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杨诉,哈尔滨人,我出生在1960年,我还有个妹妹。母亲是教师,父亲是干部。父亲参加过辽沈战役、湘西剿匪、抗美援朝,1958年转业复员回到哈尔滨。

我出生的年代是困难时期。小孩成帮结伙,大太阳照着,饿着肚子成天乱跑。学校闹翻天,课文只有老三篇。一夜间,风起云涌,父亲受到波及,以往的意气风发不见了,他离开家,我处于没人管的状态,野蛮生长。

搬到哈尔滨的棚户区“三十六棚”后,我成长为一个不良少年。学校教育我们说,要当英雄,要学雷锋,学战斗英雄黄继光。长大当什么,我没精力想,每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今天中午饭吃完了,晚饭不知道在哪有,逃学旷课习以为常,打架斗殴家常便饭。

父亲回来后,想让我收收心,决定让我学钢琴,安静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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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1年,我十一岁。其实之前我见过钢琴,哈尔滨“江上俱乐部”院子里有整堆的钢琴,乱糟糟的,不知干嘛用。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大人让我学,我就学呗。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不好好学琴,回家要挨揍,我早都习惯了,不学琴也天天挨揍。

第一天去老师那学琴,学拜厄教材,我一点不觉得难。父亲在样板戏的宣传画背面,给我画了两组钢琴键盘。我在纸键盘上,开始了学琴之旅。

我放学就去找父亲,他在喷漆车间劳动改造,我闻着浓烈的油漆味道练识谱,进步很快。听说江沿小学礼堂有台闲置钢琴,母亲马上把我转入江沿小学。每天放学后,我都会到礼堂练琴。

父亲骑着自行车给我送饭,怕饭凉了,把饭盒放在胸口捂着。冬天练琴像上刑,练一会,得站起来跑一会儿。

礼堂紧邻哈尔滨中央大街,人们天天听样板戏,那时候只有苦难史,只有英雄伟绩,只有坚决彻底,就是没有西洋曲,我的呕哑琴声,不时吸引路人往窗里看。

后来,父亲买来一台二手钢琴,五百块钱,相当于他一年工资。那是1972年,他的想法,在当时,也实在超前了。这台钢琴后来培养出两个钢琴家,因为妹妹也加入进来。

父亲请来了老师,那个年代老师不兴收钱,国家也不允许收钱,过年过节,只要给老师送块猪肉,或鱼啊油啊米面啊,那就很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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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我学琴一年零八个月时,中央五七艺术大学附中(即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在哈尔滨招生。我参加了人生第一次专业院校考试。

在哈尔滨九十一中学,我懵里懵懂通过了初试。复试在市工人文化宫,六名考生中,我排名第一。我被通知参加体检,然后等待政审。上边说,要按选飞行员的标准,查三代,一向坚韧如山的父亲,被我发现在暗自垂泪。我说:爸,我不想去北京上学啦。果然没戏,我的人生里,第一次体会遭淘汰的滋味,那年我十三岁。

我不再想学琴,我想掏鸟窝、打闹、旷课、看《水浒传》。父母和各路亲戚朋友一轮轮磋商,决定下来了:继续学钢琴!我那时真的觉得,弹钢琴是世界上最让我厌烦的事!一天,我在同学家借了一把斧头,准备趁父母不在,把钢琴劈掉。大不了挨顿胖揍,再也不用弹这破东西了!斧头举过头顶时,我似乎听到:小兔崽子,你敢!我把斧头放下,心有不甘地弹起了《翻身的日子》。

父母更起劲了,说,要到北京找名师学。那时去趟北京,可不是件小事,进京需要单位开证明,路费更成问题。硬座票二十六元,学生票也要十三元。母亲四处活动,很快就把父亲和我送上邮政车厢。

我趴在邮政包裹上,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长途旅行。到天津,父亲带我爬树翻墙出了火车站,再买两张到长辛店的火车票,等火车的间隙,父亲教会了我看列车运行时刻表。

我们来到父亲的战友赵大年叔叔家,辗转找到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易开基先生。从最基础的音阶和琶音开始,易先生教了我正确的练琴方法,我的天赋得到易先生肯定,这更坚定了父母让我学琴的决心。

回哈尔滨,父母立马筹划我去京学琴的事。第二次来北京,找了王康老师。王康老师带我去中央音乐学院朱公一先生家上过几次课。练习过不少曲目后,我开始报考部队文工团。总政、海政、空政、二炮我都报了,每次考完,我都会给家里发电报,每次写:考试顺利,准备政审。结果每次都失败。

父母没有丝毫的改变和退让,他们不停地在我身边怒吼:继续坚持学!必须弹得更好!必须要考上文艺单位!我只能在北京学琴,回哈尔滨练琴,如此往返。父亲无法陪我赴京,我就自己去。

从哈尔滨搭邮政车厢,在天津站换乘,按火车运行时刻表选车次,十三、四岁的我,驾轻就熟。最后,父亲的战友孙叔叔家接收了我,在北京,我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住就是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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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年对我的人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孙叔叔在中央民族歌舞团工作,待我如亲儿子一般。他介绍钢琴家丁柬诺老师给我上课,我平时就在丁老师的琴房练琴。我的琴技大有进步,练琴之余,我就帮孙叔叔家做清洁、打饭,还帮他小儿子补习功课,那时我十五岁。

没多久,我就成了民歌大院里的孩子头儿,偷苹果、野泳、粘季鸟。在孙叔叔家里的日子,是我少年时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受父亲影响,我爱阅读,孙叔叔家有两本书对我影响最大,一部是尼克松的回忆录《六次危机》,另一部是讲美国历史的《光荣与梦想》。这两本书,简直颠覆了我对资本主义制度的认知,要知道,我上小学军训打靶时,靶子的头像一个是勃列日涅夫,另一个就是尼克松。

1976年,我去探望父亲的战友温叔叔,拿出我抄的诗,温叔叔对我的字赞不绝口,说,别学钢琴了,参军吧,给我去当勤务兵。我大喜,忙说:温叔叔,快和我爸说吧,我一点也不想再学钢琴啦。父亲坚决拒绝,态度极其明确:坚持学琴,不许回头!

那一年,我十六岁,正处于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时期。在口号声、哭声、歌声、欢笑声、锣鼓声、和鞭炮声中,我感觉自己突然长大了,内心似有抱负了。偶尔会想:我这辈子真的就与这八十八个黑白键为伍?

1977年春节过后,我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去广西梧州市歌舞团工作。在家里,我经常就时局、社会和人生目标与父母发生冲突,十七岁的我,总辩不过父母,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脱离父母的管制,做一只出笼之鸟。我态度坚决地向父母表示,我要去梧州工作,父母终于同意。我成了梧州市歌舞团的学员,月工资二十几元。

那时团里正在排演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我高兴地装拆台、挂装灯光和拉大幕。没多久就发生了我人生第一件大事,初恋。初恋对象是团里重点培养的舞蹈演员,团里禁止学员谈恋爱,我无视禁令,还自作聪明,其实早就被人发现了。没过几天,因违反团规,我被开除处理。父亲赶来接我,我那神通广大的母亲旋即把我户口落回哈尔滨,我则回到北京,继续学琴。

很快,听说北京空军文工团缺一个钢琴伴奏,我顺利通过考试。团领导留下我,发了军装和被品,每月还发几块钱津贴。我给舞蹈队集训弹伴奏,那钢琴年久失修,只能在黑键上弹,我整日晃晃荡荡当着文艺兵,只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阅读。

就在那年,国家重新印发了世界名著,我跑到王府井新华书店排队买书,回到团里彻夜苦读,那些世界名著,对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产生了久远的影响。

1978年春节后,母亲跑到北京,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音乐学院恢复招生了!一年没练琴,练过的曲目忘光了,文化课基本空白,只读到初一第一学期——报考音乐学院对我简直是天方夜谭!母亲根本不听这些,硬是把我带回哈尔滨。我还是坚决不想考。

十八岁的小伙子,父母打不动了,僵持之下,朋友来了一句:杨诉,你就不敢创造个奇迹?这话真管用了!我决定去考!我学琴生涯里最主动最认真的练琴就在那二十多天,从重新试奏到熟练弹奏到背谱,渐入佳境。一张巴掌大的浅蓝色纸片来了,上面印着我的考号,0014,这就是我花五毛钱报名费拿到的准考证。

考场设在哈尔滨师范大学艺术系,听说我前面那位是哈尔滨弹得最好的考生,他进场后,我走到门口听了一会儿,我转身走到父亲身边,悄悄说:他曲目和我完全一样,这他可就悬了。轮到我考时,我自信地走入考场。我心里记着他的练习曲速度,就用快得多的节奏,弹起来。音符急速倾泄,我汗毛孔都张开了,像在做无氧运动,最后一个音弹完后,我才大口吸了一口氧气。

几天以后复试,复试后录音,然后体检,全家人等通知。考文化课时,政治我临时补了一下,语文得益于以往的阅读,我没问题。我记得作文题叫“文艺的春天”。终于有一天,省招生办主任跑到我家,进屋后就大喊:李老师,你儿子被上海音乐学院录取了!

我妹妹同时考进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我们家在哈尔滨轰动了。上海音乐学院是全国第一,钢琴系是最好的系。很多家长跑来问我父母,你们怎么把两个孩子培养出来的?说实话,父母就想给我们找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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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大学生叫天之骄子。国家供你上大学,不用交钱,你就享受国家干部待遇,毕业还给你分配工作。真可以说,天下,我们的天下,国家,我们的国家,未来,我们的未来。我们不骄傲谁骄傲?可见,那时我呀,并不刻意与社会相左,还有年轻人的虚荣心。

到处喇叭在唱“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多得意呀。兴奋的事情都在八十年代前后:恢复高考、改革开放、文艺复苏。那几年,国家一系列事情对每个人都有影响,都有一种“从明天起,前途无量”的希望。

1978年夏天,我准备去上海读大学。我和二十几个东北同学,坐了三十六小时硬座,才到上海。一出站台,我们就被挤在巨大的人流中,只好紧紧聚拢,死盯着行李,里面有被褥、床单、肥皂盒、毛巾、一两条内裤、二三件洗换衣服、三四个苹果、四五个没吃完的煮鸡蛋。家里带出来的那点钱,都缝在内裤里侧。火车站林立的公交站牌上,怎么都找不到“汾阳路”。

看到路边有上海牌出租轿车和人力三轮车,车夫正抽着烟,我试着问,到汾阳路多少钱?回答:两人一辆车,两块!我立马用我平生学过的加减乘除紧急运算起来:哇哦!平均每人才一块!我们紧急磋商,决定选三轮车。我们隔车畅聊,话题都很大,无外乎生活、理想、前途、未来。后来,上海的同学说,坐上海牌轿车,从北站到学校,只要一块八毛钱,而且一次可以坐四个人。

上大学时,我身上还有破坏性,所谓“动物凶猛”,依我现在看,那时我该去看心理医生。把鲁莽当勇敢,把义气当正义,跟人一有冲突,暴脾气马上就来,直接就开干:有本事,你告我,没本事,你就跟我干!

入学后,经过几次小型斗殴,我在校园中有了好打架的名声。有一次,我正大展身手,管弦系同学灵机一动,拿出小号,为我的打斗吹起了激扬的冲锋号!我更来劲了,只想让人目眩神驰,对我刮目相看。第二天,学校就向我“颁发”了我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处分:严重警告。

那时,男生都爱留长头发,穿喇叭裤,觉得自己很时髦。我放假回家,母亲跟我说,杨诉,麻烦家里来客人的时候,你回避一下。我说,我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老人看不看得上,我就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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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用功在全校出了名,不是在操场上玩球,就是和女同学在琴房切磋,除了远大理想不谈,其他该谈的都谈了。我是足球队员、排球队员、羽毛球队员、跳高冠军,就不是好学生。

毕业前,我又打了一架。学校公告栏上贴出了我的处分布告,说我是“酗酒斗殴,寻衅闹事”及“严重旷课”。毕业音乐会的前一天试琴,我所有的考试曲目,没有一首能背下来,没有一首中途不弹断的,林尔耀先生说,糟糕了,杨诉明天的考试又要出大事了。

试琴结束后,我先去门口小店买了一包蜡烛,然后打了一场篮球,踢了一场足球,冲了个澡,晚上十点学校关灯后,我在南大楼找了一间琴房,点上蜡烛,开始毕业考的最后准备。我整整连续弹了十个小时,一直弹到考试。曲目我记得有:肖邦练习曲第四首激流、肖邦第二谐谑曲(作品31)、舒曼的蝴蝶、李斯特的第十一首狂想曲、李斯特第一钢琴协奏曲。

一夜突击起了作用,弹奏的曲目一首首顺畅完成,弹奏最后的协奏曲时,林尔耀先生帮我弹奏协奏部分。

林先生在另一架钢琴前坐定后,盯看我一眼。我突然想:这可能是和先生最后一次合作协奏曲了!一定要弹好,要给先生、给自己一个交待。奏毕,我走出礼堂,回到琴房,关上门,大哭一场!那四年能坚持下来,中间没有跑路,对我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事,如果大学没念完,我就变成社会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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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完大学之后,我被分配到哈尔滨歌剧院。一年后,有一次去深圳乐团演出,演出完那个乐团团长一直游说我。我的理想就是离开家,赶紧远离我父母。单位坚决不放我,据我所知,我母亲在背后作梗。

我回到家,跟父母一直争吵,最后总算求得父母同意,调动成功。1984年进入了深圳交响乐团。那时候,深圳到处是工地,都在建设当中,很有活力的样子。我二十三岁。我这批人叫深圳开荒者,那感觉就像,眼界都空前地打开了,四面八方的文化和挑战,是诱惑,也是机会。

我心气最盛的时候,正好来了施展的机会。深圳当时有一家国企叫国际展览中心,有一次搞庆典活动,请我去操办。那时候全中国钢琴系科班出身的没几个人,老板看中了我,说,你来我们企业工作吧。那个年代,你要是改行的话,大家的眼神就是“不可思议”,一开始我没考虑,就拒绝了。

和老板成为朋友后,他还一直游说我,周末他经常叫他司机载我去他家吃饭。他说他们要组建时装模特队,让我来组建。没打动我。他接着说,你来了以后,给你个公司,你来做总经理,然后给你一辆车。哎呦,他一说给我车,我就怦然心动了,一夜无眠。

我下决心去那边,还有一个原因,我原来看杂志上说,联合国在聘用工作人员时,入门条件是,要从事过六种不同的工作。当时我就想,哎呀,这个人生挺精彩。难道我这辈子就只在八十八个琴键上活动吗?第二天早晨我就夹个包,去国际展览中心上班去了。

我人生的第一部车是日本原装车,车牌号我还记得,16701。当时,这辆尼桑蓝鸟是深圳街头最拉风的车,那年我二十六岁。团里一直不放人,1989年10月,我才正式调入国际展览中心。

我开始组建时装模特队,说实话,我连时装表演都一次没看过。有一个我在上海认识的模特,叫刘彩萍,当时她正在深圳大学学服装设计,通过她,我联络了几个在北京做时装模特的人。我飞到北京,见了几个模特。她们在我眼里俨然天仙,慢慢熟了,只把她们当成音乐一样的抽象。

当时我要给每个人单独做工作,比如叶继红。她当时在北京是个有影响力的模特。她对深圳不太了解,我就说,我给你买一趟往返机票,在深圳的食宿也全包了。你觉得深圳不好,你就回来,就当玩一趟。然后我请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到了深圳。到深圳以后,他们看了我们展览中心,最后留下了。我从北京一共带回六个女模、三个男模,都是一个一个说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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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组织了一场时装发布秀。深圳电视台采访我说,杨诉,你是不是准备把你们时装模特队打造成全国一流的模特队?我说,对不起,我们不想当全国一流的,一流的有十个八个,我的模特队要打造成全国第一!访谈一播出,人家说我太狂妄。

两个月后,首届全国时装模特艺术大赛在广州举行,四十多只模特队来参加比赛。冠军叶继红是我这儿的,第四名张亚芳,第七名张锦秋,也都是我这儿的人。十大名模里我这就占了三个。我自己又得了个“伯乐奖”。这次比赛确立了我在时装模特行业的江湖地位,我跨界成功了。

国际展览中心成立九家公司,我当四家分公司总经理,办时装杂志,我任主编,后来广告公司、影视公司也让我接管了。我很兴奋,年轻嘛,加上做时装模特这行很招风,每一天要接受很多采访,有点洋洋自得。

1991年,北京国贸饭店举办第二届全国十大模特比赛,我手下的陈娟红艳压群芳,一举夺魁!我又获得了第二届“伯乐奖”,更加巩固了我的江湖地位。我带领模特队,去中南海、去钓鱼台做汇报演出,那是什么架势什么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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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我还带模特出去做了一个全美巡演,陈娟红成为世界超级模特。那年头,能成超模可了不得。那时的陈娟红,羞涩、不善言谈,普通话不流利。

她已经出名了,可那会儿的腕儿,还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权,虽然打眼,可远没当今大腕儿这么牛。获奖当晚,陈娟红被各路媒体包围,各种问题雨点般砸向她,她完全手足无措,整晚拉着我胳膊,没松开过,大多的问题,都是我在代答。

回到深圳后,我对陈娟红开始了“培训”。我把陈娟红叫进我办公室,突然对她命令“站起来!从现在起,我给你培训说话,不许坐着!”陈娟红心有不忿地站起。我继续说:“从现在起,我说的每句话,你必须无条件重复!你要是不重复,我就扣你三个月工资,演出费减半,一年内不得出国演出!”陈娟红瞪大眼睛,一脸茫然。

我锻炼她胆子,教她说脏话,五天后,陈娟红和我对骂如流,今后应付采访再也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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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后,我还是一样贪玩。

1986年,我单位附近的竹园宾馆开了保龄球馆,是深圳第一家,我立马跑过去玩。不久,保龄球馆馆搞比赛,我打了个第二名。奖品挺有意思,是一桌酒席,我请了乐团同事去吃。第一炮打响了,我信心倍增。深圳体委要成立深圳市保龄球队,我顺利加入,除了我,其他我队友都是出租车司机,因为那时出租车司机比较有钱。

1986年年底,第六届全国运动会在广州。我们去参加比赛,我打了个倒数第几名,我队友却打了个冠军。我心里就有点不服了,回来就自己拿出五千块钱去练球。一场六块钱,这五千块钱打完了,如果我还打不出成绩,我就终生不碰保龄球了!我这人好胜心特强,那会儿,我玩保龄球到了半疯状态。

深圳体委请来的教练是香港人,很资深。跟他学,我才领会基本打法,玩命练。第二年,我参加全国锦标赛时,我那五千块钱还剩三千,我打进前六名,但还没拿到全国冠军。1989年的全国锦标赛上,我和深圳队友参加男子双人赛,就因为北京队一句“杨诉这回死定了”,我们不但赢回来了,还赢了对方一百多分,最终打破了男子双人全国记录,这个记录我们一直保持六年。

我是个典型的比赛型选手,比赛状态特别好。我做任何行业,一直都不是很努力,包括我学钢琴,我在学校是出名的不练的人。人家一天练七八个小时,我有时候一天就混个半个小时,但其实成绩我也不会比他们差。

工作后,我每年参加两个全国大型赛事,一个是全国锦标赛,一个是全国保龄球精英赛,拿过八九次全国冠军。只要参加比赛,我就认真打,最后一次参加全国锦标赛,我拿到全场冠军。

1999年我被选进国家保龄球代表队,要代表国家去参加亚洲锦标赛,他们来公司政审的时候,我当时的老板才知道我打保龄球,吓了一跳。后来老板不放我走,我就不再打保龄球了。保龄球是我整整十年的爱好,当时第一次去玩,根本没想到,最后能玩到这么专业,纯粹就是因为喜欢玩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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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还是单位一统天下,生活上有国家给托着,体制内的人不焦虑,甚至看私营小贩倒腾牛仔裤的笑话:有俩糟钱儿敢下馆子,你有退休金吗?九十年代变了,敢下海的人都叫弄潮儿。1992年,我下海了,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体制。我喜欢自由,讨厌一切束缚,父母也管不了,管也不听。

当时我年少轻狂,我说,这个世界饿不死我。知道我的人也很多,很多企业找我,可我想自己单干。

我做决定很快,一旦做决定,我就敢行动,那时候老说“赶上”,“补上失去的岁月”,后来就叫“接轨”了。深圳彻底西化了,连街角的咖啡,都和外国的没什么两样,大家都不急于出国,鲜花,彩带,香槟,黑白礼服,领花长裙……简直和外国电影差不离,那是一切都很洋气的时代。

一切都在变化中、更新中、欢乐中,就连离婚也不认为是难过的事,也是生活去旧迎新的一种方式。我结过三次婚,离过三次婚,没有子女,我觉得这样挺自在。开餐厅、开酒吧、做演出、办影视公司……我就这么一路做了好多事,就这么随心所欲地游荡来游荡去。我觉得,根本不存在辛苦这回事,在哪我干的都是自己高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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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照着兴趣生活,后来我还意外地写了剧本、当了网红。

写剧本纯属偶然,2016年开春时,有一天下午我在家喝茶。楼上传来钢琴声,是个学琴的孩子在练习,他弹错一个音。我们学音乐专业的,有听觉惯性。我脑子绕不开那个音,浑身难受,在客厅里来回走。我的钢琴就放在窗口,我走到钢琴前,照着正确音弹一遍。楼上琴声停了,我心里一乐。我就想,我教教这孩子。我把那个音反复弹四五次,就那几小节。我又坐回沙发上喝茶,楼上传来琴声音,这回他弹对了。

就这么点事,我发了个朋友圈,结果马上就有一个搞电影的朋友说,杨诉,你真牛,你可以隔空教学。隔空这俩字一下子启发了我,我来了灵感。正好我另外一个朋友是珠影厂演员,他那天到北京来,喝咖啡时就聊起这个事。他知道我比较喜欢写东西,就鼓励我说,你写写这个,这个情节特别好。

晚上回家,我就开始写剧本。我这剧本完成第三稿的时候,我干女儿说,咱们去参加广电总局夏衍杯优秀剧本比赛吧,我说,不用。当时我对这事没怎么上心。我这干女儿没跟我打招呼,就把这剧本投送了。我当时都不知道,有一天我突然接电话,那头说恭喜你,你那个电影剧本获得了夏衍杯奖。我吓一跳。据说投稿的,有一千多个剧本。

颁奖完了以后,三位评委走到我的饭桌跟我说,杨诉老师,你是第一次写剧本?我说,对呀。他说,我们看出来了,你连段落都不分,但我们历年来都没有你这种类型的剧本。有些场景设计,桥段设计很新颖,所以我们很认真地讨论过你的剧本,我们决定给你这个创意剧本奖。

领奖回来我也牛了几天,我人生的剧本处女作,竟然是国家广电总局发的奖,那可是最专业的电影奖。

当网红,也是一次很意外的事。在抖音火起来是因为我弹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那个特殊年代,我父母冒着风险偷偷哼唱过这首歌,音乐有种美妙的功能,能带回完整的往日岁月,当时的气氛,当时的感觉,甚至当时的气味。我弹奏的时候沉浸其中,我猜,别人也被感染了。

本来过去三十年,我基本没碰钢琴,在抖音上我又开始弹钢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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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有两套系统,一套对工作,一套对生活,分得很清楚。在人生的各个关口,我似乎都是靠兴趣过关。

任何事,只要我感兴趣,我就会很认真。一旦做了以后,我就会动脑筋,想一些自己的方法。前提是,这事一定要引起我的兴趣。没兴趣,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年轻时玩了三样,音乐、时装、体育。三样都玩到顶峰,就转身走人,转身走人时,并不留恋。

我觉得生活中永远有很多新鲜事吸引我,我希望自己永远有好奇、敢折腾、能掌控。做直播、上节目、写剧本、编教程……我工作起来像驴一样不知疲倦,不工作时像鸟一样自由自在。

我喜欢独居,有三条狗两只猫相伴,每年我都自驾出游,一个人在飞驰中听音乐,很享受。我的日子过得非常安静,简单,我觉得这就是生活的本真。虽然是60后,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老了,顶多说,每过一次生日,我又成熟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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