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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很冷,冷得深入骨髓。

01

陈宗被抓的消息传来时,我在厂子里干得不亦乐乎。

机器的轰鸣声着实大,大到组长喊了我多少遍,我都置之不理。

“赵盼,厂长要你去一趟,你听到了吗?”组长扯着嗓子吼,并用着她的手不住揪我,让我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我甩甩手,当看到她涨红的脸,阴云遍布时,我拔腿往办公室跑。

门开着呢。

我满头大汗欲开口时,两名穿制服的人率先问:“陈宗是你爱人?你是赵盼?”

他们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打量着我的着装和外形。

我尚不知,他们是无法将陈宗那副德行和眼前这位勤劳的女人关联起来。

厂长使眼色道:“赵盼,这是负责你爱人案件的同志,有什么你都说,不要藏着掖着。”

他是在告诉我,收敛我的脾性和急躁,那一套在而下是无效的。

我知无不言地坦陈了陈宗的一切,及生活的点点滴滴。

结束前,我问道:“陈宗犯什么事了?他......”

如果陈宗真出了事,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家里突然靠我一个人支撑,这是非常棘手及困难的。

一个瘦高的,说:“陈宗偷盗了线缆,数额巨大,你要做好准备。”

我摇晃着身子,在他们的背影中,几欲昏厥。

数日后,我见到了陈宗。

在那道会见口,我说:“陈宗,你、你不为孩子想吗?他们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你是脑壳进了屎吗?”

我奋尽全力骂他不为任何人着想,枉为人父,人夫。

陈宗笑睨道:“我是为了谁?只有这条路才能发财,你懂不懂?蠢女人!”

从我们结婚起,他就不安分。

整日的心思都在一夜暴富上。

他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他不安心,不知走光明大道,一心想着如何千方百计成为人上人,改写他陈宗的人生足迹。

我们又一次以辩不清的结果结束了夫妻对话。

结婚十年,它们愈演愈甚,占据了我们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

02

陈宗的判决结果下来后,我再一次地如雷轰顶。

他不止制造了一起案件,还有前几次的大小数额,都一并纳入了处罚。

陈宗这回很果决,也很担当,说:“老婆,赵盼,我们离了吧,你带着孩子好活。”

想着如下的日子要在那里待十五年,他不可相像往后能否熬得住冰霜雨雪。

我在方寸间的会见口道:“好,你决定了我照办。”

他的提议我定是顺从的。

从私心来说,这段婚姻煎熬了十年,如今走到这份田地,是肉眼可见的。

就算没有丈夫,没有爸爸,我内心也是宁肯独自扛下重担,扛下生活的磨砺。

为了两个孩子,女人走到了无法选择的路径。

从里面出来,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洋洋洒洒地盖满大地。

寒冷是暂时的,冬天已经按捺不住春的脚步,做着最无助的挣扎。

我裹紧旧棉衣,将领子竖得老高,迎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回。

“妈妈,爸爸呢?你不是去见他了吗?”小波仰头问我,瞪着眼有气极败坏的样子。

小波眉眼间和陈宗一模一样,连性子也是如出一辙。

我蹲下来,搂紧他说:“爸爸好着呢,妈妈以后陪着你们,有妈妈呢。”

孩子何尝不知爸爸进了间小房子,要在里面待上很多年,很多年都不得自由。

孩子们被我紧紧地拥着,左右一个,一刻也不想松开他们。

03

厂子里的人,听闻我离了,一个个的,跑来与我做媒。

数那个组长尤其殷勤,“赵盼,你三十多,难道以后守寡,孤独终老?”

我顿了顿说:“再婚的话,孩子受委屈,所以不考虑了。”

陈宗同意离婚的那刻,我就抱定了主意,下半辈子,耗在孩子身上了。

担着爸爸是服刑人员的身份,他们往后会遭受颇多的非议。

没了爸爸,不能再让他们失去我作为母亲的爱。

组长拍拍我道:“赵盼,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是很艰难的,你......”

他自顾自地走了,那身影有些替我鸣难。

仍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来与我说谁谁不错。

都被我一竿子推了个干净。

那两个孩子如果再找个爸爸,会对他们如亲生般宠溺吗?

我不可相像,孩子们受着那份委屈,在阴影下长大。

即便是推了人们的热情襄助,就有些人按捺不住牵线搭头的心。

仿佛那个男人是个抢手货,如若我再不出手,就失去了最佳获取权了。

“赵盼,我战友,你瞧瞧,模样身板不错,”厂长头一次主动请缨,热情地指着那张照片说。

我瞟一眼道:“人是不错,人高马大,留给年轻女孩吧,我一带孩子的妈,就不跟她们抢了。”

我是明着暗着在拒绝厂长的好意。

他赶不走地说:“宋振国,人如其名,见见?”

厂长为何非得把他往我这里牵?

我怀着疑问,竟答应了对方的邀请,欣然去赴约。

04

地点在宋振国家楼下的小餐馆。

那氤于热腾腾饭香中的男人,在桌后局促地道:“饭刚上,要不先吃饭吧,怎么样?”

上来什么也不说,就招呼你吃饭。

厂长搅动着尴尬的气氛道:“振国,赵盼,我都饿了,快,咱们先吃先吃。”

一张小圆桌,我和另外两人,我们形成三足顶立,各居一方端碗吃饭。

饭毕后,厂长很识体,拍拍宋振国道:“你主动点,赵盼可好了,抓着点。”

厂长退去后,宋振国要了一壶茶,斟满后递上说:“我的情况不太好,有三个孩子,所以,我不想瞒你。”

我抱着探察的心态问:“三个孩子?你一个人养?”

他点头后,说:“嗯,她不想要,说不好再嫁,我就都拢着了,孩子们不能受罪。”

他处处以孩子为先,却没有说前妻是因为何与他闹掰了,走向分崩离析。

我匆匆地结束了和他的交流,抱着不再与对方有交集的腹诽,离了场。

这之后,我未给对方任何的意见,尽管厂长找过我几次,探问了我对宋振国的想法,我都哈哈地道:“人挺好的,我就不祸害了。”

他三个孩子,我两个孩子,我不可预想,如果结合了,那五个孩子会要了我还是他的命。

人一多,矛盾自是接踵而来的掀接。

我不想因为错误的选择,导致孩子们跟着我吃苦受罪。

如果在单身母亲和组合家庭间选择,我更倾向孩子们和我长大。

厂长幽幽地嘀咕离开,我以为就此打消了他及宋振国的扑捉,可事与愿违,宋振国主动出战了。

厂子门口,他一身笔挺着装,拿着束花,“赵盼,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那辆二八大杠的车子,擦得贼亮。

下班的厂门口,不断有人涌上来,“你是赵盼的啥?我见过你,厂长办公室有你的照片儿。”

人们是好八卦和打探的。

我被推到他跟前时,他红着脸道:“我送你回去吧,路远。”

和陈宗结婚后,我忘了婚前那残存的甜蜜情愫。

当眼前这个近四十岁的男人用这套甜蜜攻势袭缴时,我承认,他让我感受到了久置的女性虚荣心。

人们推推搡搡,将我赶上他的威风座骑,我们在众人的羡慕中,欢愉上路。

就这么几个来回,宋振国坦陈了前妻和他的离婚原由:前妻有了喜欢的人,他只得出局让人。

还是这家餐馆,宋振国捏着杯子说:“我不想说她的,如果不是怕你日后有欺骗感,我不想......”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前妻的那些事。

我紧着的眉,倏地松开,说:“还有隐瞒的吗?如果有,请现在都抛出来。”

对他的审察,我内心已有定案。

不可否认地说,宋振国是个可当爸爸的人。

他身上的正气因子,拥裹全身。

我追问说:“孩子呢?日后孩子们是个问题,这怎么解决?五个......”

我是在要一个他的态度,对日后家庭的规划及统筹。

过日子好比经营规谋,面对五张口还有两个大人,要如何踱过现实的柴米油盐,是不可避免的难题。

宋振国端起杯子,起身道:“赵盼,孩子们叫我爸爸,就是我的孩子,我就这句。”

他一饮而尽,用豪迈的气势在宣扬他许给我的未来和坚定。

05

说说是容易的,但面对日常的花销,我们都有些力不从心。

搬来宋振国这里后,他那百平米的房子显得异常狭促。

五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三间房挤得满满当当,没一丝空余。

小波心里埋着恨,恨我不该将他带来这个陌生人的家里,和别人共用着他的物品。

宋振国的小儿子小嘉爱和小波掐架,两人见着面就你死我活的。

“谁让你来我们家的,你走,这里姓宋,走!”小嘉护着他的作业本,和小波互相争吵。

这两人在同一个班,但他们都没让同学们知道他们住同一个屋。

小波松手,瞬间抛了个对方跌倒,令小嘉后脑勺轻碰墙壁。

我不管小波,扶起跌座的小嘉说:“小嘉,哪里疼?我给瞧瞧。”

小嘉不领情地道:“别黄鼠狼给鸡拜年,走开!”

场面几近混乱间,宋振国推门制止,“小嘉,给小波道歉,一家人,谁允许你动手的!”

小嘉鼓着嘴,就僵那儿数分钟,宋振国气不打一处来,“我们五个人是一家的,一家人能动手吗?”

面对宋振国的发问,小嘉松懈道:“爸爸......一家人不能打架,是吗?”

刚十岁的孩子, 歪着脑袋既有不解也有不惑。

宋振国将两个孩子的手交握住,说:“你们是兄弟,我们是一家人,你们要牢牢记住,一家人哪能动手,你们说是不是?”

就算是有些怨气,但两人破涕为笑,抱在一块儿上蹦下跳,你闹我打。

我望着宋振国,眼中有喜有惊及他的爱。

得夫如此,妻亦足矣。

06

孩子们相约长大,我那个一直叛逆的小波,这回赌气地同宋振国吵,“我不想读航校,我想念大学,你别管我。”

小波逆着宋振国来,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波的成绩并不理想,那分数还得找人才能谋得未来的工作。

宋振国平淡地道:“我和你妈决定了,你必须去。”

小波不知家里的艰难,养五个孩子,我和宋振国唯一的理想是铺得他们未来的谋职。

宋波搬出陈宗道:“要是我爸,就不会让我读那个破学校。以后四海为家,遂了你的心意,是不是?”

航校出来后,是四处驻扎,工作基本是无固定位置的,跟着工程走。

小波很愤恨,或许是他从小无安全感,就特别渴望以后能居安定所吧。

可这是唯一一条路了,否则我和宋振国都不愿看到孩子,飘于这个社会,接受捶打。

小波收拾东西不情愿地踏上去九江的路。

我怕他中途生变,背着宋振国押着他走。

将他安顿好后,我才撤离了学校,匆忙赶回家。

“赵盼,我出来了,儿子呢?你把他藏哪里了?”那则短信令我触目惊心。

我久久担忧的他,还是不期中再现。

07

陈宗穿着风衣,弄得人模人样的,在那所老房子里,他怒不可竭说:“你让儿子跟着姓宋的姓,你好狠。我同意离婚,没让你把我儿子弄没了!”

这所房子年久失修,四处透着风,不住地往里灌。

我在哆嗦,在这昼夜温差渐大的秋季,我不畏惧地道:“你这么早出来了?不是使了手段吧?”

我避重就轻,想避开谈及儿子,触及更深重的矛盾。

冷哼两下的陈宗说:“你巴不得我出不来,成全了你和姓宋的,是不是?”

谁说没有呢。

十年的婚姻,他给了我什么。

宋振国替他完成了父亲的职责,将小波照顾得体体贴贴。

我这个作母亲都自愧做得不如他。

他何来的脸,指责宋振国付出的心血。

我们的拉扯是不欢而散的。

他不过是用小波来羞辱妻子的背判,他认为的背叛。

陈宗出来的消息隐隐约约传到了宋振国那里,而此时一个人适宜地出现于我家。

宋振国对上我说:“赵盼,我前妻,朱霭。”

这个女人我已经打过照面。

几次在楼下的棋牌室,一堆人好事地介绍说:“老宋的劈腿老婆,把男人招家里了,被宋振国下班堵到了,你说......”

要说宋振国没说过朱霭的糗事。

我确是颇意外,他们的婚姻因此事瓦解的。

朱霭应是被人授意,裹着紧身裙的腰肢如粗蔓般扭动,“宋振国,陈宗出来了,你霸占他老婆,吓!”

宋振国搂上我,故意显摆说:“我老婆,赵盼。听清了,麻烦你!”

朱霭是拿钱办事儿。

她哪愿意看他丢了的男人,这般地侮辱她,戏弄她。

她丢下烟头,踩熄后摔门而去。

宋振国拥紧我道:“赵盼,你是我老婆,唯一的老婆,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08

这出闹过去后,不出四年,小波分了工作,去了上海。

小波虽有稳定工作,但工资一分没存下。

望着渐渐攀升的楼市,宋振国道:“明儿我们去排队,给小波付首付,定下来。”

这年的冬末,我和宋振国用存款给小波买了九十平米的房子。

房子地处黄金地段,宋振国掏钱时,我问他,“要不再想想吧,万一......”

宋振国笃定道:“房子、工作,我能为小波做的不多,就定了吧。”

那张卡里,悉数是宋振国攒下的工资。

我们厂子效益不好,这两年我领的是最低工资,仅够塞牙度日的。

五个孩子都安置妥后,宋振国某一日上班前,人倒在了洗手间。

“赵盼,我、我......”

家里就我和他,我慌慌张张地送他进医院,得知宋振国中风了。

半张身子处于不能动弹的状态,宋振国点点手指头,我贴近他,“老婆,我们以后回我老家吧,你愿意的话......”

我含泪道:“我盼了好久,你都不实现,就忽悠我呢。”

宋振国没折腾我,不像其它的中风病人,以丧就丧,以病折磨身边人。

不大半年,宋振国每日锻炼的腿脚,恢复了常态。

小波从外地赶回,拦着我们说:“你们回老家做什么?大城市多好,别回去了。”

小波就经我随意提的一嘴,担心得连夜赶回,劝说我们别回家受磨。

挂着笑的宋振国道:“小波,你的事爸爸都安顿好了,你们五个,爸爸完成了使命,想过点自己的日子,二人世界......”

买房子那件事,挺令宋波对宋振国有所改观。

都说继父不如亲父,但老宋做得堪比亲生父亲都好,都妥贴。

我朝小波眨眼道:“老家离这里不远,两个小时车程,你要是回了,想来就来,我们随时欢迎你。”

明知老宋拿我堵孩子们的嘴,但我乐意帮他圆慌。

让孩子们心无旁骛地飞,是老宋最后的心愿。

他愈来愈垮塌的身体,唯一可做的是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离得远,保持彼此的边界,是他的支持,对孩子们的支持。

送走小波,我和宋振国即收拾些行李出发了。

09

老房子地处山坳深处。

白色的外墙,一栋栋地并排矗立。

宋振国搭着我,望着窗外道:“你后悔嫁给我吗?五个孩子,辛苦你了。”

比起辛苦,他给了我家,给了孩子锦秀的前程。

和所谓的辛苦比起来,我们都是负重前行的人。

若真论这场婚姻的利益牵扯,他的占比付出是远超我之上的。

我帮他掖好围巾,说:“嫁给你,是我最正确的选择。你当初死缠烂打的劲,还挺掣肘我的,你很懂女人心哦。”

羞愧的他,轻轻地贴着我,道:“我就懂你,别人都不行,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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