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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费正文

楔子

许多年后容柳依然记得母亲那双盛满了愤怒与哀伤的眼眸,记得母亲咬着牙说下的每一个字。

“我不怪天地,不怨宿命,只恨自己瞎了眼,枉将小人做姐妹!今日你如愿夺我夫君,如此负心薄幸之人,且看你又能守住多久!他日因果循环,皆是你的报应!”

声声泣血,句句锥心。

那样浓烈的恨与怨,教彼时尚还年幼的容柳都生出愤慨之心,对那横刀夺爱之人满心怨怼,只恨不得那人真如母亲所言,报应加身。

那时的她没有料到,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坏人姻缘、夺人所爱。

即便一切,非她所愿。

一 金风玉露一相逢

容柳的命运转折点,是在昭元帝十七年的西山秋猎。

那时候的容柳,还是一个普通的小丫鬟,她的小姐,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家姓陆,闺名唤做连舟,是当今圣上御笔钦点的太子妃。

作为未来的太子妃,陆连舟受邀参加皇家每年一度的西山秋猎,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容柳,作为陆连舟的贴身丫鬟,即便她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屈服于自家小姐的威胁利诱之下。

陆连舟是这样说的:

“柳柳,作为你家小姐我的贴身丫鬟,日后你便是东宫的掌事女官,大小事宜,都须得你帮着我处理的,再像如今这般胆小、一紧张就说话结巴,可不好啊。”

“正巧此次西山秋猎,你便与我同去,见识一番皇家气派,免得到时应付不来。”

“什么?不想去?那日后你也不必跟着我入宫了,我瞧着咱们府里驾车的阿力不错,不如便将你许配与他,可好啊?”

不好!阿力的脚臭得都十里飘“香”了!

于是,胆小的容柳姑娘,乖乖的随着自家小姐爬上了出行的马车,心里忐忑的同时,也默默的安慰自己:

总之小姐特许过,这些天里,自己可以待在帐篷里慢慢适应,不必处处随行。嗯,即是如此,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容柳姑娘默默地在帐篷里呆了八日,半步也不曾出去过。

可第九日开始,她不得不出去了,并且是在夜黑风高、人迹寥寥之时,偷偷摸摸的出去。

为哪般?

月事来的太突然,处理月事带什么的,咳,总不好交托于他人。

容柳一手紧紧抓着包裹和小铁铲,一手颤抖着提着昏黄的灯笼,在黑黝黝的树木间穿行,林中间或飞起一两只惊鸟,吓得她口里的“阿弥陀佛”念得更加急速了些。

终于找到适合的地方,容柳口里不停地念佛,手里拿着铁铲快速的开始刨土,约莫半寸深时,将一旁的包裹狠狠丢进去,然后铲土、掩埋,一气呵成。

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容柳长长的舒一口气,可还没待她将那口气完全咽回肚腹,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何人在此?”

容柳额上流下一滴汗,接着又流下一滴,心里是满满的生无可恋:处理月事带什么的,被一个陌生男人抓个正着,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容柳脑里飞速的旋转,最后浮现的,是陆连舟训导她的一番话。

“柳柳,你以后可是东宫的掌事女官,遇事莫要畏畏缩缩的,要拿出气势来!在气势上压倒别人!让他们不敢找你的麻烦,记得吗?”

记得!

容柳双眼亮亮的,双手叉腰,极有气势的转过身去,中气十足的开口道:

“大、大胆!我乃……未来太子妃的贴、贴身婢女,你、你是何人?惊扰了……未来太子妃的差事,你、你担当得起吗?”

活脱脱一个很有气势的小结巴……

容柳眨眨眼,羞愤欲死。

赵宏眼中闪过一抹探究和戏谑,既是如此的话,那倒也不便多说,他后退一步,朗声言道:

“孤星黑夜,姑娘若是办完了差事,应当早些回营才是。告辞!”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

容柳快走几步,赶上赵宏。

“这位大哥,相、相遇便是有缘,不若你我结伴同行吧!”

容柳笑得有些僵硬,她本不是这般……的女子,只是这孤星黑夜的,她胆小啊……

赵宏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并未拒绝,转身继续往前走,容柳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走了好大一会儿,四周还是黑黝黝的林子,容柳不禁有些烦闷,怎么出来的时候就走了这么远呢?

若是她一个人回去,只怕真会被吓住,可如今两个人,孤男寡女,好像也并不好多少……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前面的赵宏停下了脚步,他略略偏过头,和气的问容柳。

“姑娘可会爬树?”

爬树?容柳连忙摇头,开口辩解道:

“公子莫要听信坊间流言,威远侯府虽是将门,然我家小姐可是大家闺秀,最是知书达理的!”

“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婢自小也是习得闺阁礼仪,那些爬树抓鱼之事,可是万万不会的!”

赵宏轻声叹了一口气。

“那可如何是好?这附近有两头狼,在下动起手来,只怕无法兼顾姑娘。”

狼?两头狼!容柳丢下手里的灯笼。

“公子无须顾及我,只管专心对付那狼便是!”

说罢转身、挽袖、上树,身姿之轻盈,动作之娴熟,堪称少有。

赵宏转身望去,容柳已是爬行了不少距离,他双眉微微一挑:

知书达理、闺阁礼仪?

不过此下,倒真是省了不少麻烦,他微微俯身,拾起两粒碎石,然后猛地发力,朝左侧的树丛里急射而去。树丛里随即有两名黑衣人飞身而出,直向他扑来。

容柳攀爬到了自己觉得安全的位置,平复了一番气息,双手抱着树桠,往下看去。

可是,哪里有什么狼?刺客就刺客嘛,宫里的人,说话都这么绕圈子吗?

不过,这位公子的身手真是不错啊,看那出拳,看那飞腿,优雅中不失杀力……看起来那么文弱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厉害呢?

这么一看,此人瞧着虽是清冷了些,然则面容俊逸,实是偏偏佳公子一枚啊……

赵宏身手确实不错,两名刺客很快落败,但很快便咬破了牙间暗藏的毒药自尽了,并不打算受刑招供。

赵宏微微皱眉,随即便有舒展开来,无论是哪方势力、所谋为何,只要自己及早布下防备,却也无可忧惧。

他转过身来,看着树上的容柳,仍是言语温和。

“姑娘,你可移步下树了。”

容柳回过神来,自然应下,然而在准备下树之时,心下一颤,却是将手里的枝桠抱得更加紧了些。

谁来告诉她,她怎么会爬的这么高……

赵宏只匆匆一眼,便明了了容柳现下的处境,他心里微微一声笑叹,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容柳旁边,随后以衣袖覆手,道一句“冒犯了”,便揽住容柳的腰肢,飞身朝地面而去。

风在吹,鸟在叫,容柳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跳跳。

容柳想:原来他不止面容俊逸,怀抱也如此温暖啊……

今夜发生的一切在容柳脑海里一一闪过,他见着自己说话结巴,也无半丝嘲笑;自己无端要求同行,他也欣然答应并不问缘由。

发现了刺客为了不让她担心,安抚她上树躲避;自己慌张之下爬的太高,也不见他有责怪之意,反倒……

容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赵宏棱角分明的下颌,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

起先她以为他是哪位宗亲的幕僚,可他这般的身手,定是御前侍卫无疑了,等自家小姐嫁入东宫,她便是东宫的掌事宫女,如此一来,便是近水楼台啊……

听说,侍卫和宫女不是一般的相配哦~~

二 众里寻他千百度

容柳颇有些郁卒,自那夜后,她便再没见过那位白衣翩翩的侍卫大哥,为此她还找借口摸到侍卫营去溜达了好几圈,却始终一无所获。

于是她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待入宫之后再行打算。

她不知道的是,赵宏也曾暗中观察过她,那夜所发生的事,实是过于巧合,他起疑心,也是情理之中。

当夜回营,他便派了心腹侍卫去暗查容柳,身世过往,均是没甚问题的,白日里也与一般侍女无异,只是到了晚上,却见容柳又提着灯笼去林子里埋东西了。

那侍卫未免疏漏,在她离开后,将她埋在土里的小包裹取了出来,送到了赵宏的案头。

知晓了所谓真相的赵宏,嘴角抽了又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过几日,拔营回京的日子便在眼前了。

容柳陪着陆连舟坐在马车里,单手托腮,神色恍惚,时不时的哀叹一声,她每哀叹一声,一旁坐着的陆连舟心里都要微微的抖一抖,心里颇有些歉疚。

早知如此,便不逼着自家胆小的侍女一同来了,唉……怀着歉疚之心的陆连舟,开始将这几日听来的趣事说与容柳分享,希望她能开心一些。

这边阴云散去,主仆二人正谈笑宴宴,身下的马车一个摇晃,却是停了下来,接着便听见一阵打杀声传来。

陆连舟捞起车帘,向外间的侍卫询问,方知是前方皇上的车架有刺客突袭。

“哼!我倒要瞧瞧,是哪些不要命的敢来此行刺!”

陆连舟解下盘在腰间的软鞭,飞身一跃出了马车,待惊慌失色的容柳跟下来时,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容柳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自己不具武艺,一路小心的摸索着往前方走,心里想着说不准关键时刻,还能给小姐档个刀什么的。

陆连舟虽是未来太子妃,此下终也不过是臣子之女,她的车架距离皇上太子的撵车,还是颇远的。

于是,待容柳赶到之时,侍卫们已经在收拾残局了,地上横七八道的,都是刺客的尸体。

耳边是宫人们的谈话声。

“陆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武功真是好呢!”

“是呀,不止武艺出众,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呢,和咱们太子站在一处,真真是戏文里的才子佳人……”

容柳听着心下无比欢喜,走路时腰板都挺直了一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隔着不远,她便见着了自己小姐,手里拿着银白的软鞭,正与一个背对着她的玄衣男子说话,眉眼间满是笑意。

容柳一颗心彻底的放回去,正打算加快脚步去自家小姐那边,却见小姐附近的一个刺客翻身而起,掌风凌厉,向那两人劈去。

“小心!”

容柳失声大喊,提起裙子向前跑去。

然后,她看到那玄衣男子回了一下头,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推开一旁了陆连舟,被那掌力正正打中。

十足十的功力,他向空中跌飞开去,口里喷出一口鲜血。

容柳觉得,那一掌仿佛将她的心脉也打断了,那男子回头的那一瞬,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她这几日心心念念却遍寻不得的人。

她立刻转了方向,朝着那飞跌出去的身影追去。

她的身后乱成一团,有人忙着抓拿刺客,有人忙着去报信,还有更多人,和她一样,在往崖边跑。

力度、方向,那刺客算的很准,容柳跑到崖边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纵身一跃,跟着那身影一起坠落。

没有半丝犹疑,没有半点忧惧。

容柳想,她这辈子,活到今日,也就只心心念念的欢喜过这么一个男子。

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心事说给他听,还没来得及将最好看的自己带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开心的对着自己笑一笑……

那么多的来不及,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离她而去呢?

凌厉的山风呼呼刮过,她的脸颊生疼,嘴角却划开了一抹笑,在赵宏的脸庞上,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温柔,然后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搂在怀里,她靠着他的胸膛,心里无限满足。

果然,还是一样的温暖啊。

是梦吗?还是幻觉?无论如何,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四面八方的水向她侵袭而来,她却毫无知觉,直到紧紧抱着她的赵宏双手无力地松开,在水中飘远,她才清醒过来,连忙闭气上游。

她浮出水面狠狠呼吸,末了又回到水里,四处找寻赵宏的身影,如此几次,终是叫她找到了。

容柳很庆幸,十岁那年,她与陆连舟去河里抓鱼,陆连舟不慎落水,她拼尽全力将陆连舟推到岸边,自己却险些丧命。

自那之后,她便学会了游水,想着自家小姐那般的爱抓鱼,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果然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三 此恨不关风与月

赵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山洞里,身下垫着还算柔软的稻草,面前是燃的正旺的火堆,一旁坐着的容柳,正在专心的拿着两条鱼在烤。

他身上冷峻的气息一瞬间收敛了,眉眼里辗转着无限的温柔。

在悬崖边,容柳那纵身一跃,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一双纯澈的眼里,他看到的,只有义无反顾的坚定。

小的时候母后常与他言说,希望他日后可以找一位情意相投的女子成婚,而不是以权势选妃,那样只会伤己伤人。

可如今他已是二十有二,却仍是没有找到那样一个女子,那么,不管娶谁,也都无甚区别了。

于是,在父皇为他准备的太子妃人选了,他选了有过几面之缘且心性不错的陆连舟。

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他也曾想过,那个与自己情意相投的女子,会是如何的模样。

却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他竟不知,自己期盼的,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看到容柳纵身而下,他心里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他想,怎么会是她呢?怎么可能是她呢?

可是,为何不能是她呢?

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扩大,赵宏动了动,想要起身,却是牵动了伤口,不由得低哼一声。

容柳很快察觉,她回过头,小巧的脸上满满的开心,明亮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儿。

“太好啦你终于醒了!你先不要乱动,我扶你坐起来,那边有刚烤好的鱼,你要不要吃?还是要先喝一些水?”

赵宏在容柳的帮助下虚虚坐着,他摆一摆手,刚想劝容柳不必这般劳累,却见自己的衣襟斜斜的向一旁滑开来。

赵宏:……

容柳:……

回过神来的容柳有些惊慌:

“公子莫、莫要误会,是、是水中有蛇,你的肩膀……受伤了,我为了上、上药才……我、我都是闭着眼的!”

赵宏眼里都是笑意,清咳两声慢慢开口道:

“姑娘善心,在下感激不尽!”他眼眸暗转,掩去嘴角隐隐的笑意。”

“虽是事急从权,然在下当时赤坦胸膛,终是不雅,若姑娘未曾婚嫁,在下愿娶姑娘为妻。”

幸福来得太突然……

容柳微微张着嘴,竟不知如何应对,只是两边脸颊,迅速的被红晕铺满。

下一秒,赵宏握住了她的手,仍是那般认真的问她,可愿嫁与他为妻。

“可…可…可…”

容柳觉得自己说话越发的吃力起来。

“可、可我还不知,公子……”

话未说完,便被赵宏接过。

“你可唤我君墨。”

“君墨……”

容柳双颊红红,她低下头去,一双耳垂也是红红的。

“我叫容柳。”

赵宏嘴角含笑,轻轻拥她进怀里,叹息一般的呢喃:

“容儿……真好……”

没过几个时辰,大批的侍卫便是找到了两人所在之地。

在这之前,容柳正在与赵宏说自己幼时的趣事,赵宏听得颇有滋味,偶尔也说一说自己的事情。

在看到侍卫朝这边奔来时,容柳还很开心的对赵宏说自家小姐派人来救自己啦。

结果,到跟前的侍卫们呼啦啦跪了一地,接着便是整齐的声音响起。

“参见太子!”

声音震天,一遍遍的在山间回响。

太子?

容柳的笑意僵在唇角,猛地把手从赵宏的手掌里抽出来,然后整个人恍惚的想,他们说的太子,是君墨吗?

赵宏推拒了內侍们的服侍,他再次紧紧的将容柳的手抓在手里,眼里满含期翼,他唤她:

“容儿,我方才所言,绝无半句虚假,你相信我!”

他对着容柳涣散的双眼,恨不得将自己满心满脸满眼的真心给她看。

“待处理好一切,我就来接你,你等我,可好?”

容柳没有回答他。

她的身体,仿佛被很厚很厚的坚冰冻住了,她一动也动不了,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但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在加速的跳动,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疯狂的流转。但,她就是动不了,也没法张开口,哪怕只说一个字。

她觉得不可思议,君墨怎么会是太子呢?他怎么可以是太子呢?她要怎么去见待她如同姐妹的小姐,怎么去见待她恩重如山的将军和夫人,又怎么去见、曾被父亲伤害过的母亲?

他说,他要处理好一切,处理什么?和小姐的婚约吗?那自己就等于是抢走了小姐心爱的人,毁掉了小姐的幸福……怎么会这样呢?不可以这样的啊……

他让她等他,可是如何能等?

不该等、不能等、也不必等。

一腔丹心,空付东流;山盟虽在,情难再续。

错、错、错!

四 人面不知何处去

回府之后,容柳大病了一场。并且,再没有见过陆连舟。

府上不曾为难于她,请来大夫为她调养,也未流出什么风言风语,最令她感激的,是娘亲根本不知此事。

如今的情境,于容柳而言,已是千好万好,她只求太子那日的许诺是一时戏言,莫要打破如今的安宁。

可惜,事与愿违。

那日,容柳终于再次见到了陆连舟,却是一个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陆连舟。

碎瓷残骸铺了一地,陆连舟将屋内的最后一方砚台重重砸在地上,她喊。

“容柳!你对得起我!”

容柳直直站着,脚下一片狼藉,她低着头,任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地。

她无话可说,也无颜见陆连舟,那日山崖之上,众目睽睽,如何解释的清?更何况,她本就问心有愧。

“亏我拿你当姐妹!你居然恩将仇报,勾引太子!容柳!我真是看错你了!”

陆连舟声嘶力竭,一句一泪,精巧的妆容被斑驳的泪痕分成一块一块的,看上去无限狼狈。

她开始笑,却比哭更凄惨,一声一声,都叫人不忍再听。

最后,她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软软的跌坐在地,不再笑也不再流泪,犹如燃尽的火堆,只剩下一地死灰。

“你知道吗?太子今日在朝堂之上,请旨退婚……他说,他要娶你……”

陆连舟微微别过脸,目光哀戚,仔细凝视着容柳,许久之后方才又缓缓说道:

“世事果真无常,你我当年,何曾有半分预料到如今呢?”

容柳死死咬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与陆连舟一同长大,朝夕相伴,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她付出了情感,陆连舟同样如此,如今她这般难受,被她伤害的陆连舟,只怕心伤更甚于她。

容柳终于抬起头,她看着往日里骄傲明媚的小姐,此刻却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她别开眼,不忍再看,接着双膝缓缓弯曲,慢慢跪在地上。

锋利的瓷片刺进肉里,她却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小姐,我当时……真的不知他是太子……事到如今,这些不说也罢……”

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塞,一字一字,无比清晰的开口:

“容柳发誓,无论如何,此生绝不会嫁与太子!绝不会,再与太子有何牵连!”

陆连舟眼里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她死死盯着容柳的眼睛,听着容柳将接下来的话说完。

“若有违者,不得好死!”

陆连舟含泪微笑,末了却是低低叹息,她与容柳,到底回不去了。

“柳柳,你走吧,离开威远侯府,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了……”

容柳跟着娘亲的离开,源于一封“家书”,信里舅舅说外祖母病重,请母亲务必回去相见。

容柳十分感激,她是与陆连舟说过家里的往事的,如今的情境,陆连舟却不曾向娘亲说起过只言片语,还严令府中众人闭口不言,想来,也是念及以往情谊的。

今后就此别过,山长水远,再无相见之期……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容柳与娘亲走水路回乡,一路颠簸,此时已是严冬,天气寒冷,加之心忧病母,容大娘甫一离京,便病倒了。

容柳本以为只是寻常病症,将随身带着的草药熬了几副,却不见好转,便带着娘亲下了船,租了马车走陆路,也方便看病。

一路走了几日,容大娘的病症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容柳心急,干脆转道去了临近的大城镇,找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大夫。

这大夫一瞧之下,却是脸色突变,容大娘心病缠身,邪风入体,久病不下,却是由一般的风寒发作成了伤寒。

听到大夫的诊断,容柳如遭雷击,伤寒可是会要人命的啊……大夫没有把握能治,怎么办……

望着昏迷中的娘亲,容柳决定回京,没有了自己,小姐还是太子妃,即便有变,威远侯声名赫赫,一定可以请到宫里的太医的。

容柳想,虽然自己违背了约定,但是事出有因,小姐必然不会责怪的,定会出手相助,请来太医医治娘亲的。

她没想到,陆连舟根本不见她,她的难言之隐她的事出有因,通通无处可说。

那日下了极大的雨,冬日里的雨水冰冷刺骨,却怎么也比不上容柳的心。

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拼命赶路回到京城,想求得娘亲一条生路,却怎么也拍不开威远侯府的大门。

开始她还以为是雨声太大,撑着伞一遍又一遍的叫门,直到喉咙沙哑,才看到门开了一条缝,阿力露出半张脸劝她离开。

“阿力!”

容柳一开口眼泪就流出来了。

“阿力,你帮帮我!帮我通传一下,我娘病了,请小姐见我一面,我娘病好了我马上就会走的!”

“柳柳姐,不是我不帮你,小姐吩咐过,凡是你的消息,通通不许通传,否则就阖家卖到边疆去!我全家都在府里,真的不能帮你,对不起了柳柳姐,你还是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

“阿力我求求你!”

容柳扑通跪下,手里的雨伞丢到一边,伸出手去把住门框,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娘得了伤寒,我没办法了才回来的!我求求你,你帮我通传一下,小姐一定会见我的!”

阿力面上纠结,他自然同情容柳,可是他确实不能帮,威远侯府以军法治下,小姐更是说一不二,到时候即便小姐肯见容柳,但是他的惩罚是不会免去的。

他闭上眼,狠心一脚踢在容柳肩头,下一瞬便死死关上了大门。

容柳跌倒在地,全身都湿透了,她也不起身,就这样趴在水洼里痛哭。霹雳啪啦的雨声,间或的雷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混杂其间,显得那样无力,那样渺小。

豆大的雨点一下接着一下的打在身上,真的好疼啊……容柳哭着哭着,又突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开始用力的拍打府门。

“开门啊!开门啊!小姐!小姐你救救我娘啊!阿力你开开门啊!我求求你……”

她竭尽全力的哭喊,期望这道门可以再次打开,期望陆连舟可以出现在她面前,期望……她之前的期望都可以实现。

可是没有。

天渐渐的黑了,后来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容柳依旧跪在地上拍打着门,她的双手血迹累累,嘶哑的哭喊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尖锐而凄然。

那一扇门,依旧死死的关着。

意识被黑暗侵蚀那一刻,容柳还在想,只要小姐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只要小姐知道她回来的原因,小姐一定会帮她的。

瘦削的身体缓缓倒下,再没有了拍打声和哭喊声,只有树梢上的夜鸟,偶尔发出“咕咕”的叫声。

夜,一片沉寂。

那一扇门,始终不曾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