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阿段(湖南郴州人)

我认识元姐,大约在五年前。初相识,我并不认为,她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当然,我也绝不会料到,她会向我坦露心迹,讲述心中悲喜。

元姐比我大十岁,或者更大——女人的年龄不能随意问,即使中年女人也是如此,因此,我只能这样估测。元姐不是什么容貌出众的女人,与之相反,她实在太普通了。随便扔在人群中,她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人。

更何况,她身材肥硕。除了在以肥为美的唐朝,这算不上什么优点。我也一样,喜欢丰盈轻灵的女子。因此,后来与她的种种交往,在我看来,更有一种救人于水火的豪迈气概。

我与元姐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我却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唤她作姐姐的。严格讲起来,姐姐这个称呼,并不准确,“大嫂”才是更恰当的叫法。只是,喊姐姐显得更亲近,有一种浪漫的诗意,就好像喊着喊着,我俩就都成了年轻人。

事实上,我那时虽三十好几了,却不曾婚配,而元姐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深圳打工,儿子还在乡里上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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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姐是农村人,也住在县城,租房子住。其实,她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但她宁肯在城中村租房,住脏乱差的小房子,只为了逃离老公,离开压抑的家庭环境,图个清静。

元姐是一名母婴护理师,这职业在大城市很吃香,县城虽不如一二线城市,市场需求亦很大。

元姐人实诚,质朴自然,在这行业里干了好几年,技术又好,积累了许多资源。这行当讲究服务和口碑,这家干完了,元姐的名声也传了出去。每年总有几户人家,见元姐护理出色,月子期满了,仍想挽留她,聘为全职保姆。

元姐领了心意,却仍拒绝了。母婴护理师工作虽然累,但薪水高,何况元姐干完这家干下家,客源不断,一个月的薪水,都有七八千之多。

在县城里,这已经是很高的收入了。赚得多,元姐却极简朴,穿最朴素的衣裳,也不事打扮。租的房子,在县里城中村的老破小,两百来块一个月。住所简陋到不能再简单,唯独在吃的事情上,她不节省。作为母婴护理师,烹饪也是她必须掌握的技能之一。

她的厨艺当然比不了酒店名厨,她经手调制的菜式,却也色香味俱全。元姐尤其善于摆盘。有时,看似简单的食材,经她巧手搭配,能拼摆出极有视觉冲击的样式,令人食味大增。

县城离元姐的老家,并不算远,县城也不是异乡,按理讲,并不会产生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每每散工,从顾客家里,回到自己的租屋,沐浴更衣,站在窗前,望见外边街头,仍然喧哗热闹,心中不免涌起一种孤独。

孤独像水一样,迅速蔓延,将整个人淹没其中。

无数次这样的淹没之后,元姐拿起手机,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讲讲她心中郁积的诸多苦闷。仅此而已。

就这样,我俩在茫茫人海中相识了。说是相识,仅局限于网上。我不知她的姓名姓,也未目睹过她的照片,像两个互拆盲盒的旅人,我们接上了头。

最开始,我们聊得并不多,毕竟未曾见面,不知底细。何况,我俩算不上有共同兴趣爱好之人。于是,只是夜深无聊时,才会三言两语地谈几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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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月之后,我偶尔打开软件,看到我与她的距离,竟然只有短短几百米。这莫名的发现,让我极为兴奋。在我看来,与其有千里之遥的友人滔滔万言,还不如与近在眼前的身边人,相见一面。

我还算懂得一些谈吐之道,知晓如何打开对方的心扉。起先,我是一名很好的倾听者,随后,我成为劝导者、安慰者。

元姐对我讲的,无非家长里短。想想也是,一个农村女人,人到中年,除了各种烦心事,还能有什么呢?

随着聊天的深入,元姐对我讲想她的孩子、丈夫,以及公婆一家人的态度。元姐对这个家全心付出,别的不说,光是每月七八千的工资,已经碾压县城里大多数同龄人。

可一个女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得到的却是身心破碎。

所谓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可我又能做什么了,除了安慰,还是安慰。我只能想着法子,逗她一乐。

事实证明,女人需要的,只不过是关心而已。我的温暖,如同一股春风,很快让元姐引为知已。

见面是元姐提出来的。那时,距我们成为“知己”,大约十天左右。那天,元姐受了委屈,心中悲愤。这委屈并非工作原因,而来自家庭,来自那个懦弱无能,却只顾自己快乐,不理家人死活的丈夫。

会面的地点,定在元姐的出租屋。那时已是深夜,小县城不比大城市,深更半夜的街头,已鲜有行人。除了去她的出租屋,实在无处可去。

去之前,我其实心怀忐忑。倒不是我有所不便,而是担心影响元姐。夜会独居的中年女人,传出去了,对她的名声总归不好。

转念又想,我若不去,被她误会大丈夫却像个缩头乌龟倒还是小事。我更害怕,她内心苦凄,想诉苦却无人可诉。我去了,也许什么也做不了,但至少,可以给她一个宣泄的出口。

于是就去了。初次见面,空手上门,总归不好。可我寻遍周边几条街巷,都未曾找到一家商店。一番拆腾,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我再不前往,元姐或许怪罪了。罢了,我只好带了两袖清风,上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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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到元姐租房的那处街巷,依门牌指此而去,到了近门,轻轻敲门。门却是虚掩的,屋里灯火通明,桌子上摆着三道菜。元姐很会把握火候,大约知我到的时机,那几个家常菜,还冒着热气。

正是那一次,我见识到了元姐的厨艺。

元姐见了我,极高兴,热情招呼我坐下,为我搛菜。元姐的工作性质,经常下班很晚,回到家里,有时还会自己弄吃的。于她而言,这是常事。我却极少吃宵夜,可面对如此景象,我无法拒绝。何况,桌上所摆的,虽是寻常菜式,但的确好吃。

毕竟首次见面,我的拘谨多于活泼,倒是元姐,大方得多,言行举止,似乎我们早就相识了好久。此刻,不是初相见,而是久别重逢。

吃罢热乎乎饭,坐在沙发上饮茶。自然而然地,元姐再次讲起了她的家事。见了面,人与人便不一样了。她把我当成可信任的友人,一五一十,没有保留地,讲述了在网上未曾言及的痛楚。

那一夜,我便知道了,元姐儿子患了一种怪病,两年前还曾休学治病,至今仍未曾痊愈。按理讲,得了这般疾病之人,与亲人该亲近才是。元姐常年在城里务工,孩子待在乡下多年,但与爷爷奶奶,也不亲近。甚至,逢年过节,也拒绝回家。

元姐的老公,多数时间,在外地打零工。有时回老家,却不回乡下的家,一个人在城里,找家宾馆,住在里面,吃了睡,睡了吃。玩累了,住倦了,再回乡下,算是与家人见个面。

两人不交流,各种积怨愈发多起来。元姐的孤独困境,其实娘家人心知肚明,他们却无一例外,全都以和气生财为由,苦苦劝她。

更多时候,男人在外地快活,而她只在城里拼命干活。她有苦说不出,如今孩子大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婚,各过各的日子。

时光再往前捋一捋,元姐曾打过十次胎。而这一切,皆因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只图自己开心,哪管别人生死。加上如今的两个孩子,元姐曾怀胎十二次。而每一次打胎,都是对女人的极大伤害。这样的伤痛,元姐经受了十次。

听闻此事,我震惊不已,久不敢言。讲真心话,未曾见面前,心里多少有点幻念,此刻听闻她的悲惨遭遇,除了同情,再也没其他情愫。

况且,原本第一次见面,我保持着谨严与尺度。虽是深夜,但我觉得自己把握了极好的分寸。

我的礼貌与克制,让元姐相信,我是值得信赖的男人。而她之所以,敢于在深夜唤一个未曾见过面的男人去她家相见,实在是压抑得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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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乎每隔一天,我便受邀赴元姐的出租屋,享受她用心烹制的美食。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把那间县城的破败出租屋,当成我的深夜食堂。

食堂里的故事,虽然充满忧伤,但至少在那一刻,我能看到元姐满脸的欢笑。能带给她片刻的欢愉,我便觉得,自己是对的。

再然后,我陪她逛街,看电影,一起散步,到市场买菜,回家做饭,不知内情的,一定会以为我俩是亲姐弟。

讲真心话,我最初与她相识,多少抱着人所共知的目的,但随着交往的深入,我越来越纠结,元姐是个好女人,受过太多伤害,而我也许可以给她短暂的欢喜,但我无法给予她长久的快乐,欢喜过后,也许不久便是无情的决绝。因此,即使有过多次的一饭之恩,我仍然无法释怀。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火柴汇聚在一起时,燃烧而起的火焰也会愈发浓烈。终于有一天,我俩坐在屋子里,吃着饭食,饮着啤酒。元姐喝得有些猛烈,脸上显现出艳丽来,我掏出一支烟,在迷雾之中,看见她有些眩晕。

我让她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她应答着,有些女性的娇羞。

我收拾好碗筷,清洁了屋子。坐下来,轻声喊了一声元姐。她说“嗯”。

第二日清晨,我推开出租屋,外面阳光猛烈,晃人眼球。

此后我好久不敢和元姐说话,更不敢去出租屋看她。直至她发来长长的信息,我就知道,有些故事,在写下开头第一个字时,就预示了结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