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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好吃佬的自我修养

在某点评拿下一大摞差评、低于3.5分的餐厅,多半难开下去。

除非在武汉。

看牌面是差评,比如“除了味道,服务和环境都非常糟糕”。

但老武汉看到这种牌面会毫不犹豫翻牌然后勇闯龙潭,一番洗礼下来,大概率给出超五星好评。

对本地美食信仰坚定的武汉老饕,信奉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这个刀刃就是味道,好味如锋,其他糟糕体验都会随锋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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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老爹总带我往破馆子里钻,一旦店里添了装饰,或者老板笑脸相迎,他就机警皱眉。

完了,亏了,钱都花这高头(这上面)去咯。”

这就是武汉下馆子抖M心理学,总结就是:

“我又不是去夜总会。同样花100块,味道好但又脏又破又恶劣,体验恨不得要扣50块,我忍住,那就相当于吃到了价值100+50=150块的味道。血赚。”

???就这样赢麻了?

所以,武汉人为了一口吃的到底能抖M到什么地步?

P.S. 图片均为配图,不是对应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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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叫我碰上了。

断头路,旧平房,没招牌,老空调咆哮,热死个人,一进门,当头一句:

你开什么车来的?我这菜有点贵咧。”老板是位婆婆。

这下就挑起了我的好胜(自尊)心了。

“几贵撒。”先用武汉话接腔。怀疑她把我当外码。

墙角柜台,连摆两排飞天茅台,白云边扔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没有毛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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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鸡肉煲,500多块,婆婆说是鸡吃谷子长大的,好鸡。

吃肯德基长大也不要500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婆婆转身就走,留下两句话,“我早都说,我这里不接待学生和工人,赚别个辛苦钱黑良心。”

凭什么啊。我也转身走,走着走着,想到我为了来这里开了30公里车,不吃是苕?

吃!

鸡确实还行,荷叶糯米香,鸡鲜味清淡,分不清是谷饲还是草饲。

但我每吃一口,就觉得自己又苕又贱。最恨人的是,那不是我最后一次去吃。

哪个跟我提起这家店我就要抱怨,损友们居然对它兴趣更浓!

哎,听起来不错?带我再去一次撒。”

再去是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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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从北京调到武汉的第一年,大开眼界。

“我卖你个鸡毛卖卖卖。”桥下的烧烤婆婆对着一个光头爹爹火力全开。

爹爹戴毡帽,神似《狂飙》里的秦叔,还是招架不住仓皇逃走。

他做了啥?我悄悄问排队的客人。

答:一行3人,点20串肉,3串鸡爪。

然后?

食客回:过分呐,点少了

这里的食客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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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走了,婆婆仍在发飙, “xx!他这是来吃烧烤,还是来xuo(吮吸)签子?”

“我的鸡爪和牛肉不赚钱,他就点我不赚钱的!也不拼点素菜,老子跟他烤,炭钱都赚不回来!”

鸡爪一串两位数,在北京都不算便宜。她说她的炭100多块一箱,鸡爪从菜场买就要七块多。

这里排队是不拿号的,谁能先吃到口,比的是心态,比的是忠诚。

只见一个小伙娴熟地抄起扫把,扫地,擦桌子,收盘子,毕恭毕敬端过去。

要不是他穿着时髦谈吐不凡,我还以为他是店小二。“要吃肉,先养猪。婆婆说了的。”

这一听就是灵魂级的熟客了。

味道确实还可以,鸡爪是卤过的,稍微用力就骨肉分离,牛肉刚好七分熟,嫩。

吃到嘴太不容易。烧烤架围着一群人,一脸虔诚端着盘子等候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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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网上的黑粉太过分,婆婆脾气大很正常。他们说婆婆养儿子压力大,有时都不回家睡,就住烧烤摊。

为了让婆婆轻松点,素菜我们就自己烤!我厨艺不佳,火腿肠咬开是冰冷的淀粉。但必须点,不敢不点。

“马化腾马老板来武汉,来这吃了好几次,给了20万。”一旦有人嫌烧烤贵,婆婆就讲故事:“对有的人来说,钱就是地上的垃圾,20万一分钟就回了。”

但凡用过鹅厂产品就知道Tony马爱钱如命,婆婆的话居然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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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摊在老居民楼三楼楼道,门还没开,一群人蹲着刷手机。

爹爹皱着眉生炉子,我鼓足勇气开口:“请问我怎么排号啊?”

他不回话。

“请问前面有几桌啊。”

还是不搭腔。他每天限量,有时还没出摊肉就分完了,想到这里我急火攻心。

“不好意思,请问轮到我的时候还有吗?”

他一口啐进垃圾桶里:“你冇得眼睛自己数?”

我卒。

排队的人嘀咕,“又是个不晓得规矩滴。”鸡蛋站在石头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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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后来,朋友把我拉近了食客群。

我们是世界上卑微的甲方,每天研究怎么卡BUG

比如,我们四个人去吃,先扮成陌生人占四张桌子,多占的三张留给随后赶到的其他群友。

比如,一人只能点10串肉筋,大块头吃不饱,不要紧,用我的份额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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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卡出感情,周末一起露营,一起去livehouse。

他家烧烤刀工刁钻,肉筋带着些许弹牙的猪皮,火候刚刚好,辣椒是灵魂,舌尖发麻。

有时,爹爹的儿子顶班。儿子是“模范乙方”,和客户交朋友,态度极好。

毫不意外,儿子就是出品比爹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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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白衣八字胡的,不喜言语,我敬上26一包的软红,他胡子一吹,“不抽烟。”

转身就掏出一包1916来了一根,金闪闪的烟蒂在阳光下闪耀,灼烧我的脸

另一位,驻扎老社区梧桐树林中央,长发飘飘,迎着青烟烤肉,作料刷子刚柔并济,剑气纵横。

我慕名而来,听说老板潇洒,每个夏天关门去骑车,一骑就从武汉到新疆,过无人区,打死过狼。年轻时是霹雳舞神,翻跟头斩获一众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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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拍个纪录片。拍片子不能上去就拍,要混脸熟。我连着来几次,找他搭白。

他不收香火不收酒,油盐不进,可爱的剪辑小姐姐搭话,他摆手,“吃么斯,写了给我。”

后来一哥们和我同去,哥们小辫配络腮胡,老板居然给他拿了凳子,加了微信

我们一走,老板给他的朋友圈点赞了!三个大拇指。

我沾哥们光,陪他喝过一次酒。酒过三巡,他竟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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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剃个光头搞么斯咧?像个劳改犯。”啊,他说的是我。

我说那不是我的问题呀,我家的基因,过了25岁脑袋中间就越来越稀薄,剃了总比面窝头强吧。

老板嘴一撇,“还不是你的问题?事情想多了,掉头发。”

看我实在接不住这句话,他补一句:“人呐,要洒脱,钱赚不完。”

有被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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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白褂子的爹爹边拉门边对着食客输出:“我觉得蛮好!你莫说了,我这人只喜欢听表扬,不喜欢听批评。”眼睛像当年《三国演义》里的张飞。

“汤包搞两笼!卤肉饭搞一份!汤喝两碗!”我那时还在读小学,菜单没看就被安排了。“不准点了!吃不完了。”

我话都没说呢。我逆反,把菜都换了,点了一大桌。

我爸一看,坏了,连忙笑着说好话,“姑娘想吃就让她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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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果然剩了一些。爹爹不让买单,坐过来了。

“你晓不晓得钱是你爸爸辛辛苦苦赚的?”

“你晓不晓得世界上几多人吃不饱?”

“你晓不晓得粮食是么样种出来的?“

“你晓不晓得我做这个汤几复杂,要熬一晚上?”

最后一句:“我跟你打包!你回克继续吃!”

我爸都没那样吼过我。有好长时间,听到我爸提去那家店吃饭,我就哭。

我爸好吃这一口,“我跟你妈妈谈朋友的时候就在这吃了。”

第二次去我听爹爹安排,一个菜不加,撑着肚子吃。

爹爹走过来,没吼人,“嗯,没浪费!爷爷还是喜欢你!”

就像差生突然被老师表扬,我受宠若惊。

汉口的小店,卖豆皮的动不动就是老通城后人,卖热干面的一定是蔡林记出来的。这个爹爹不搞这些,他就说是自己屋里做的,卫生,认真,是食材本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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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过米其林餐馆冇?”

“?冇吃过,么昂?”

“难怪你不懂。”

一家小烧烤店老板,击穿了我的尊严。

这里主打“特色菜”,荔枝肉串、烤鸭肉、咸蛋黄豆腐、秘制肉丸……别的地方吃不到。

特色菜要预约,熟客是vip,优先享受,生客得看婆婆心情。

哄呗。我打电话过去,开场白:哎呀,朋友说这边是武汉最好吃的烧烤,让我一定得来试试。

电话那头云淡风轻,“哦,还好吧,冇得么斯,你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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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上桌,婆婆看着我。

我光顾着吃。味道不错,蛋黄裹在豆腐里有种特殊的咸鲜味,鸭肉似乎用了黑椒,有点像意大利餐厅的鸭脯肉。

听说婆婆喜欢旅游,东南亚,川渝、广东、东北都走过,烧烤集百家所长。

婆婆还没走,问我,“你觉得么样?”

我回“可以”,于是有了上面的米其林餐厅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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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了别桌,一走过去,一个大哥立马抬头,“哎呀,姐姐,你这个烧烤真是绝了,这个圆子怎么做的?味道这么丰富!”

他喊姐姐,我喊婆婆。是在下输了

买单时,婆婆再次que我,“做吃的蛮累,哎,只想做给懂的人吃,不然浪费了。”

她一边说,一边望向刚才那位“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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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吃汤包的女生说,她后来终于习惯了爹爹的大嗓门。有一回考试考差了,在店里吃饭她爸数落她,爹爹过来吼,“才几大个事,这伢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准说!”

再后来她谈朋友,还没带朋友见父母,就带来先见了爹爹,事先特地叮嘱:你一定要把菜吃光啊!

吃光了,爹爹特别开心,连忙夸她眼光好。

男朋友变成了老公,又过了些年,爹爹老了,很少下楼,店交给了自己女儿。

女儿当家遗传了爹爹的大嗓门,“吃么事!快点!我跟你点好吧!”

汤包托盘还是十多年前的搪瓷盘,一大朵牡丹,哗啦啦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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