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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营业时间从上午8 点到下午5 点,提供早、午餐,可带走,也可堂食。

从老年食堂的窗边往外看,一辆灰色的电动车缓缓停下。

70岁的陈大坤头戴黑色毛线帽,身穿黑色长款面包服,高挺的鼻梁之上,架着一副可变色的灰色矩形镜片。

他神采奕奕,若不细看,很难发现这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

陈大坤走到前台,亮出老人卡,扣款18元后,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张绿色的纸片,上面写着阿拉伯数字“1”,这代表着他是今天食堂午餐的第一位客人。

他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位客人。

陈大坤是孤寡老人,生活中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和遛弯。

他住在建功北里,离食堂约一站路。

每天早上6点30分,他准时起床,一番简单梳洗后,就去附近的公园遛弯。

他不打太极,也不玩健身器械,“我就走步,每天能走1万多(步)”。

从公园回家的途中,随便找个早餐店吃点饭,再回家读会书、看会报,中午就来食堂吃饭。

“我属于……孤寡。没事干嘛,来得也就早了。”他的表情有些木然。

陈大坤退休之前忙于工作,不会做饭,5年前老伴病逝,儿女又不在身边。

直到3年前,这家老年食堂开张,他才算有了稳定的就餐地点。

清晨的食堂

凌晨6点,北京二环的交通开始变得拥挤。

穿越过大观园楼牌往前走约600米,南菜园街二条的巷子里,除了几只筑巢的燕子发出几声叽叽喳喳声外,整栋楼房都格外安静,这里住着的多是像陈大坤一样的老年人。

巷子里有个黄粉相间的矮二楼,老年食堂就在一层。

食堂营业时间从上午8点到下午5点,提供早、午餐,可带走,也可堂食。

7点55分,还没等工作人员将窗帘全部拉开,食堂就已经有了三位客人。

坐在食堂最里侧、面朝街道的桌子边上的,是一对老年夫妻。

他们身后的椅背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露出了食品包装盒的半个角,看样子他们是刚从早市上回来。

坐在他们邻桌的一位中年男士,不停地把弄着两个手机。

吃得差不多了,他拨通了一个电话,询问要带些什么回去。

得到对方的回复后,他对着打饭阿姨说道——“俩包子,俩土豆丝饼,谢谢”,然后起身,扫了付款码。

他叫刘与水,山东人,在附近某军工单位上班,家也在这附近。

刚才与他通话的人是他妻子,她不上班,也不喜欢早起。

每天早上,刘与水吃完早饭后,会给妻子送点早餐回家,然后再从家赶去单位上班。

从事技术行业的他,虽出生于1981年,但头顶却早已秃了一大块,两侧太阳穴和后脑勺旁还有些灰白相间的头发,它们凌乱且随意地将秃顶处围成一个圆圈。

刘与水拿此当作笑料:“别人问我年龄,我都说自己五十几岁。他们就说‘你可真年轻’。”

没多久后,老年夫妻也吃完了饭。

爷爷过去付款,奶奶让爷爷要一个打包盒,她要把剩下的半盘土豆丝带回家。

打包完,正要起身,一位工作人员走到她身边,亲切地喊:“阿姨,您来啦!”

她顿时笑了,拉起工作人员的手说:“是啊,跟你叔叔过来吃个早饭。”

打饭阿姨叫刘旭梅,甘肃人,今年60岁。

3年前食堂刚开业时,她就成为了这里的员工。

不忙的时候,刘旭梅就靠着餐柜坐着,白色头套下有一撮刘海不经意跑了出来,在脑门呈现一个弯弯的对钩状。

她杏仁一样的眼睛来回转,时不时打量着堂食的老人,等待着下一个顾客到来。

餐厅外侧有个1米长的深红色早餐牌标识,许多路过的年轻人也会通过刘旭梅身后的一扇铝合金小窗户买早餐带走。

尽管已至春日,但窗外的风仍透着凉意。

怕饭菜变凉,刘旭梅只在有人过来买早餐时才会打开窗户。

整个早餐阶段,来就餐的人是零零散散的,三三两两,并不密集。

刘旭梅身后的窗户开合了几次,身前餐柜与盆、盖子产生了几次碰撞的金属声后,时间已过去将近1小时。

早餐供应差不多就结束了。

不一会儿,两位厨房师傅搬着一盆一盆的菜来到食堂,替换了早餐的菜品。

食堂的午餐菜品是两荤一素——洋葱炒肉、冬瓜肉丸、西葫芦鸡蛋,主食是米饭、南瓜、发糕,还有免费的小米粥。

它们对外售卖是25元一份,但老人们可以刷老人卡,仅需18元一份。

食堂员工们优先打包需要外送的盒饭,年长的厨房师傅负责打饭菜,刘旭梅帮忙扣合,而年轻的厨房小伙负责将餐品一一搭配好放进保温塑料箱中,箱子的边角处有马克笔做的标识,上面写着“新南6”“建功7”等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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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食堂的人不算多,食材需求量也不大,工作人员往往从附近的美廉美超市采购。

第二位午餐客人

食堂终于在中午变得喧闹起来

。方圆几里内的老人们向此集结,或填肚子,或打发时间。

陈大坤饭量不大,饭没见底就端着餐盘准备走了。

这时,第二位客人任耀明来了。

他刚一坐下,就转过头对着陈大坤,用一口厚重的北京腔说:“嘿,老陈头儿,今天又你第一。”

陈大坤不知道是不是耳背,有些答非所问,只是感叹道:“现在饭量不大啊。”

说罢,他径直走向餐盘回收处。

任耀明比陈大坤小5岁,祖祖辈辈都是北京人。

他住在白纸坊,从家到食堂步行过来要20分钟。

他和陈大坤差不多,也属于孤寡老人,每天午饭都在这里吃,而且来得早。

他跟陈大坤往往一个第一个到,另一个第二个到。

他回忆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时的心情,“激动!”,可能是怕自己吐字不清,他用手指在桌上比画着“激”字。

吃饭成为任耀明的难题,是从5年前开始的。

一场脑梗让他半身不遂,左胳膊完全不能动,哪怕依靠拐杖,左腿也仅可以实现简单的行走。

家里就他一个人,食堂没开之前,他天天煮面条凑合度日,想吃到荤素搭配的午饭,简直是天方夜谭。

任耀明喜欢炒股,年轻时也从事经济方面的工作,这让他聊起理财时有点喋喋不休。

哈哈大笑的时候,很容易就让人看见他的两颗门牙早已脱落。

食堂饭菜很合他的口味,既清淡又软烂。

即便如此,他依然吃得很慢。老

年食堂的人不算多,食材需求量也不大,工作人员往往从附近的美廉美超市采购,而非进货。

因此,食堂更像家庭版本的饭桌——清淡、干净。

而这两点,正是老年群体需要的。

吃完了,任耀明拿起拐杖边说话边往外走。

对他来说,食堂就是他的家,说话间隙大厨李师傅恰好走过,他也因此变得大声:“饿了就找李师傅,李师傅就这位,大厨子。”

11点迎来餐厅的用餐高峰。

但堂食的人寥寥无几,多数人都是打包带走。

老年人总是节约的,他们打包的工具多数是某个餐厅的打包盒,被他们洗得干干净净。

他们打完饭后,又将其装进带有某餐厅标识的外卖袋子里。

客人们陆续到来,餐柜角落纸盒里的绿色卡片数字变为了“17”。

第17位客人是一位将近90岁的高龄老人。

她迈着碎步缓慢前行。

她走到餐柜前停驻时,年迈而佝偻着的脊背如同一个“C”字。

她一边用长满了老年斑的手将纸片捋平后放入纸箱,一边打量起今天的饭菜。

“米饭吧,多来点。”刘旭梅给舀了一大勺,老人仍觉得不够,说:“再来点。”

见刘旭梅有些疑惑,她用微弱的声音,慢悠悠地说着:“吃不完,晚上还能再凑合一顿。”

刘旭梅表示,食堂每天每顿的就餐人数并不固定。

但通常工作人员只会采买一定量的食材。

“人多的话,有食材就继续炒,没了就没了。”

第23位客人是一位穿棕色棉衣的师傅,看起来50岁上下,胸前挂着一个单位的白色工牌。

他前脚刚走,刘旭梅赶紧跑去厨房。

随后大厨喊了一声:“快快,菜不够了,把冬瓜丸子拿出来。”

不一会儿,厨房小伙抱着一盆菜就出来了。

他动作格外麻利,短短几秒,原先空荡见底的菜盆便被瞬间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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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食堂除了就餐外,周一、周二还会请师傅上门给老年人理发。

老夫妻

第29位客人是一对老年夫妻。

奶奶率先找座位坐下,爷爷负责打饭。

老爷爷身材魁梧,灰色鸭舌帽下有一对英气的长眉,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静静地排队等着取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打上饭以后,他捧着饭盒到奶奶旁边坐下。

见到妻子,爷爷原本紧皱的双眉变得舒展,语气也变得轻柔,“要再拿个稀饭不?”,奶奶摇摇头。

正式开吃前,他摘掉了鸭舌帽,头发已全白。

他与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全然没有了片刻之前的严肃。

奶奶低着头安静地吃着饭,她的头上戴着灰色的羊毛帽,头顶、两耳旁各有一个毛茸茸的毛球,帽子比她的头围大了一圈。

帽檐边,酒红色的头发清晰可见。

可能是暖气太热,她一进来就脱掉了外套,仅穿着红色加绒背心与短袖毛衣。

她白皙的皮肤稍显松弛,但仍能窥见年轻时的美貌。

露出的手腕上,墨绿色的镯子由于长时间佩戴,散发着深邃的光。

见有人盯着她的手镯,她微微将头朝爷爷那侧倾斜,有些害羞地说:“他送的,送的唯一一个礼物呢。”

爷爷开怀大笑起来:“瞎说,不是还有个项链么?”

两位老人都是红二代,早期跟随父辈来到北京。

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自由恋爱,结婚45年,育有一个儿子。

但孩子工作忙,很少回家,多数时间都是夫妻二人互相陪伴。

爷爷用勺子将盘里的饭菜聚拢在一起,似乎有些嗔责地说:“她啊,洁癖得很。这些(碗盘)都不用的,自己带的刚才还擦呢。”

奶奶不以为意,用勺子贴着碗沿舀起一口饭送进嘴里后,发出轻微“哼”的声音,默认了爷爷的说法。

老年食堂除了就餐外,周一、周二还会请师傅上门给老年人理发。

奶奶提醒爷爷头发长了,于是爷爷拉着奶奶一同去了助洁室。

预约完理发时间后,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大门,一前一后上了代步车。

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了巷口深处。

当纸盒里的绿色卡片数值停留在“33”时,巷子里传来马达熄火的声音。

年轻小伙骑着送餐车回来了。

见小伙费半天劲才将车停好,工作人员感叹道:“干这活儿还得会骑这三蹦子,可不好骑着呢,那个把一会儿往这头,一会儿往那头,都不走直的。”

小伙一脸不屑,“谁说不好骑,会骑电动车就会骑这个,有什么呀”。

他拉着拖车往回走,恰好遇到门口吃完饭的大爷。

大爷用手抹去嘴边的饭粒,随后朝小伙问道:“都送完啦?”

小伙也顾不上看,只是径直往里走,一边用手扶着空箱子,一边用高八度的声音答道:“都送完了,一个萝卜一个坑。”

最后一位客人将用完餐的餐盘送回回收处时,已是下午2点。

原本熙熙攘攘的午间食堂,也逐渐归于平静。

窗外仍时不时有路过的行人,但没有人再进来。

刘旭梅在后厨帮完忙,再次返回了食堂。

她习惯性地抄起桌上的抹布,扫视了一圈,确认桌椅都已摆放整齐且卫生都收拾好后,就离开了。

整个食堂倏忽陷入寂静,没人说话,只有刘旭梅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