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外卖小哥100万卖出自家房子，刚出手买主却气得要退房|外卖小哥|强子|烧饼|阿泰

在许多人心目中，拥有一套房子，便是新生活的开始。当我们住进自己心仪的房子，往往带着余生都要与它厮守的期待和决心。

而当我们必须与一套房子告别时，每个人的心态又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带着对未来的新憧憬，奔向新的生活新的房子，有的人却像被迫经历一次脱胎换骨的大手术。

但，脱胎换骨，方能涅槃重生。

临近午饭时间，强子抬眼张望了一下，店里同事大都外出看房还没回来，只有新来的阿泰，正与人热火朝天地聊微信。强子瞟他一眼，欲言又止，或是新来，或是性情不合，强子总觉得与他搭话膈应。强子眼皮一沉，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秦骁推门走进。

强子眼皮抬起来，“骁哥，中午怎么吃？”

“还不知道呢。”

“广场新开了一家饺子馆，据说还不错，要不尝尝去？”

秦骁瞥了一眼腕上手表，“算了，叫份外卖一吃得了，一点客户约了看房。”

秦骁点了两份黄焖鸡饭。付款时，手指略犹疑，他朝阿泰的方向抬抬下巴，“阿泰，你怎么吃？”

阿泰忙从手机上抬头，眼巴巴地笑道：“那也一起吧骁哥，一份黄焖鸡饭。”

此时不到11点半，正是点外卖的最佳时刻，再晚一点，要不是餐馆忙得需要排队了，就是外卖小哥给堵在路上了。

果然，半小时后外卖员的电动车便停在店门口，身穿蓝马甲的外卖小哥双手拎着餐盒走进店里。刚迈进门，小哥刚刚还冷寂的脸，马上置换出一副抱歉的笑容。此般笑容，对秦骁、强子这类经常点外卖的上班族已经见怪不怪。

“该是汤洒了。”秦骁心里说。黄焖鸡饭赠送了紫菜蛋花汤。

“对不起对不起……”外卖员哈着腰，搓着双手，不停道歉。

桌上三个包装袋，其中一个袋里的紫菜蛋花汤已经洒出了一半，汤盒边沿垂挂着几缕紫黑色菜丝，饭盒和菜盒的底部都浸在汤汁里。

食物就是这么奇怪。盛在盘里，卖相甚好，会让人食欲旺盛，一旦倾洒了，装盘不讲究了，虽还是同样的饭菜，却让人提不起兴致，甚至倒胃口。

阿泰怒目，首先发飙：“明知有汤你就不能慢点？这叫人怎么吃啊？！差评！”

本就不知所措的外卖小哥听得“差评”二字，又一连串的“抱歉抱歉……”他忙不迭地从塑料袋取出餐盒，作势要清理，但桌上抽纸盒没纸了，他也顾不得许多，欲拿自己的衣袖来揩。

秦骁见状，忙一把夺过那塑料袋。“算了。”秦骁道，“不用擦了，一会喝开水就行，你帮我把这个扔掉罢。”他把汤盒递到小哥手中。

“那……”外卖员神色拘谨，却不肯走。

秦骁一笑：“放心，外卖是我订的，不会给你差评。”

阿泰的脸色阴下来。

“谢谢。谢谢。”外卖员如愿以偿，立即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朝秦骁笑笑，露出嘴角两侧的酒窝，秦骁这才注意到这位外卖员肩膀宽阔，身材挺拔，五官俊朗，站着时挺胸昂头，甚有风姿。

自从入了房产中介这一行，秦骁养成了“以貌取人”的习惯。此时他饶有兴致地瞅着外卖员转身往外走的身影，猜测他送外卖之前的职业。

但走至招待桌前，外卖员脚步顿住了。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售房资料，随即拿起一沓来翻。

秦骁隐约听见阿泰发出一声不屑的“切！”

秦骁笑着走到桌前，从资料中筛选出几页最具参考价值的，摞在一起，又利索的将自己名片钉在资料边沿，递给外卖员：“回头仔细看看，如果想咨询什么，随时联系我。”

外卖员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抬眼笑道：“谢谢。我会仔细看的。”

秦骁看着他两道英挺的浓眉，都有些嫉妒了。

外卖员刚出去，阿泰便忍不住发表评论，“骁哥，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服务这么差你还这么殷勤？”

秦骁不以为然，随口说道：“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嘛。”他打开餐盒，饭菜已经有些凉了，他略皱眉，又大口吃起来。

已经吃完饭闲着没事的阿泰，又开始嘟嚷：“哎，什么世道，连送外卖的都有钱买房了。”

强子不满他这调调，争辩道：“你可别小瞧人家，没见网上经常说外卖员一个月能挣一万多。”

阿泰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是极少数好吧，就像我们这一行，谁能保证自己每月都能卖一套房？”

强子：“事在人为……”

秦骁不想再听这些无用的争辩，他合上餐盒，拎着塑料袋往外走，耳畔又传来阿泰低声的嘀咕：“连送外卖的都要讨好，看来想卖房想疯了。”

秦骁抿嘴一笑。阿泰让他想起创业时的自己，才刚入行不久，眼睛扫过皮毛，便以为看透行业本质，有资格说三道四了。

从前的秦骁也和现在的阿泰一样，眼睛紧盯在那些外表光鲜貌似多金的有钱人身上，以为他们才是房产市场的绝对金主。但其实，不论哪个城市，有钱人永远只是一小部分，而对房子的需求却是每一个人的本能。许多看上去拮据的人、家庭，往往会卯足了劲去挣一套房。他们的潜力不容小觑。

半个月后，某日下午一点左右，一辆电动车停在平安房产门口，身着蓝马甲的外卖员走进店里。

“请问秦骁在吗？”

秦骁从自己的格子间站起。他不记得自己点外卖了，再说来人两手空空，也不像是送外卖的。

“我是秦骁，请问有什么事？”

外卖员拘谨地笑着，露出嘴角两侧好看的酒窝，他主动伸出手，“我叫萧桐，前不久给你送过外卖的。”

一见那令人难忘的酒窝，秦骁便已骤然回想起他送过黄焖鸡饭，再看对方伸手，自报家门，他忙一把握住，心中浮起期待。见人递名片，本是职业惯性，虽然名片十之八九都被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但每次当那十之一二的人看过并找上门来，总让人欣喜。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用客气，尽管说。”秦骁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将自己的期待隐藏在不卑不亢的神态中。

一个外卖小哥走进来，却不是送外卖，格子间的同事都好奇地抬头观望，心里纷纷猜测：

应该是房租涨了，承担不起新的租金，被迫换住处吧。但是不对啊，在小伙们的印象里，外卖员这类职业的人很少在房产中介租房，一是能挂在中介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二来还要缴中介费。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在城中村随便找一间房对付着……

“我想卖房。”萧桐挠挠头轻声说，脸都红了，仿佛为自己卖房这件事羞愧。在一众小伙还没愣过神来的寂静氛围中，萧桐将秦骁的名片递回去，“这是我地址。”

秦骁低头看着写在自己名片上的字迹，认真工整，一横一竖都很用力，但有些孩子气。

“好。没问题，你啥时候方便，我去你家拍照、取资料。”秦骁忙道。

“还是……”萧桐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还是先登记地址吧，房子资料啥时取都行。”

秦骁喜出望外，连说好的好的。萧桐这种连电话都没打便主动找上门指定他为自己房子的经纪人，秦骁从业几年，总共也没遇到几个。

萧桐走后，秦骁靠近椅子里一边冥想一边盘算着。看萧桐认真甚至有些严肃的神情，这次交易成功的可能性在80%，这样一来，月底他便能凑足两万还债了。

阿泰屁颠颠端了一杯茶过来，谄媚笑道：“骁哥，教教我们兄弟几个呗！”

秦骁眯着眼：“教啥？”

“就送了一次外卖，便眼巴巴找你卖房，为啥捏？”

秦骁正待说话，强子却先开口道：“你们不知道吧，咱骁哥有诀窍呢。”

几个同事都忙忙凑过来，“什么诀窍？”

秦骁摸摸鼻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诀窍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

“切！”

“不说就不说，不带这么忽悠人的。”

秦骁又抿嘴轻笑。这确是真心话，却没人认为是真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睡足吃饱，状态好，才能以好的心态，不带成见的心态面对每一位客户。当对方感受到你的尊重你的诚意，当他有这方面的业务需求，自然会想到你。

秦骁走进萧桐两居室那一刻，心中的猜测便都有了佐证。入门处的几双鞋摆放成一条直线，房间陈设简单，但所有物品均归置得当，无丝毫随意的迹象，卧室的床上，床单干净平整，被子折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

“你以前是军人？”秦骁一面打量一面问道。

“你看出来了？”萧桐憨憨地一笑，递来一杯水。

这么明显的职业特征，还能看不出来？秦骁见他这么敦厚，也笑了。

萧桐真真是个好素养的业主，秦骁提出的问题，他都一一认真回答，秦骁提出的意见，他也仔细听着，很少插言，不像有的业主，总以为自己的房子是金子打造的，漫天要价不说，也不接受任何质疑。

电话里，秦骁和章小刚讨论了几分钟，决定将房价定在98万。这个价格应萧桐的要求在三个月内售出的可能性最大。

“你觉得怎么样？”秦骁望向萧桐。

“嗯……”萧桐犹豫了约两分钟，才慢吞吞地开口。他再说话时没有了平素的简洁、干脆，声音含糊，太阳穴青筋暴出，面色红胀，仿佛欲提一个不合常理的要求。

秦骁心里咯噔一下。

“能不能加到100万……”萧桐抬眼环视房间，有些失神地说道，“房间的所有家具和电器我都不带走了……都留下……全都留下……什么也不带走。”

刚刚检查房间时，秦骁已经看过了，房内电器、家具都在三年以上，虽然平时护理得很好，无奈电器这种东西更新太快，家具原本就只简单几样，不值多少钱，房内所有物什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万块。

“行。”秦骁干脆答道，“我们就以100万的价格挂出。”

房卖有缘人。

看中萧桐房子的张姓买主，五十岁左右，从前也有过一段军旅生涯，所以看见房子第一眼，就满心喜欢。

100万，没问题，成交。

萧桐房子的出售创造了新记录，从房子挂出到找到买主，用了一周不到。待下周一过户成功，秦骁便能拿到八千左右的提成。

按照店里的规矩，每卖出一套房，挣到提成的家伙便得请大家吃一顿。这次又轮到秦骁做东了。周五晚七点下班，店里七八个小伙便拥进平时老光顾的夜市。

啤酒的牌子，连他们爱点的菜，老板都已经很熟悉了。待小伙们坐定后，老板便自作主张地备酒、备菜。

等着上菜的间隙，秦骁把玩着手机，无意间打开通讯录，翻到“你好陌生人”，看着这个名字，秦骁的目光忍不住停了一会儿。等月底再还2万，秦骁的债务便剩下15万了。此时距那次他醉酒坐在楼顶被“你好陌生人”的来电震醒，两年不到。

一切都在好起来。秦骁想着自己这两年的成长，精神也为之一振。

一个眉眼清润的年轻女孩拎着茶壶、一摞塑料茶杯走过来给大家添茶。待她转身后，阿泰捅一下旁边同事的胳膊。

强子砰一声将水杯墩在阿泰眼前，“喝水吧你！”

阿泰涎眉涎眼，故作忸怩道：“人家才是年方二八的小伙子嘛……”

秦骁懒得看他戏精附身，他低头瞅了一眼手表，“这老章咋还不来？”

一个同事接口道：“该是不会来了，最近在家挣表现呢。”

另一个同事也跟着打趣：“我猜店长这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乎呢，自从上次他被亲戚讹了那十万，家庭地位急速下降，你们都没闻见他身上的油烟味？”

小伙子们哈哈大笑。

刚才那个小姑娘端着两盘烤串走过来，阿泰忙笑嘻嘻地伸手去接，她却无动于衷，绕了一个小弯，拐到秦骁身边。秦骁只得伸手接了盘子。同事中便有人起哄：“妹妹，我说你做法不对哦，你这是故意破坏兄弟们的内部团结。”

女孩绯红了脸，却是不搭理，转身就走了。秦骁也像是没听见，自顾自低头吃饭。

刚被服务生怼了的阿泰正憋了一肚子气，现在几杯酒下肚，便借着酒意朝秦骁嚷道：“你这是正经还是假正经，是真酷还是装酷？哈哈哈哈……”

秦骁皱眉，扔了手里的肉串，看也不看阿泰，拿纸擦了嘴，起身道：“你们吃着，我接个电话。”

“喂，吴先生您好！”

“秦骁，我要退房！”

秦骁和章小刚赶到萧桐家时，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房间像被炸弹炸过了，一片狼藉。餐桌、沙发、床等家具全被砸坏砸破，一屋子的碎屑，厨房的锅碗瓢盆摔个稀巴烂，马桶被掀翻，镜子裂纹，连房顶的灯泡都被拆掉了。

“什么玩意这是？”章小刚一时摸不着头脑，与其说他被震惊了，不如说是迷惑，“谁这么无聊？”

“除了他还能有谁？”吴先生怒气冲冲指向阳台。

秦骁赶紧上前，拉开阳台窗帘，躲在帘子后的萧桐暴露在三人眼前。他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抱肩，头埋进胳膊里，手背上布满细小的伤痕，想是在砸房时弄伤的。秦骁瞥了一眼地上的啤酒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秦骁回头望向章小刚。章小刚急得挠头，他家灶上还煲着汤呢，老婆丁京南只给他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若不赶回去盛汤，沙发都没得睡了，只能蹲在门外等天亮。

“秦骁，这……这事是你一手办的，自己收拾！”时间滴滴答答地溜走，章小刚有些沉不住气了。要是今晚不能按时回去给老婆大人盛汤，前些天扮演好男人谢罪认错的功课都得泡汤了。

秦骁朝章小刚做了个OK的手势，耐着性子，轻拍萧桐肩膀，“萧桐，你还好吗？”

连叫了几声，迷糊的萧桐才从臂弯里抬起头，他潮红的面孔上也有几道伤痕，但更多的是眼泪。泪水淌了一脸。秦骁一怔。

年过五旬、比在场三位年轻人都沉着清醒的吴先生再次开口了，“买这房时我正是看上这里的布置和环境，现在砸成这样……”他叹口气，“也罢，我也不追究缘由了，但这房我是在你们这里买的，你们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都还愣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中的秦骁和章小刚，经吴先生一提醒，忽地明白了问题重点所在。到底姜是老的辣。

秦骁赶紧认错：“吴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工作失误，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但这会儿得等着他酒醒……”

“说法……”萧桐厉声打断，忽地如旋风般冲到吴先生面前，秦骁见了也不得不佩服，醉了酒还这般灵活，不愧是军人出身。

“你要说法是吧？”萧桐指着吴先生的鼻子，“我给你一个说法，那就是我宁愿将这里砸个稀烂，也不愿别人住进我们的房子！”

吴先生冷笑一声，轻蔑地瞥萧桐一眼，扭过头去，这种眼神在萧桐作为高大英俊的外卖员时经常遇到，但这会醉了酒的他咽不下这口气了。

“老头子哼什么哼，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萧桐抓住吴先生的衣领，他显然把他当成了另外的人，“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抢走别人老婆……看你这德性，将来也是戴绿帽子的料……”

“你……”吴先生气度再好，也难容忍了，他气得面色紫胀，朝萧桐胸膛推了一掌，两人迅速扭在一起。

秦骁、章小刚见状，连忙扑了上去。

凌晨两点，章小刚缓缓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张烧饼似的大圆脸，那烧饼看见章小刚，忽然笑开了，大声嚷道：“醒了醒了，店长醒了。”

章小刚蹙眉。本来好好的，被这副公鸭嗓一吆喝，脑袋里开始突突地跳疼。

“醒了？”另一个脑袋赶忙凑近观察，待章小刚适应了病房白炽灯的光线，才看清一起凑他眼前的俩脑袋，一个是阿泰，一个是强子。

章小刚瞪着双眼，努力回想自己怎么会躺在这，只见阿泰两根手指比划到他眼前：“店长，这是几？”

强子也挤过来：“店长，今天星期几记得不？”

“店长，你记得嫂子的名字不？”

“店长，前两天我预支了一笔钱，你记得是多少不？”

章小刚腾地坐起：“这会是周六凌晨两点多，我老婆叫丁京南，阿泰你预支800，月底咱一块儿算……还有啥问题，你们当我傻了？”

阿泰挠头，既高兴又失望。

强子嚷：“我去叫嫂子。”

半分钟后，丁京南冲进病房，她一双眼睛肿成了水蜜桃，秦骁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保温桶。

丁京南扑到章小刚怀里，一面捶他胸脯，一面呜呜地哭。章小刚搂着妻子，轻拍她的背，眼睛却望向秦骁。秦骁笑着将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打趣道：“你再不醒，京南姐一准会把我吃了，咯，这是你晚上煲的汤，这会派上用场了。”

章小刚揉揉后脑勺，那里已经肿了个大包，他有些不服气地叹道：“没想到那大块头牛劲挺大，我被他猛一把推撞到墙上，差点被你们认为撞傻了。”

“那哪能呢？”强子和阿泰为自己刚才的戏精附身有点不好意思，讪笑道，“我们就跟你开个玩笑……玩笑……”

本来这会人家小两口已经喝完汤，准备休息，没想到被自己搅黄了不说，还害店长脑袋撞了个大包，秦骁心里很过意不去，便带几分恭维的口吻说：“这个萧桐牛劲再大，单打独斗，他未必能赢，只是我们店长宅心仁厚，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罢了。”

“去去去……”章小刚见不得秦骁这副咬文嚼字的德性，抬腿要踢他，被丁京南一把拽住，“你给我好好躺着。”

章小刚的语调立即软下来，“好好。听老婆的。”

正说着话，病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了一道缝。萧桐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脚尖。

丁京南见了来者，腾地站起，“就是你是吧？你敢欺负我家老章？看老娘不撕了你……”说话间丁京南已经冲到萧桐跟前，手高高扬起，眼看那一巴掌就要往萧桐脸上去了。旁边仨都屏着呼吸等待那一记响亮的耳光，章小刚甚至捂住了眼睛，嘴里气若游丝又沾沾自喜地念道：“娘们……”

“京南姐！”秦骁快步迈出，从丁京南身后箍住她双手，“冷静。冷静。”

丁京南想挣扎，无奈扛不住秦骁有力的胳膊，她双肩被握紧，被推回丈夫病床旁。

一直站在门口默然无声的萧桐，此时终于抬起头来，他眼里布满血丝，神情羞愧。

丁京南护在病床前，咬牙切齿道：“你还想怎样？”

萧桐缓缓伸出手，他手指间捏着一支沉甸甸的信封，“这是……是章店长的医药费。”

丁京南紧张得耸起的双肩倏地一塌，舒了一口气，病房里几人也面面相觑。不讲理的打了就跑的混蛋他们见多了，打了又主动送医药费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秦骁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一声：“你酒醒了？你这一顿酒疯的代价可不小，买主嚷着退2万块钱你知道不？”

“是我的错，应该退。”萧桐低声说，尴尬得无地自容。

秦骁看出萧桐有话要说，便递眼色给强子，强子和阿泰便连哄带拖，把丁京南带出病房。

丁京南的声音在寂静的走道里回响：“老章，别忘了喝汤……”

萧桐与自己这套房的缘分，得从七年前说起。

那时萧桐因家贫，高中辍学便参加征兵，后被派到云南服兵役。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网上认识了本城某大学英语专业的方粲。一个器宇轩昂，身后还有云南这块融汇异域风情和文艺情调的神奇土地的加持，一个则是品学兼优校花级别的女孩子，充满小镇少年萧桐从没见过的都市情味，那一口地道的英语更让被迫辍学的萧桐身心膜拜。

一来二去，迸出爱的火花几乎不可避免。

三年，也该是一段爱情长跑瓜熟蒂落的时间了。此时方粲毕业，萧桐带着一笔不菲的转业费，来到了这座城市。两人领了结婚证，萧桐用转业费买了现在的房子。房里所有的布置，都是夫妻俩一起策划，一样一样仔细买回来，他们约好要在这套房里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几经辗转，方粲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凭着自己甜美的样貌和过硬的资质，她很快在公司站稳脚跟，在领导、同事间如鱼得水。相比之下，萧桐没有学历，甚至也没有一技之长，他的求职之路坎坷得多，而且日益寒酸。

方粲鼓励萧桐参加成人自考，萧桐倒是拿到了酒店管理的文凭，方粲托人为他谋了一份大堂经理的工作。但萧桐试用期还没满，便被扫地出门。一个大堂经理需要面对的都市人际、社交、突发事件的灵活处理，远不是一纸文凭就能概括的，这也是出身小镇、长在部队的萧桐一时半会没法领会的。

但方粲不情愿了。事业顺遂又年轻自信的她，没法面对自己丈夫的名片上没有“经理”这一身份，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她让步的极限了。再接连几次酒店或饭店“经理”的应聘失败后，萧桐自己悄悄找了一份外卖员的工作。从他在网上搜索的许多资料，他明白这一行没有门槛，没有那些让他头疼的社交规则，只要勤快，一样能挣钱养家糊口。

但方粲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有一次，方粲公司同事月度聚会，安排在一家商场七楼的韩国烧烤店，这个月方粲业绩最佳，在部门领导的表扬和同事充满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方粲的优越感爆。但在自动扶梯口，看见自己丈夫送外卖的身影，她周身的血液都冷透了。她目不斜视、昂首从萧桐身边经过，还故意脚下一歪，挽住了男同事的胳膊。

那一刻，萧桐心知他们的婚姻走到尽头了。

方粲很大方地净身出户。虽然房子属于两人共同的婚姻财产，但她明白萧桐送外卖辛苦，所以将房子留给了他。当初萧桐为她来到这个城市，现在夫妻情断，她仍希望萧桐能在这里结婚生子、站稳脚跟。

夫妻缘尽，不代表恩断义绝，就此成仇。

萧桐讲完自己的故事，病房里一片静默。过了许久，秦骁才轻声问道：“你，恨她吗？”

萧桐摇摇头，苦涩一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现在误会解开，回到各自的道上，也挺好。”

章小刚摸摸自己脑袋，嘟嚷道：“不恨你还把房子砸个稀烂？”

萧桐叹口气：“本想尽力做得潇洒一点，没想到还是没撑到最后，一想到别人住进来，在我们的沙发坐着，在我们的床上躺着，这里——”萧桐指指自己的胸口，声音微微发颤，“这里就疼得厉害，跟刀子剜了般。”

秦骁拍拍萧桐肩膀：“疼一疼就过去了。”房里气氛实在太压抑，让人透不过气，他又拔高嗓门，故作轻松道，“房子砸了也好，不就少两万块钱嘛，这也比你日后想起心里不痛快要好对吧。”

萧桐有些失神地点头道：“是，以后这房子就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也与我无关了。砸了倒也干干净净。”

又一次午饭时间。