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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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农村,每到夏粮(小麦)秋粮(主要是玉米)上场的时候,首要任务就是备好公粮上缴国库,剩下的再作为口粮分配给各家各户。收成好的年头,公粮交足后,每人最高可分180公斤口粮,剩下的称为“余粮”,也要上缴国库。公粮余粮统称为“爱国粮”。

每年夏秋两季往粮库送公粮的差事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各生产队小车队的头上。头茬粮上场,脱粒晒干扬净,选择成色好、籽粒饱满的上风头小麦(或玉米),车队的小伙子们两个人一组,一人撑麻袋,一人用木锨铲装,袋子满了就用一种长约20厘米、粗约3毫米,略扁带弯的、有针鼻的特制钢针(人们称它为剜针),用专用的麻袋线将粮包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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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包可是有讲究的。别看小伙子们粗糙的大手给个绣花针恐怕都拿不住,可用起这剜针倒挺溜的。先是将粮包左上角揪起一个“耳朵”,一针下去一扎一缠,接着将粮包口稍稍一卷,捏紧,缠绕着往前走针。

针脚要细密匀称,不多不少16针,正好余下的一个线头儿将右上角的“耳朵”缠起来。针脚疏了,粮食容易撒漏,针脚密了,一根麻袋线不够用,再接一截浪费时间。只有按16针的标准缝,麻袋线的长短正好,缝口疏密也合适,运输过程中再怎么倒腾也不会撒漏。

每个装满封好的粮包重100公斤左右(相差不过1公斤),小伙子们把小推车一字排开放到粮包旁,每人两包,不用挑拣。

装车无须合作,每个人都是双手抓住粮包上的两个“耳朵”,双臂用力,双膝一曲一顶,粮包就稳稳地立在了车子一侧靠车后腿的位置上(这个位置不会侧翻),稍一调整,迅速捆绑结实,另一包采取同样的方式装在车子的另一侧,只是放的位置要调整到靠前捆绑好。

这样前后重量合适,好推。后沉了,会压得你迈不动腿,前沉了,车子会摇摆晃动,驾驭不了。

一声招呼,满载公粮的小车队上路了。

200公斤的重量,道路平坦,前后重量合适,对小伙子们来说,推起来应付自如。有的肩上搭车襻,有的干脆把车襻系在车把一侧,两臂平端着车把说说笑笑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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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上坡路,小伙子们就潇洒不起来了。可偏偏通往粮库的必经之路就有一段近300米长叫作“庙塂”的陡坡。

无一例外,小伙子们车襻套在脖子上,双手紧紧握住车把,抬头哈腰撅腚蹬腿一气呵成。独轮车载着200公斤粮食,缓缓地向塂上“拱”去。

当年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机动车辆来往,小伙子们满道画起“之”字,坡太陡,那股猛劲一旦使不到位,车轮子就会不动甚至倒退。有时脚底蹬的沙土一打滑,人体向前使劲的惯性会让你一头扎向车架,碰得鼻青脸肿,甚至磕掉门牙。

一会儿工夫,汗水就湿透了衣衫,头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上,瞬间便洇灭得无踪无迹。

10分钟左右,负重向上的小伙子们陆续到达塂顶,抹了两把脸上的汗珠儿,来不及喘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粮库。

粮库大院内总有小车队在排队等候,这也是小伙子们着急赶路的主要原因。因全公社近40个生产大队(自然村),几百个生产小队,庄稼成熟的时间基本相同,往粮库送公粮的时间相对集中,运气好时前面排队的不多,几十分钟就可以排到,而排队等候两三个小时也是常事儿。

终于排到了,检验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入库的粮食有严格的要求,不然偌大的仓房几十几百万斤粮食堆在一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检验项目有三个:水分、杂质和成色。

检验方式是抽查。因为不可能每个粮包都查遍,只能采取随机抽查的方法。一个生产队送来20包粮食,随机查验三五包即可。

检验手段则是相当原始的。

查验水分靠嘴——粮库管理人员从抽查的粮包里抓出一把,撮几粒放到嘴里一咬,合不合格就在这“嘴”上。

查验杂质靠手——粮库管理人员手上有一个特制工具:大约一米长的铁管儿,一端连接着一个小巧呈椭圆形的双层小漏勺。查验时将小漏勺的一头儿深深插入粮包中,缓缓地上下拉动几次,然后抽出来,小漏勺朝上,从铁管口处朝下往手心一倒,杂质多少立现。

查验成色靠眼——看籽粒是否饱满,看是否有霉变籽粒。

查水分和杂质决定能否入库,看成色主要跟划定等级有关。

面对粮库管理人员,小伙子们总是诚惶诚恐,满脸赔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粮库管理人员的嘴或手,一旦发现他们脸上有“多云转阴”的迹象,心就会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因为是否过关就在他们一念之间。

小伙子们最想听的就是“好啦,上磅吧”的声音,他们立刻手脚麻利地卸车、过秤(那时还没有像现在的大地磅,只能一包一包地搬上搬下),一旦粮库管理人员嘴里喊出的是“再晒一个日头(晒一天)”或“再过一遍筛子”时,小伙子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照做。

尽管几千斤粮食只取几粒放在嘴里一嚼,判断水分标准随意性不可谓不大;查验杂质的铁管儿在粮包里拉动多少次,是上下拉还是侧着拉都大有讲究,然而粮库管理人员的“嘴”和“手”就是标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你不识好歹地争辩,其结果往往是“再加晒一个日头”“再加过一遍筛子”。

闯过“庙塂关”和“检验关”之后,最后一关则是“入仓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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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高大的库房,库房里分隔出若干个相对独立的粮仓。每个粮仓都有一个大铁门,平日里大门紧闭,粮食入库和出库的时候,根据需要敞开某个粮仓的大门,但所有车辆是不能直接进入的,小推车也不例外。因为敞开的大门口有一道半米高的闸板,这是防备大门敞开后老鼠乘隙而入。

过完秤的粮包,小伙子们要一包一包地扛着迈过闸板,送进粮仓。

三人一组。一个小伙子站到粮包旁,两腿叉开,微曲双膝,侧身让肩,另外两个扳倒粮包,分别抓住粮包的四个角,奋力抬起,“嗨”地一声将100公斤的粮包放到肩背上,努力稳住双腿,越过闸板,把粮包扛进粮仓深处。

更令人难忘的是扛粮包走木板桥的情景。

当年每个生产队全年的公粮任务一般是15吨左右,每个生产队的小车队员一般是十人左右。以每趟送2000公斤粮食为计,总共要送七八趟。

由于庄稼成熟有早有晚,加上晾晒时间不一等种种因素,这七八趟任务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完成,晚入库的粮食小伙子们就要扛粮包走木板桥了。

随着粮仓底部被渐渐装满,等大门口闸板超过1米以上,扛着粮包就迈不过去闸板了,平地和闸板之间就会架起一条木板桥。

随着闸板节节升高,木板桥就会不断延长,坡度也会不断增大。当闸板和木板桥到达粮仓上半部的时候,起码也有三四米的高度了,木板桥要延伸出十几米的大斜坡。

尽管搭桥的木板足够厚,可是一个小伙子扛着粮包怎么也接近300斤,每走一步,木板桥就会上下颤动,越往高处颤动的幅度就越大。扛着粮包走木板桥的时候,你必须循着桥板颤动的频率迈动脚步,否则第二步都走不了。

一边扛着粮包累得连呼吸都有些费劲儿,一边还要战战兢兢走向桥板尽头,身体再棒的小伙子也会大汗淋漓,毫无例外地最后将粮包一下扔在脚下的粮堆上,然后四脚八叉,仰面瘫倒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此情此景,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却仍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