行丧,惟以拜爷为事”。并趁着金人入侵,乘机称楚王,改元“天载”,鼓动信徒作乱,称杀人为“行法”、劫财为“均平”,把手下的兵众信徒无一例外称为“爷儿”,到处行凶,到处抢劫,“焚官府、城市、寺观、神庙及豪右之家,杀官吏、儒生、僧道、巫医、卜祝及有雠隙之人”,在鼎、澧,荆南一带猖獗异常。

不难看出,钟相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在走投无路之下揭竿而起的下层劳动人民,也不是教科书上用“阶级论”所划分出来的人民起义英雄,而是个披着“均平”外衣,利用邪教进行活动实现自己个人目的的野心家。

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钟相被另一支匪军孔彦舟打败,杨么接管了他的队伍,“率其余众居湖湘间”,聚兵数万,和他的儿子钟子仪一起“俱僭称王”,杨么称“大圣天王”,钟子仪为“钟太子”,“官属名号、车服仪卫,并拟王者”,蹂躏鼎、澧等地,窥占长江上游。“占据民田”,鱼肉百姓,过起了神仙帝王生活。

荆湖西路镇抚使、兼鼎州知州程昌禹曾命人打造了大量有翼有轮的“车船”来对付杨么。这种战船,人在上面踩动踏板,即可通过轮带动翼转,船在水面行走如飞。

车船打造出来,向湖湘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可是杨么所部凶悍勇猛,不但把程昌禹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将所造的车船全部缴获,从而势力大增,继而进据龙阳、武陵、沅江、湘阴、安乡、华容诸县,水陆千里,操舟出没。

为此,朝廷又勒令荆南府、潭、鼎、澧、岳、鄂等州制置使王燮统领五万大军前来围剿。

这个王燮就是当年在马家渡卖阵,导致东京留守司的各路大军被打散了编制的历史罪人。这位仁兄,打仗不行,敛财却是个好手,平时劳役军民,克扣军俸,剽掠抢夺来的钱财“可富数世”。

杨么对付他的手段很简单:官军陆攻择入湖,水攻则登岸。

以至王燮焦头烂额地瞎忙了两年,不但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连手下最亲信的统制崔增和吴全也叛乱投敌。

早在收复襄阳之前,太湖杨么就和伪齐暗中往来,准备勾搭在一起越过江淮,瓜分江南。

岳飞当时就对赵构说:“杨么虽说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其实他不过是外借李成的势力,以为唇齿之援罢了。”(“杨么虽近为腹心之忧,其实外假李成,以为唇齿之援”。)指出只要收复襄汉,伪齐丧师远逃,则杨么失援,要除他并不难。

现在,宋军已连续不断地在川陕、襄汉和两淮摧毁了金、伪齐联军的合作,“加兵湖湘,以殄群盗”的时候到了。

右相、兼知枢密院事张浚在朝会上向赵构提出,建康为东南都会,地处洞庭下游,今贼寇猖獗,漕运不通,长此以往,将无以立国,故而,讨伐杨么,势在必行。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二月,按照文臣督军的惯例,赵构特命张浚以都督诸路军马的头衔,亲临湖湘。以岳飞为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充神武后军都统制,带领本部兵马平钟相之余党湖贼杨么,赐钱十万缗、帛五千匹为犒军之费,另外安排湖北转运判官刘延年充随军转运,又命湖南、江西漕臣薛弼、范振应副随军钱粮,湖南统制官任士安、王俊、郝晸等一律到岳飞帐前听用。

岳飞大军出发之时,正是“贼气愈骄”之日。很多人担心岳飞所部的西北士卒不习水战,认为这场讨伐杨么的战争会无限期地拖长。

岳飞慨然道:“兵无常形,顺势而行,只要运用得当,水战、陆战并没什么区别,而且现在国事艰难,心腹大患不除,做臣子的理应为国家分忧,至于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了!”(“兵亦何常,惟用之如何耳。今国势如此,而心腹之忧未除,岂臣子辞难时耶!”)

其实岳飞也深谙湖湘的烂摊子不好收拾,王燮等人连年围剿失利,贼军不但势大,而且越来越嚣张,依山环水建寨,几十个人就敢开抢,局势完全失控。但无论形势如何复杂,岳飞始终相信,解决问题的钥匙,必定在这片混乱之中,经过长时间的思索,他找到了。

那天,幕僚薛弼从外面散步回来,对岳飞说:“我刚才在溪边看一群小屁孩摸鱼,悟得一理。”

“哦?”岳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溪中水盈,鱼儿纵鳍畅游,难以捕捉,堵截两边溪口,将水舀干,鱼儿便无法动弹了。”薛弼说完,调皮地眨了眨眼,看着岳飞。英雄所见略同!岳飞会心一笑。

至此,岳飞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战略。

绍兴五年(公元1135年)三月,大军浩浩荡荡地从池州往潭州进发。

时值雨季,连日大雨,“泥潦难涉”,岳飞跳下马,牵着缰绳和士兵一起在泥泞的路中前进,士卒大为感动,“皆奋跃忘劳”。

沿路“无毫发骚扰,村民私遗士卒酒食,即时还价”。

赵构得知,赞叹道:“卿远提貔虎,往戍潭湘。连万骑之众,而桴鼓不惊;涉千里之途,而樵苏无犯。至发行赏之泉货,用酬迎道之壶浆。所至得其欢心,斯以宽予忧顾。嘉治军之有法,虽观古以无惭。乃眷忠忱,益加咨叹。故兹奖谕,想宜知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